《亘未不归录》乘香枕月

19、肆

　　随着朱高炽三人的平安归来，朱棣自然是欣喜万分，连呼老天也在眷顾自己。
　　我打了个哈欠。哪有什么老天，只是对手太弱了吧。求那不靠谱的天帝还不如求我。
　　似乎是这一次的“幸运”给了他极大的自信，没过多久，燕王府就扬起翻腾的锦旗，自北平而去，直杀南京而去。
　　出乎我的意料，前些时日朱棣派去南京的葛平被朱允炆策反了，他将朱棣装疯卖傻的真相如实托出。小皇帝反应也很快，不日齐泰便派了张平立即带兵出击。
　　不过，要说黄雀在后，我才是这方面的行家。虽然是出了点意外，但天象的卜卦并没有变化太大，我早接触过张平的母亲，装作颇有名气的算命人，给她卜了一卦，成功洗脑了老太太朱棣才是天下真正的主人，现在估计正劝着张平倒戈帮助朱棣。
　　朱棣，姑奶奶又救了你一回。

　　收拾好这些，进军南下的过程无比顺利，直到到了那南京城的都城门，虽然踏了不少人的尸骨，刀刃上凝固着永远擦洗不干净的血迹。在我多次暗中相助，控制天象给他营造天时之下，朱棣毫发无伤地站在了那巍峨的朱红城门下。
　　我不在乎他离了我的帮助到底能不能顺利前行，夜夜的卜卦耗费尽我的心力，对于兵戈相接之事我更是觉着索然无味。
　　齐泰在广德募兵，黄子澄远走苏州集结兵马想要再做一搏，黄观、练子宁也已奔赴杭州寻求帮助。
　　我看见深深宫墙内，朱允炆坐在空旷大殿内，身边空无一人。
　　我看到宫中燃起大火。
　　那火顺着风起舞，摇曳翻飞的火舌舔舐着红墙玉瓦，朱檐下滴落的水珠都在一瞬间被蒸腾散去。
　　我仿佛回到了在燕王府的那个下午。
　　我抬起手，手中凝结出一根野草。
　　我重重落子。
　　将军。

　　出乎我意料，在坐上那把王座后，我目睹了一场从未见过的惨剧。不亚于朱元璋在位时的蓝玉案和空印案。
　　我看到方孝儒被诛连十族，只因不肯向朱棣俯首称臣。
　　我看到齐泰和黄子澄双双头颅落地，那震地的节气使我不禁胆寒。
　　我看到朱棣杀了许多人，大殿内的鲜血都积淤成河。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在燕王府中把玩风月的年轻人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我对这样的王朝产生了嫌恶之情。
　　我也曾质问过他，他却只是看着我，没有别的言语。
　　朱棣，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似乎打开了灾厄的盒子，这场屠杀深深刺痛了我的记忆，每当想起就是一场难以释怀的噩梦。
　　于是我躲到了僧录司，整日醉生梦死，不问权世。
　　他偶尔会来看我，但我自觉无话可说，便不做理会，只是自顾自喝酒。

　　好在后来这场杀戮很快落下帷幕，他开始勤政上朝，甚至有意编撰一本名震古今的典籍，我依稀记得，好像叫《永乐大典》。

　　春花秋月，夏蝉冬雪。一晃又是十六个年头。
　　那日我接到诏书，说有急事召我进宫，十六年来从未被他邀入宫去，我不疑有他，忙整理衣着，还是那一身黑衣僧袍，我立在他榻边，不敢相信那么形容槁枯的一个人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那个眼眸深邃的君王。
　　他看着我，扯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你来了。”
　　我沉默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光瑶，我大限将至，希望你，莫要怨恨我。”他用力咳了几声，嘶哑的声带扯着干涩的唇角，隐隐有血丝往外渗。
　　“我有什么好怨的，你杀的人也不是我。”
　　他抬眼看着天花板，那里金镶玉嵌，在殿中柔和的烛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
　　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王权盛世，不过数十年尔尔。
　　朱棣，你后悔了吗？
　　我也后悔了。
　　我的游戏人生，似乎给这世界造成了不应有的悲剧。
　　楚光瑶。”他嘶哑着嗓子，那黝黑的眸子里似是烧着熊熊烈火，“你走吧。”
　　他已经很老了，老到看着我也需要耗费太多力气。
　　“我早知你这女子不是常人，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他从不在我这里自称我朕。
　　“朱棣。”
　　我看着他，感觉眼眶酸酸的。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我帮勾践灭吴，助李世民篡位，挥袖便是阿房宫拔地而起，闲着无事携着通了那京杭大运河。我一直怀着唯恐这天下不能乱成一锅粥的心态，操纵着这片华夏大地上万千生灵。
　　他们的历史上下五千年，我看得津津有味。在我的威压下，没有任何一头凶兽，任何一尊邪神胆敢触碰这华族半分。
　　我是白泽，人类尊我为神祇，敬我爱我一万年。
　　这个叫朱棣的人，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我叹了口气。
　　“说什么生离死别，只不过是年岁不够的问题罢了。”我抬起手，摸了摸眉间隐藏起来的白泽灵纹。
　　指尖微微用力，那灵纹闪烁了几下，便熄灭了去。皱纹爬上我的面庞，手臂也渐渐干枯瘦弱下去，朱棣看着我的变化，一时呆住。
　　我能感觉到天地间一片摇撼，沈成玉那家伙正打开万世镜看着我，我脑中便浮现出他的声音来。
　　“你疯了？！为什么要废掉自己的神格？你知道没有你，人间会陷入妖兽肆虐的灾厄之中吗？！”
　　我隔着九万里之高的九霄，隔着重重星幕云海，笑了一声。
　　“沈成玉，你个家伙少管闲事。本尊行事一向恣意妄为，岂是尔等小小天帝可以评判的？”
　　“本尊如何，谁也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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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