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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

  •   我的父亲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生物学家,主攻方向是动物遗传学。可惜的是,他的才华犹如偶然划过天边的流星,在发表了一篇颇受瞩目的文章以后,再也没有新的进展。

      原地打转了几年,郁郁不得志的他留恋于名古屋风俗店的花红柳绿,因一次荒唐的买□春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有了我。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母亲选择生下我,却把我装进摇篮里,扔在了父亲工作室的大门前,给他自认为除了研究不需要其他东西的人生,又增添了些许麻烦。

      也许是为了延续他对科学的热爱,父亲决定抚养我长大。

      我被取名为“维伦”——德语中“病毒”的意思——大概是认为我的到来破坏了他原有的生活吧。然而这种“破坏”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我刚刚记事的那一年,父亲所加入的秘密组织忽然重启了一项计划。

      ELISHA。

      《圣经·旧约全书》中,这个名字代表着“神即拯救”。很遗憾,直到我从组织中脱离,也没能见到它成功拯救任何人。

      计划的具体内容属于高度机密,连代号都没有的我自然不可能有所触及。但是,它的的确确占据了我绝大部分注意力,我所学习的知识,某段时期的目标,困惑和在意的东西,都与之密不可分。

      此时,第一代APTX4869才刚刚问世,但组织似乎已经开始考虑怎样给这一计划源源不断地输送新鲜血液。把有限的生命献祭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成了父亲痛苦和骄傲的根源。因此,他以“有一半基因来自于科学家”为理由,将我的名字上报给了ELISHA计划的审核员。

      年仅六岁的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坐着飞机来到千里之外的美国,和二十多个同样挑选出的孩子一起,被送进封闭式的“学习中心”。同一时间,父亲也终于如愿以偿地跟随被称为“疯狂科学家”的宫野厚司先生,着手药物研发工作。

      或许父亲更适合“疯狂科学家”这个外号吧,毕竟宫野厚司先生从没有让子女牵扯进来的念头。

      但他的期望或者说命令,也让面对陌生环境而惴惴不安的我有了可以紧紧抓住的东西。过早地葬送了童年的懵懂与无知,极度专注于组织的填鸭式教育,我废寝忘食地学习着一切,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与肯定,只要他在例行公事一般的来信中提到一句“好孩子”,我就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刚开始学习基础知识的那段时间,我甚至连语言这一关都过不了,但我强迫自己坚持下来,硬生生熬过了初步考核与筛选。

      然而好景不长,这样的生活没过几个月就被打乱,父亲所在的实验室发生爆炸,与宫野夫妇一起,葬身于火海之中。

      接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实验室里练习小鼠脊髓横切的实验。

      我踩着一张矮板凳,身上套着稍显宽大的白大褂,试了很多次才成功将实验用鼠固定在蛙板上。有个穿着深褐色大衣的矮胖男人把我叫了出去,平静地通知我父亲的事故,然后又立刻让我回去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就像告诉我今天中午吃炖牛肉那么无足轻重。

      实际上,当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悲痛欲绝,而是感到莫名的轻松。我矛盾地意识到,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害怕因成绩单上不够理想的数字而遭受冷暴力,但同样地,我也不能为信中寥寥几笔问候而高兴一整天。

      我有些机械地回到实验台,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四肢被大头针钉住的小白鼠。它歪着脑袋,微张着嘴,只需0.1毫升1%的戊巴比妥就可以安详地睡去,免受恐惧的侵扰。而操控它的生死的我,以及事业刚刚步入正轨的父亲,却在诡谲多变的命运面前,显得无比脆弱。

      那是我少有的几次情绪奔溃。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悲伤,也想不起任何与父亲共度的温馨时刻,但眼泪还是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苦而咸的液体积蓄在我的护目镜里,顺着鼻梁的空隙慢慢溢出,可橡胶手套上沾满了血液,所以我连最简单的擦拭也没法做到。

      我只是突然想到每次给父亲寄信时都会路过的那条长长的、开满紫色杜鹃花的小路。路的尽头立着一只胖乎乎的灰色邮筒,上一次我踮起脚尖把信封塞进去时,隐约闻见了洋槐花的香味。我本想下次来时摘下一朵夹进厚厚的《细胞生物学》课本里,只可惜再也没有经过那儿的理由了。

      是因为这个才如此难过的吧?

      我抽动着肩膀,断断续续地进行着分离肌肉的操作。那一天,直到下午三点我才勉强达到老师的要求,然后拖着站到发麻的双腿走回了冰冷的寝室。

      据说宫野厚司先生的研究成果在大火中全部化为了灰烬,但即便是他本人的死,也并未减缓组织前行的脚步。ELISHA计划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我所在的“学校”也依然每天都在把从小学知识到国际顶尖论文的内容压缩后灌输给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

      父亲的逝去,使得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我不知道每天捧着枯燥的课本是为了什么,那里面的每一个单词都让我觉得头疼和厌烦,我宁愿在暖烘烘的草坪上躺到死,也不愿研读它们。

      每过一个月,组织里都会安排一场考核。理所当然的,我的表现越来越差,几乎就在被剔除的边缘。

      考核过后,总会有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把不合格者带离这个地方。起初,年幼无知的我并没有细想他们被送去了哪里。直到有一天,我在装满福尔马林的储存槽中偶然发现了一具疑似眼熟的尸体,这才恍然大悟。

      我想,解剖学教室每天都有许多人来来往往,我一定不是最先知道的那一个。然而,没有人哭闹、反抗,甚至没有人觉得疑惑。大家按部就班习以为常,除了像牛马似的被鞭||笞着继续奔跑以外,什么也不打算做。

      检查过她的牙齿后,我肯定了这具尸||体的身份。看着那张扭曲变形的脸,我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将“活下去”作为继“父亲的肯定”后又一个支撑我拿起课本的理由。我不愿意在这个压抑的地方发疯或是如此悲惨地死去,所以只能掐断心底最后一丝叛逆的苗头 ,完全沦落成一只实验小白鼠,安心待在笼子里就可以了。

      “学习中心”的日子过得飞快,为了活下去,我像海绵一样孜孜不倦地吸收着知识,因而幸运地躲过了被淘汰的下场,安然无恙地度过了整整十年时间。

      又过了几年,我回到东京,开始慢慢参与研发部的制药项目,与之有关的文献资料如决堤的洪水般朝我涌来,使我不得不日以继夜地投入其中。也就是在那时,我才初步领悟到宫野厚司先生所主导的APTX4869是怎样一只潘多拉魔盒,它的诞生需要多少人付出生命,事成之后又有多少人会为此受益无穷。

      然而真正领略过奥妙之处后,我终于发现,这只“魔盒”对我没有半点吸引力,就像邀请一个德国人去品尝最豪华的怀石料理,也许还不如家门口的廉价啤酒能令他振奋。我缺乏科学研究的天赋,也对成为某一领域里程碑式的人物感到兴致索然。那些所谓的考核几乎都是在自我胁迫下通过的,我能看懂这些复杂的理论,但内心却极度反感它们,甚至反感每一只烧杯每一支试管。

      和父亲一样,厌恶的心情使我停滞不前,做出的成果对组织的宏图大业没有起到任何帮助。庸庸碌碌几个月,当一切陷入瓶颈之中时,那个天才一般的人物出现了。

      年仅十四岁就修读完所有课程的宫野志保,她的加入预示着我即将迎来被替代的命运。

      我想,父亲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儿”,应该就是那样的了。如果这一假设是真的,那么他一定会高兴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不过,人生总是难以预料的。

      敷衍了事般收拾好个人物品之后,我心情忐忑地跟着几个组织成员来到陌生的房间,一个职业经理人打扮的女人接待了我。她坐在椭圆形实木会议桌的一端,让我觉得自己正在参加一场至关重要的入职面试。

      “你的父亲对组织非常忠诚。我很痛惜他的遭遇,也很遗憾在某些方面你没有继承到他的才华,但请不要担心,我们会给你安排更适合的岗位……”

      即使是在今天,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如何逃过一劫的。或许父亲比我想象中更受组织器重,又或许他们只是认为新建好的训练基地缺少一个医务人员而已。无论怎样,三天后我便拖着行李箱,站在了一栋灰扑扑的低矮的建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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