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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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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老师。”
“嗯?”
“我能冒昧问个问题吗?”
“你想问是谁?”
“是。”
“说来话长,今晚先不说吧。”
无老师的头发很柔软,平日里因为用了发胶,看不出真实的发质。
“闭一下眼睛,我要剪刘海了。”
我从他身后绕到前边来,半俯下腰,这人的眼睛不算太大,睫毛倒是很长,加上高挺的鼻梁和干净的皮肤,确实算得上一个美男子。我回想起很久以前在老家店里帮忙剪时候,很多同学来家里剪头发,都会提出一些他们特有的要求,但标准都是很模糊的,比如刘海不要修太短,比如夏天到了剪短一点,比如两边不要推得太光,都是一些很普遍的要求,我和父亲都会稍加比划,和他们确认,这样的程度是否能接受,才开始剪,而此刻我剪刀下这位,却出奇地沉默,也许这是学生时代的男生和已经工作的男士之间的区别,他太安静了,让我操作起来更加小心翼翼,生怕错了一刀。
“刘海比眉毛高一寸左右,可以吧。”刘海向来是一场理发的关键,为此我试探了他。
他是没听到还是没想好还是不愿回答,空气又沉默了几秒,我决定直接剪。
“那我剪了。”
咔嚓——
剪刀开合,我的视线聚焦在他的眉宇间,他慢慢睁开了眼。
我的手和身体都定格了,心脏开始亢奋。
这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疲惫,是婴孩没有完全苏醒的惺忪,是未面世的少年正要开始的忧愁。
他凑了近来,唇,齿,都带着浪子的狡黠。我丝毫不敢动刚剪了一刀的右手,喉里一咽,屏住呼吸,诚惶诚恐。
“你饿了吗?”无老师金口一开,我的心这时才安分下来。
“还好,你别动,还没剪完。”
“好,剪完我去煮点饺子。”
氛围恢复了平稳,我的剪刀也利落了许多,无老师额前的碎刘海很好打理,平时上点发胶梳到后面去就显得精神,洗完头发放下来,看着有些层次,也显得清爽,一阵修剪后,他的鼻梁上铺了许多碎发。
我从那工具包里找到了海绵擦,完成了理发的最后一道工序。
“好了。”
“好,谢谢。你要吃玉米猪肉的还是韭菜猪肉的?”
“都可以。”
“那就玉米吧。”
我还没收拾完剪头发留下的一片杂乱,他已经自己走去厨房了。
“你要辣吗?”
“不用,谢谢。”
饺子起锅了,他往自己的碟子里加了辣椒,只给我倒了醋。我还饱着,只吃了几个,剩下的都被他全包了。
“我来收吧,你去忙。”饱餐后我主动提出收拾碗筷,无老师并没有阻止,他往浴室的方向去了,我独自在厨房里洗刷碗筷。
“呼——搞定。”放好碗筷,我走出厨房,去看他在做什么。瞥见开着门的房间透出光来,我确认他已经回房了。
房间的灯可能因为年日长了,光线有些暗淡,我凑过去,看他在笔记本电脑上看些什么,净是英文和数字。
“你先睡吧。”
“哦。”
我突然不再拘束,大概是因为有了剪头发和一起夜宵,还顺便洗了碗的缘故,我仿佛自作主张地把自己当成可以在这房间里生活的人,我像鸟儿一样,张开双臂,扑腾卧倒在他的床上,枕套和被单都是纯白的,这又让我产生了身处酒店房间的错觉,我把自己整个人用棉被卷起来,黑暗里有一种殷实的安全感,我被这带着淡淡沐浴露香的柔软包裹着,渐入梦乡。
“加辰!”我在睡意正浓时被摇醒,惺忪中看到无老师的黑眼圈很重,但他的表情很兴奋,我并没有理清此时的状况。
“成功了。”他把我拉起来,紧紧拥抱着我,浑身有些颤抖,我感到自己是在梦里,纵使眼前的他如此真实,我却没有勇气去环抱他的身体,生怕梦境幻灭。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烫,头也昏沉,我很快又睡了过去,我做了梦,梦里的人不再愁眉不展,不再眼神黯淡,他容光焕发,澄澈如水的目光温柔地笼罩着我,他轻轻地贴着我的额头,小声地道晚安。
这个夜晚异常虚幻,以至于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还没有意识到我正在无老师的房间里,是外面飘进来的面包和蛋香味让我清醒过来,我匆忙下床走出房间,看到他正在厨房里忙活。
身体内迟滞的无力感这才缓缓升了上来,我光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我真的感冒了。
听到声响他头也没回就直接开口了:“早餐好了,洗漱完过来吃。”
此刻我又是那个被家长催促着的孩子,直到和他面对面坐在餐桌前,才把我们的关系拉了回来。
\"昨晚睡得好吗?\"他打开话匣时我有些诧异,这种早晨的问候听起来像是新婚的夫妇,又像是出游同住的玩侣。
“挺好的。你昨晚是不是说什么成功了?”
“加辰……”他突然放下手里盛着热牛奶的玻璃杯,语气严肃起来。
我不敢抬头望他的眼睛,余光里他似乎也低着头,像要宣告很严重的事情。
“我……你和他太像了,对不起。”
空气里还弥漫着烤面包、热牛奶和煎鸡蛋的香气,这几种食物的气味融到一起,明知是重复叠加的卡路里,却仍旧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甜腻,无疑会让习惯轻食的现代人感到负担,却也能把它视为一顿普通的早餐三两口下肚。
我和他浸在这香气里,此刻不是南方的盛夏,也不是雨后的清晨,既不炽热,也不清爽。
我想起小时候在家里生病发烧的经历,父亲从家里翻出来一个红塑料袋包着的羚羊角,用小刀刮出一小碟白丝,和着几片冬瓜糖一起放进水里煮透,要我喝上一碗。羚羊角因为有了冬瓜糖调味,只剩下很淡很淡的腥味,那口药汤清澈如白水,不似常见的浓黑中药汤,所以我见着并不反感。因为父亲熬得够久,入口有些固体饮料的浓厚感,但随后是冬瓜糖在水中沸腾后的清香,虽然入喉不是非常顺畅,但我能预感到它的功效,果不其然一觉醒来,烧退了,人也清爽了。
无老师的话就像那口浓厚中带清爽的羚羊角汤水,让我有些无底线地允许自己欲拒还迎。
我的心强烈地逼迫自己承认,承认自己对于他口中那个他的好奇程度已经登峰造极却还在极力自控,承认自己在听到这讯息瞬间幻想过的悲伤结局和遗憾回忆。
是的,林加辰不是一个多乐观的人,经常会提前想象最坏的结果,只有这样,当时间淌过,他也就不会太绝望,他一直这么小心翼翼生活着,可这一次,他似乎不愿意了,眼前这个男人让他生平第一次起了叛逆的心。
“我好像感冒了。”
“是,你昨晚发烧了。”
“麻烦你了,我上完早课就去校医院开点药。”
“好。”
他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我仍然不知道他说的成功到底指的是何事,在我头脑昏沉的这个夜晚,仅存的这一点清晰记忆,也被他模糊掉了,而我现在也没有精力再去追究,我刻苦地顶着没胃口的身体,吃完了无老师做的早餐,想以早课为借口,迅速逃离他的公寓。
我害怕再多待一刻,我的心就会缠乱一度,我好奇这个男人的秘密,却又恐惧那真相会将我最后的希望击垮。
“我先走了,无老师。”
“嗯……”
我迅速拾掇了自己的东西,在玄关处穿鞋,边穿着想起来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借的,于是喊了一声衣服的主人:“无老师,衣服等我洗好了再给你送过来。”
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哪里有什么送过来,我最多就是送到他办公室去,怎么可能再度光临他的公寓,美好的意外一次就够了,多了是要遭报应的。
我一边为自己的脑洞感到懊恼,一边起身想去开门,一动却撞上了什么东西,我一回头,魂都快吓没了,无老师站在我身后,正伸手要去拿玄关柜上的什么东西。
“小区进出都要门禁卡。”
“噢……好,那麻烦你了。”
“昨天晚上,我……”
“早……早课快迟到了,先走吧,以后再说也行。”
“好。”
离开了公寓小区的大门,我像挣脱的兔子,以平时三倍的步速往教学楼去,昨天的回忆交织在一起,我拼命地回想这个让他欲言又止的夜晚究竟有什么不可道明的部分,可无论怎样回想,我都只记得那个不真实的梦。而我知道,我离那真相越来越近,不知为何,无老师如此迫切地想将那真相吐露,而我却在这种时候变得害怕起来。
一个早上的课我都心不在焉,回想着无老师的话。
快下课时,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他发来的讯息。我犹豫了两秒,还是滑开了锁屏,界面上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话:“等你送衣服过来。”
下课铃响了起来,分贝很高,响彻教学区,我呆坐在座位,直到锁教室门的楼管要我离开,铃声消散的教室空空荡荡,我回过神来,背起包走出教学楼往校医院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