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乘香枕月

7、柒谋

　　沈居安一边记一边点头，一副听得十分认真的模样，笔下也动的非常快，字迹却不见丝毫草率。
　　嗯，能瞎编那么多出来，也是辛苦她了。
　　沈居安写完手下的东西，露出一个笑容：“妹妹刚刚可是对我出言不逊了，也对我颐指气使了，还说我是花瓶……妹妹该怎么责罚自己啊？”
　　梅浅浅一下子被噎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嘴唇不停的动，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怎么又坑到自己头上来了！她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
　　踏雪默默捂脸，小主自到这府里来，就一直在另外三位主子那碰壁，特别是和凤主子过不去，两人见面一顿斗嘴必是少不了的。今儿听说这王妃一来，说什么也拦不住，非要来找找王妃的茬，这下可好，本以为再不济是块铁板，结果是金刚石的，还带刺儿！
　　梅浅浅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话来怼她，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就领着踏雪跑了。
　　两人一走，沈居安就丢了笔伸了个懒腰，转身叫众星收拾一下，正准备进屋睡觉去，突然猛的一回头，指着众星手中那张正准备丢掉的“家规”，道：“把那张纸贴前院墙上，明个给那给爷好好看看！”
　　看那个王八蛋招惹来的女人干的好事！
　　抄了那么久的废话她还是很累的好吗。
　　众星应了后，就寻来薄浆，把那张薄薄的宣纸贴在了院墙上。这上面的字工整秀丽，众星不自觉多瞧了几眼，真真是赏心悦目。
　　等她回到里间，沈居安已经和衣躺下了，众星走到榻边，轻声问：“王妃，您睡了吗？”
　　沈居安疲惫不堪，迷迷糊糊嗯了一声：“怎么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她实在是累的不行了，现在只想睡个好觉。
　　众星点点头，将房内烛火盖灭，悄无声息地掩了帘子退出去。
　　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是该让王妃好好休息。
　　沈居安翻了个身，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夜，再没什么动静，沈居安难得地做了一个好梦。
　　她梦见满天白梨花四处乱舞，如鹅毛大雪般散落至天涯海角，那人一身满是血污的白衣，站在这梨花雨中，身上狰狞的伤口纵横交错，眼中血泪点点，颤抖着问：“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的。”
　　沈居安不自觉地走过去，想要握住他的双手，却在触碰的刹那，碎成星屑。
　　少年渐渐长大，身后满是崩天毁地的晦明交错，英俊的脸孔带着释怀的安详，笑着对她说：“居安，好好活下去。别争，别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他不知道，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不相信命了。
　　命是不公的，既然这样，信它有何用？
　　无意识的泪水，滴滴答答，落在枕巾上，烙下一滩滩深色圆晕。
　　方斯微静静站在沈居安榻边，看着她无声落着泪，皱了皱眉。
　　该是怎样大的悲伤，让人在梦中竟都会落泪？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猛然发现，自己对沈居安的认识还是白纸一张。她的过去，由来，经历，他统统不知道。
　　方斯微莫名很不爽，抬手，看着出现在窗边的慎行道：“去查查沈居安。”
　　慎行领了命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窗外晨光微熹，早霞明光将未灭的星渐渐覆盖，方斯微的眸子里复杂的情绪翻流，映着漫天星辰与微光，眸光闪动，君子美如画。
　　过了半晌，他转身离开，他今早醒来，听说梅浅浅不知听了谁的唆使来安居苑闹腾了一番，急急忙忙过来看看，没成想这笑嘻嘻的沈居安居然会在梦中落泪。
　　众星与捧月跪在外头，看见方斯微出来，伏在地上，众星抬起头：“王爷，昨日梅主子来，非要教王妃府规，让王妃把她瞎编乱造的东西全给抄了下来，现儿在前院墙上贴着呢……”
　　方斯微皱眉。梅浅浅真是会搞事。
　　他转过头，去寻找那瞎编的府规，瞧见一张宣纸贴在墙上，边走过去细看。
　　然后他就瞪大了眼。
　　这字……
　　方斯微转过头来，冲捧月叫了一声：“捧月，这字是谁写的？昨天还有谁在场？”
　　捧月被吓了一大跳，弱弱地说：“昨晚就只有王妃与奴婢和众星，还有梅主子和踏雪……”
　　方斯微又问：“这字是王妃写的？”
　　众星答：“是的……”
　　看来被震惊的不止她和捧月俩人啊！王爷居然也被惊到了！
　　方斯微盯着那张纸，一把扯下来，头也不回地走出院门：“等王妃醒后，叫她来书房用午膳！”
　　捧月心里一喜，连忙应着。
　　自家王妃被请过去用午膳了！这是不是证明王爷还是在意王妃的？
　　＝＝＝＝＝＝＝＝＝＝＝＝＝＝＝＝＝＝＝＝＝＝＝＝＝＝＝＝＝＝＝＝＝＝＝
　　沈居安眯了眯眼，打个哈欠坐起来时，方斯微已经离开一个时辰了。
　　众星打了水帮她洗漱，沈居安瞧了瞧她绞毛巾的手，想起昨晚众星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问道：“昨儿夜里你找我可是有何事？”
　　众星微愣，点点头：“是奴婢失了分寸，昨儿奴婢与捧月瞧见王妃的字如此隽美秀丽，不禁好奇王妃还会些什么。”
　　自己会些什么？多久没人这样问自己了？
　　沈居安心不在焉地想着，思绪不知不觉被扯远。
　　记忆中那个白衣少年鬓发如乌雪，轻声问道：“居安，你都会些什么？”
　　明明只过了两三年的光景，回忆却沧桑的好似是上辈子的故事。
　　沈居安用力擦了擦眼角，答道：“你能说得上名来的正常才艺，我大概都会吧。”
　　众星瞪大了眼，一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真的吗！天哪，王妃，您太厉害了！”
　　沈居安嗯了几下：“以后你大概会有机会见到的，我有预感，璧王府的主子不会停止给我找麻烦的，宫里的皇上大概也会想方设法贬我。”
　　也罢，贬就贬，她还乐得轻松自在，要逃走也容易的多。
　　众星冒着星星眼退下了，一出来就拉着捧月吹嘘沈居安去了。
　　沈居安看着俩小姑娘看着她瞬间改观的眼神，心里苦笑两声。技多不压身，看来，以德服人还不如以才服人啊……
　　这头洗漱完毕，沈居安便去前厅用膳，墙上那张纸居然已经被人揭了下来，看来方斯微已经听到了风声，过来看过热闹了？
　　捧月看着墙上留着的一点胶痕，低头道：“王妃，王爷让您去书房用午膳。”
　　沈居安“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晓得了。
　　不出所料，果然那纸上的字能够引起他的兴趣。
　　不过叫她过去做什么？探讨如何写字？
　　捧月见自家王妃毫无反应，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别的院子的主子被请去书房用午膳的机会屈指可数，王妃看着怎么好像不是很高兴呢？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妃，您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惊喜不意外？”
　　沈居安默默吐槽，这可不是惊喜，是惊吓……
　　虽是那么想，沈居安却还是乖乖地让捧月梳洗打扮一番，盘好发髻，簪上玉簪，再零零落落安几个步摇上去，看上去既高贵又不显得太过艳丽。
　　沈居安无聊地把玩着梨花木梳，突然来了一句：“哎，捧月，我能不去吗？”
　　捧月被吓了一跳：“王妃，恕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请您过去用膳是王爷的恩典，鲜少有小主能被请去书房同爷共进膳食的……”
　　沈居安苦着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想去啊。
　　方斯微对她越好，这府里的女人就越不安生，她就得再一波波的怼回去。
　　昨儿的梅浅浅只是个开头，后头更厉害的还没出来呢。
　　沈居安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当务之急是要把换轿子这事从自己身上撇开，说到底她也是不愿意接这屎盆子的，惹得一身骚，又没人歌颂她。
　　再然后，就要策划一下如何让方斯微休了自己了……待在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已经想通了，是肯定要回去的。
　　=====================================
　　梧桐阁。
　　凤此歌听顾盼说完安居苑那头的消息，当下就笑得倒在贵妃榻上。
　　“哎呀这是笑死我了，我果然没看错人！这沈居安，还真是有意思呢！我当年怼梅浅浅的时候也没让她那么窘过，这下这小傻子该安生了吧，啊哈哈哈哈……”
　　顾盼无语地看着笑得滚来滚去的凤此歌，嘴角猛地抽了抽。
　　等凤此歌笑得差不多了，坐起身来时，又换上了一脸沉静的面目。她盈盈一笑，拈起桌上的樱桃，把玩几下又放回去。
　　沈居安，别让我失望啊，这府里的毒虫，可要靠你来除掉了。
　　繁华园。
　　“哐当”
　　梅浅浅气愤地将桌上的花瓶全都一扫而下，落在地上碎的满地都是。
　　“气死我了！就算凤此歌那个小蹄子也没将我如此戏弄过！”梅浅浅噘着嘴，坐在软椅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踏雪和寻梅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地看着哭泣的梅浅浅，默默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主子也就才刚及笄，便被国师送到了这璧王府里来，正是少女心高气傲的时候。更何况主子是被国师从小宠到大的，这一来磕磕碰碰，在各位侧妃侍妾那屡屡碰壁，早已不知闷在屋里哭了多少回了。但给国师的家书上，却还是在赞颂璧王的温柔贤德，姐姐妹妹的友好亲切……
　　踏雪叹息一声。
　　可惜梅浅浅太天真了，以为只要真心待人，便能收获所有东西。殊不知，这深宅大院里的贵族小姐，却又有谁是在乎这点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