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乘香枕月

21、贰拾壹谋

　　沈居安瞬间明白了现在的情况。自己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天就会被吃干抹净。甚至这种理由，都足以让她将来一段时日都会对方斯微心生愧疚。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这么几日，他似乎更加内敛深沉了些，看似随口一说的话却能刺进她心底。
　　她整理好说辞，缓缓开口道：“爷，妾身并非故意装死，实在是迫不得已……”
　　方斯微突然开口打断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与本王分析利弊时，也是这种表情。”
　　沈居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云里雾里，点点头继续道：“当时的情况，若皇上知道妾身还活着，妾身把话说重些，皇上定会继续追杀妾身，妾身小命不保，还不如装作侍女在这府中藏上几日。待想好了对策，再同爷沟通也不迟。”
　　方斯微点点头，就在沈居安心中松一口气时，他轻声说：“那你有考虑过本王的感受吗？”
　　沈居安一下子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才相识那么几天，他不会对她动了心思，对于她的死活更是不会在乎，说不定心中还盼着她死。
　　毕竟目前来看，她都被怀疑成偷换新娘的人。
　　皮相惑人，她头一回意识到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爷说笑了，妾身何德何能？”
　　沈居安抬起眸子，笑着说。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看轻自己呢？”方斯微缓缓道，眼中温柔胜过满院星辰。
　　沈居安低下头，不再看他，只觉得心里胀得厉害。
　　方斯微今天怎么回事？她都如此欺骗他了，他怎么看着一点也不像要惩罚她的样子。
　　“沈居安，本王很高兴。”方斯微又突然没头没脑的这样来了一句，“当看见你的脸出现在本王面前时，本王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因为他以为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沈居安的脸了。
　　方斯微细细的看着眼前这张脸，似是要把的这张脸永远的刻在回忆之中。
　　光滑洁白的皮肤，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朱唇不点自红，小巧挺翘的鼻子，如蝶翅一般掠展的长睫与摇曳星子的眸光……
　　当真是眉目如画，色盛山河。
　　方斯微垂眸。
　　他承认，他对自己说谎了。
　　不管他再怎么安慰自己，哄骗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当重新见到她还活生生的那一刻，他的心如擂鼓撕开了所有的自欺欺人，逼着他承认，他确实对这个女子动了心。
　　似乎不只是因为这么一副姣好容貌，还有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自从出现在这璧王府的第一天，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温和纯净的光芒，吸引他想要靠近。
　　失而复得的喜悦久久未消散，方斯微看着眼前的绝色，一时没忍住，低头覆唇上去。
　　沈居安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
　　柔软的唇｜瓣交叠，明明只是两唇相碰，方斯微却也觉得心满意足。随即加深这个吻，柔软的舌尖略过牙关，温柔地舔吻。
　　他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无边的美色之中了。意识有些模糊，松开红唇，顺着脖颈轻轻向下吻，伸手解开她腰间的盘扣，探进温暖的怀。
　　沈居安僵硬着身子，面无表情的望着天花板。
　　就当被狗啃了吧。
　　方斯微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抬头瞥见沈居安冰冷空洞的眼神，一下子清醒不少，停住了动作。
　　“为什么摆出这副表情。”方斯微低声问。
　　“妾身不知趣，请爷责罚。”沈居安仍是那种空洞的语调。
　　方斯微沉默片刻，替她穿好衣服，转身就离开了安居苑。

　　方斯微一走，众星就从外头探头探脑，瞥见自家王妃难看的脸色，连忙进来跪下：”王妃，奴婢怠慢了。”
　　沈居安苦笑着扶她起来：“你方才要是在院门口就那么怂，我也不至于把你家王爷惹成这样。”
　　众星喏喏点头，试探性闻到：“那王妃方才，为何……气走了王爷呢！”
　　沈居安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是为了他好。”
　　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未免太过虚伪。沈居安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微微一揪。
　　众星正疑惑，为王爷好？
　　沈居安转头，看向窗外，此刻才注意到有些微弱的蝉鸣。
　　“有些人脸上是满面春风，心里却是荒芜一片，寸草不生。美其名曰看破红尘，不过是半截入土，行将就木的行尸走肉罢了。”
　　一时房间内静极了，只剩下沈居安低低的喃喃自语，众星识趣的没有说话，伺候完她洗漱便退了出去。

　　主院。
　　方斯微实在没忍住心中的怒气，一进屋便挥手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全扫在地上。
　　该死的，为什么沈居安还是没有把他放在心里？
　　不是都说女人以夫为天吗，看她那样子……
　　方斯微心里痛了痛。
　　他明明都那么温柔地待她了，就算她骗他，令他这般伤心，他也没有责罚。他近乎绝望地清醒着，将今夜过后自己或许因此有损声望的事自欺欺人地遮盖起来，只是为了让她明白，她已经……已经是他能够相信的人了。
　　他明明都把整颗心捧到她面前了，她为何还要这样狠狠地踩踏？
　　这女人，为什么就连假意逢迎都不肯呢？
　　“慎行。”方斯微开口唤着屋外守着的侍卫，话语中夹杂的怒气散了大半，剩下的只有让人心疼的疲惫。
　　“属下在。”窗外慎行应声。
　　“去查一查王妃以前的事情。”
　　他没有明说，攥紧的拳却将他的心情暴露无遗。
　　到底是谁？到底...到底...

　　翌日清晨。
　　沈居安早早起身。眼眶下有些青黑。对方斯微莫名其妙的愧疚感让她整宿都睡不着觉。
　　想来想去，她也不敢再去见方斯微，这位爷现在肯定憋着一肚子火气没处撒呢。她过去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沈居安铺开一张宣纸，唤来众星磨墨。
　　她提起笔，难道认真端正的写了几个字，吸干余墨，差人给方斯微送去。
　　但愿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送走了小厮，沈居安一下子又无事可做，她呆呆地坐在院子里，难免想起昨夜的场景，脸腾地一红。
　　早知道那时候就不把情绪堆在脸上了，就当自己被狗啃了，委屈一下就过去了。
　　但她仍控制不住身体的下意识反应，一触碰到方斯微的身体，那种烙印在心里的冰凉触感便遮蔽了她的五感，明明他们二人是如此不同。

　　主院内。
　　方斯微攥着那张已经皱巴巴的宣纸，脸色差得吓人。
　　“妾身实在德不配位，请爷大发慈悲，将妾身的院子调远些，免得妾身碍了爷的眼。爷一表人才，将来定是人中龙凤！”
　　“王爷。”慎行通报一声，走进来。
　　“查的怎么样了？”方斯微问，声音有些沙哑。
　　“有一位白一方白公子，家住虞城。其父白抚远官拜二品大员，为齐地礼部尚书，与死去的齐相如霜私交甚好，如霜之女曾在白一方被白抚远仇人绑架时出手相救，两人定了亲，却……”
　　“停停停，你说的这些，跟王妃有什么关系？”方斯微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慎行，他只想听沈居安的故事，这白一方他没兴趣。
　　“回爷的话，王妃正是如霜之女。”慎行恭敬道。“王妃本在齐地与白一方定亲，但在婚礼的当晚，白一方遭刺客暗杀，命归黄泉。白家人大怒，皆谓王妃克夫，故将她逐回相府。自此如相与白尚书决裂，如相辞官隐居后突然暴毙而亡，王妃也随着销声匿迹……两月前忽然出现在天时沈府。属下只查到这些。”
　　方斯微沉默了。
　　新婚之夜夫君被刺杀，遭人唾骂被逐出尚书府，母亲还突然暴毙身亡……
　　似乎这天下的不幸，沈居安都尝了一遍。
　　一个女子经受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能这么自然的笑出来？
　　那么自然的贬低自己……好一句德不配位。
　　好一句德不配位！
　　方斯微原先的怒火全都消散，男人天生的保护欲隐隐作祟，心里只剩下了对沈居安的心疼。
　　恰好此时外头送信进来。方斯微一瞧，是沈府的来信。
　　“罪女不淑，惹怒威严。今罪女已自招，愿意殿下逐其出城，若再生变故，下官绝不会再任此毒妇胡作非为，定好生教导。今罪女死里逃生，其中许有妖魔作祟。殿下需得耳清目明。分辨奸人。自此愿殿下与罪女一别两宽。若殿下难消心头怒气，下官愿以小女之命换殿下之悦。”
　　方斯微越看越气，沈风月这个老匹夫，竟如此不在乎他的女儿吗？哪怕是庶女，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沈风月竟然为了求他一笑就要杀了沈居安！？
　　何等歹毒的心思！
　　对自己的女儿尚且如此，难以想象，他在对于黎民百姓之时，握着生杀大权之时又有怎样的心思？！
　　方斯微铺开宣纸蘸墨，挥笔写下一份怒气冲冲的书信。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本王此生唯求方沈氏一生！路途坎坷，相伴至老。沈相无需多费口舌，本王心意已决。”
　　慎行在一旁看的咋舌。
　　王爷这写的哪是答复书，分明是警告沈风月莫要动那腌臜心思，王妃既已是他的人，便一世都是他的王妃。
　　王爷当真深情。可王妃为什么就不懂呢？
　　方斯微抬起头，看向外头的白昼。日光晕出一圈圈痕迹，好似他心中燃烧的烈焰。
　　沈居安，不管你怎么说，本王不会再放手。
　　有的东西，只是失去一次就已经够了。
　　哪怕你心里还有白一方，但本王可以等。等到你忘记他的那一天。
　　白一方陪伴了你两年，本王可以陪伴你二十载，四十载，八十载！
　　方斯微如是想，可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世间，最难忘的，是死人。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君不见千丝万缕皆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