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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生若只如初见 ...

  •   我晚上睡得很浅。
      佩儿遣散了宫人,替我将远处的蜡烛一一熄灭。
      我不喜欢寝殿里太亮堂,烧那么多的蜡烛,有什么用呢?总不过是白白浪费罢了,又没有人指着它去看路。
      可我又很怕黑。
      黑夜像一张巨大的网,一不留神就被吞噬了。在深宫中的日子,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消息。坐在高位上的人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稍有不服者,动辄打骂,连人命都可以视如草芥。
      所幸我宫中的人都安安分分,也从不在外惹是生非,我也乐得清闲。
      我在庭院里种了棵垂丝海棠,春天一到,满树幽香,开得热热闹闹的,让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到了晚上,月光就将它的影子打在窗上,风一吹就摇摇晃晃的,落了一地芬芳。偶尔下雨时,也会让人唏嘘。
      不知在何处读到过一首词,里面有几句说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向来这花都用来比作女子,花有凋零日,人亦如是。我的大限,想来也不会远了。
      我拉了佩儿同我卧在一张榻上,这也是我们两人多年来的秘密。我不喜欢一个人睡,总觉得床太宽,心里空落落的。
      佩儿伸出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一边还轻声哼唱着家乡的童谣。
      “寒食过云雨消,不夜侯正好 ,又是一年采茶时节暖阳照。
      风追着蝴蝶跑,谁家种红苕,木犁松土地龙惊兮蚁出巢……”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寝殿里格外清晰,伴着外面的雨声,能让我嗅到一丝不属于皇宫的烟火气。
      我时常想,如果我们还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山野中自由自在地欢笑,那该有多好。
      我闭上眼渐渐睡去,有时会做几个梦,但我太想念那些日子了,就连做梦时,都知道那不是真的。因为太过美好,就会失真,就会让人从心底就觉得是假的。
      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我这些年来无数个孤寂的日子里最平常的一夜,靠在佩儿身边,听着她的歌,数着时辰等天亮。
      丑时刚过,就有个人影莽撞地推开了寝殿的门,我隐隐约约看见了那人身上正往下滴的雨水。佩儿见我做起,忙给我披了件外袍,又下床去点了蜡烛,披着衣裳去叫醒值夜的宫女。
      这个时候能到我宫里来的,除了嫔妃就只有皇帝了。那人身后没有跟着随从,就连个替他打伞的都没有。在这宫里,最不喜欢带随从的就是皇帝了,他总觉得束缚。
      我下了床,礼数周到地对他道:“臣妾见过陛下。”
      他点点头,将身上淋湿的披风递给佩儿,坐到了桌边,我走过去替他斟了杯热茶。
      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我也不问。
      烛光摇曳,我与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像极了年少时。只是那时他的话还稍多一些,总是爱问我一些不带人名的假设。
      “如言,这么多年了,还是你这里最安静,最让人舒心。”
      我听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不知道是因为淋了雨还是因为他心绪太重有些哽咽。其实他不常这样,这世上没有太多能让他感慨伤心的事。
      “陛下去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服吧,小心着凉。”
      他点点头,随着宫女出去了。
      我觉得脚有些冷,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穿鞋。佩儿不在,也没有人提醒我。我慢慢走到床边,又慢慢地穿上了鞋子。我现在弯腰都有些费劲了。不知道再过些日子,会不会连筷子都拿不动了。
      皇帝洗了约莫一个时辰,换了以前留在我这里的衣服,裹着貂皮走了进来。
      他过来坐在了我身旁,将我揽入怀中,“如言,朕今晚想在你这里歇息,你别赶朕走。”
      我轻轻笑道:“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在哪歇息都可以。”
      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从我头顶上飘过来:“是啊,这天下都是朕的,可为什么总有人不明白呢?”
      我没有像从前一样劝慰他,不是我不知道如何让他高兴,只是我如今有些累,不想再与他说那些客套话了。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我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言,你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了。”他松开了手,好像有些失望,“朕以为你还是朕的解语花。难道你也同她们一样,被宫中的权势冲昏了头吗?”
      我起身跪在他面前,向他告罪:“陛下息怒。”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扶我起来,最后只是在半空中虚晃了一下,并未起身。
      “是朕冷落了你,你心有怨怼也是人之常情。可你一向最懂事,所以朕才这样信任你。”
      我却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从前认为三纲五常是人之本性,现在却懒得去身体力行地遵守了。
      他见我不说话,沉沉地叹息了一声,最后从我宫里拿了把伞,提着灯笼就走了。佩儿叫了些人跟在他身后,嘱咐他们要将皇帝护送到一个能睡觉不被雨淋地方再回来。
      我也没了睡觉的心思,于是裹了被子在灯下看书。雨稍稍小了些,只剩屋檐上的嘀嗒声经久不衰。
      去送皇帝的宫女回来了。她跪到我面前,告诉我皇帝让我明日一早同他一起去灵岩寺烧香祈福。他说我在宫中闷得太久了,也该出去走走。
      若是以前,对于这样的恩赐,我一定会感动得跳起来,可现在我只觉得麻烦。出宫要准备那么多东西,还要在别人面前小心翼翼,不能出一丝差错。
      刚下过雨的天气,一定很冷吧。我最怕冷,他从前都知道,还特地从蜀中给我带了些透气暖和的锦缎,可现在宫中有那么多女人,又个个不同,怕是早就记不清了。
      我浅浅酌了一口自己晒的花茶,入口有些苦涩。想来上京的花,和家乡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我坐了没多久,天就慢慢亮了起来。
      佩儿替我梳了个能彰显位份的发髻,我却觉得看着十分别扭。可佩儿说这是宫中规定,我心里即便再不喜欢,也得忍着。
      佩儿一向很能干,昨日夜里就将一应事务准备妥当了,我就只需要准时到达宫门口,等着皇帝到来。
      他今日见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还夸我的发髻梳的好看,说我应该多这样打扮。我也笑着接了他的话,表现出该有的欣喜来。
      我们在寺门口下了马车,接受了寺中所有人跪拜。其实我私心里并不愿意让他们跪我,我总觉得,他们每天跪拜神佛,普渡众生,实在不必向我们这种强权低伏。
      只是皇帝看起来很高兴,我也不好搅了他的兴致。
      我在寺里到处闲逛时看到一位白衣女子,她与身边的青衣女子一同跪在蒲垫上,我看着她们二人的眉眼有些相似,尤其是那个青衣女子,让我觉得很是熟悉。
      我慢慢从她们背后不远处走过,听到那个白衣女子说,“你是暮瑛,是我的姐姐,不是他的女儿。”
      那青衣女子却道:“再怎么说,我身上毕竟流着他的血。况且,嫁一个嫡亲公主,总比嫁一个异姓郡主更能收拢人心。”
      嫡亲公主?据我所知,暮楚国嫡亲的公主只有两个,三公主已经成亲,剩下的就是七公主了。不,若再加上懿德皇后所出,还有一个长公主。
      这时,那个白衣女子腾地站了起来,有些恼怒:“难道非和亲不可吗?要靠女人来平定战争,他还算什么皇帝?”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思索后又摇了摇头。
      女子能有这般觉悟已属不易,只是她还是太过天真。但凡能用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问题。掌权者绝不会用军队。非是她残忍,只是这天下至尊之位,一旦坐上去,就不能有自我了。
      那青衣女子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生来无父无母,承蒙你们相救,又照顾我,如今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抛下所爱去虢国和亲,我做不到。”
      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事情原委。
      我虽从不过问政事,却也知道,两国联姻无非就是双方议和的一个遮羞布罢了。要么是强取豪夺,要么就是天威震慑。
      这名青衣女子想必就是懿德皇后的孩子,那名白衣女子听起来像是个异姓郡主,可我平日里对这些并不在意,只得去问佩儿。
      佩儿告诉我,她叫暮烟,是前定北大将军也就是现在的定北侯之女,前不久刚封了安和郡主。
      安,安定,和,和善,我却觉得与她的性子有些不符。她狡黠,聪慧,又有些不羁,取“嘉敏”二字较为适宜。
      她二人正在为和亲之事烦恼,我却有更深的计较。我隐约记着,虢国崇尚武力,除了他们的皇帝,就没有再听说谁还爱用女人平息战火。若是此次和亲是嫁给他们的皇帝,那这些如花一般的少女,只怕是要早早凋零了。
      我细细想着,又独自走回了正殿。
      皇帝此时恰好与住持谈完出来,看到我时眼神闪了一下。
      我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皇帝求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只是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两个女孩子,我心里又有些不忍。很少有事情能让我这样记挂了。也许是看到了自己一直想亲自见的长公主,心里高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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