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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四弦不似琵琶声 ...

  •   我是如言,暮楚国右丞如初之女,当今皇帝亲封的贵妃。
      我有个儿子,叫做叶平,取自“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平。
      他的父皇希望他勤练武功,做太子的左膀右臂,助他平定天下。
      而我只希望,他能在这波云诡谲的皇家里,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所以从他幼时开始,我便教他要韬光养晦,要学会藏拙,这样才能让他的父皇放心,让他的兄长不忌惮提防。
      他也做的很好。这十多年来他在外从来不惹事,这很让我放心。所以他那日来求我,让我把崔缙赐给他做正妃时,我丝毫没有犹豫。
      一个恭敬谦卑十多年的人,谁会怀疑他呢?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敢和太子抢人。
      那崔缙原是被太子看上的,准备接去做个侍妾,可不知怎的又找上了他,求他救她脱离苦海。
      我原本觉得她必然是居心叵测,要挑拨他们兄弟和睦的,以至于她成婚后的第一日,便在我殿中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她倒也不笨,知道我有意敲打,便硬生生地受了,跪的规规矩矩。
      我从进宫后就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正逢秋日,凉风飒飒,所以我多睡了一会儿。我起身时,她还跪在那里。
      “娘娘,平王殿下出了昭仁宫,正往这边过来呢。”服侍我的佩儿拿了梳子细细疏理着我的长发,笑着提醒道,“老奴看着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叫上王妃一同用膳吧。”
      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若是让我那儿子看到了,面上虽不会多说什么,可到底是要生了嫌隙。他心尖儿上的人,现下谁也动不得。
      我点点头,从首饰盒子里拿出只八宝鎏金簪子递给她,“替我给王妃戴上吧,地上凉,别冻坏了身子。”
      崔缙得了簪子,面上虽有喜色,却并不谄媚,只低低地笑道:“儿媳谢过阿娘。”
      我面上愠怒,抬手将桌上事物扫在地上,严厉道:“放肆!谁让你这样叫本宫的?”
      崔缙将头压得更低,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模样:“妾身失仪。”
      我见她规矩,神色稍缓,却依旧冷冰冰地道:“你一介武夫之女,能入皇家之门,就已经是高攀了,若是做了臣妇还不知检点,本宫也可以让平王休了你。”
      外面冷不防吹进一阵冷风,我感觉身上有些凉,不禁瑟缩了一下。
      许是这风吹的恰到好处,我再看崔缙时,竟觉得顺眼了许多。
      “起来吧。”
      崔缙被佩儿扶到一旁坐着,大大方方地接过热茶,还笑着给她道了谢。
      我隔着纱幔把这一切都瞧在了眼里,心底的防备不减反增。
      她区区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庶女,面对刁难居然能泰然处之,若不是天性使然,那便是心机深沉,别有用心了。
      “母妃,儿臣来看你了。”
      听到平儿略略上扬的声音,我也跟着高兴起来。
      “你来啦?用过午膳没?”我和蔼地望着他,一边吩咐佩儿去传膳,“将平王最爱吃的那几道菜先呈上来,再备些奶茶。”
      平儿闻言脸上绽放出明亮的笑意,看了崔缙一眼,朝我拱手道:“多谢母妃。”
      佩儿扶着我坐到桌边,又给我摆好了食具。我看着她鬓边的白发,心里忽然有些伤感。她与我一同长大,当年纵马长歌的少女,如今也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妪。这时间啊,谁也没放过。
      平儿坐在崔缙身旁,突然看到她头上那只簪子,又拉着她站起来向我行礼,“母妃能接纳缙儿,实在是儿臣与她的福分。”
      我茫然地看着他们,脑中却想起许多年前的事来。
      那时我的夫君叶冥还不是皇帝,只是先帝封的怀王,我与他刚成亲时,他也是这样拉着我去见他的母妃孝贤太后的。
      那时孝贤太后还没有被追封,她的陵墓孤零零地立在上京城的一处陵园,宫中除了怀王,也没有人会来祭拜她了。
      我和他成亲后,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和他一起到这里来,后来虽然他又娶了几个侧妃,却从没带别人来过。他说,他最信任我。
      我开始时也以为他这句话是真心的,至少在我亲耳听到他说要立萧时追为正妃之前是这样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喜怒无常,也开始运用江湖势力插手政事,我也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我每个月依然准时去陵园祭拜,直到宫变的前一天,我又在那里遇到了他。
      他看见我时,先是微微惊讶了一瞬,又低低地笑了。他朝我伸出了手,拉着我跪在了墓前,点了香,一张一张地烧纸钱。
      我记得那个时候天灰蒙蒙的,吹了风还有些冷,他虽然不说话,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心情很差。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他。
      祭拜过后,他用力地抱了我一下,沉声道:“如言,你真好。如果那个人也像你这样就好了,我就不会嫉妒,也不会这样痛苦了。”
      那个人?我当时心里想的是萧时追。她是名门贵女,家族势力也不容小觑,不管是在江湖中还是朝堂上,都能给他极大的帮助。
      只是萧时追性子娇纵,轻易不肯服软,常惹他不高兴。
      “王爷此言差矣。”我替他整理了衣襟,轻声道,“各人都有各人的好,若是都千篇一律,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挑眉道:“怎么说?”
      我斟酌了一下,决定不挑明,“有些人虽然对你恶语相向,但心里却是万分在意的。若不是有所期待,哪里会失望呢。”
      他听了这话,低头沉默了一下,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他看着我,眼中有一小簇火苗轻轻跃动,眉梢也染上了些许兴奋,双手握住我的肩膀,问道:“你是说,或许他心里也是有我的,只要我不让他失望,他就愿意同从前一样对我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估摸着他此刻应该能听进去一些,继续劝道:“萧侧妃原本就爱慕王爷,同王爷使小性子也只是太过在意您了,只要王爷肯稍稍迁就她一些,想来她也懂得分寸。”
      “你怎么会以为是她?”
      不是她还会是谁?我看他眼中的诧异与深情不似有假,心中微微有些刺痛。他那样宠她,她那样爱他,却没能得他真心相待。那自己呢?若没了如家在朝堂上的裨益,他还会像现在这样,与我站在这里谈心吗?
      我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我只知道,自己要一心一意为他打算,夫妻之间,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视我为知己,那我就要对得起他这份看重。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光芒渐渐褪散,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很讨厌我。他喜欢明媚开朗的人,嫌我心计深沉。”
      “若是没有什么误会的话,那这种人也不值得王爷喜欢。”我踮起脚尖轻轻地抱了他一下,拉起他的手道,“若是真正爱一个人,便要爱他的一切,不管他是谦谦君子,还是步步为营,都要去支持。”
      “若是……我要去争夺皇位呢?你也支持我吗?”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我,没有立刻将手抽出去。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是如今他居然会这样问我,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只得答道:“不管王爷做什么,如言否支持。王爷是妾身的夫君,王爷所想,就是妾身所求。”
      他抽出手拍了拍我的头,什么也没说。
      后来他如愿以偿,登上了皇位,我也被封为如妃。我本以为萧时追会登上后位,谁知他却册封了一个我从未听说过且已经失踪的人。
      我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她叫暮雪,听说是一个绝色美人,与他有一子一女。只是不知何故,她带着孩子离开了他,很多年都没回来。
      他应该是很爱她的吧。为她空置后位,以她的姓氏冠以国号,还重用了她的兄长。其实我很想见见她,也想见见他们的孩子。我很喜欢小孩子,却一直没有身孕,那些给小孩子用的东西,正好可以送给他们。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想起这些往事,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只是我们都老了,那样深的爱恨情仇,也不会再有了。
      “娘娘,王爷和王妃给您道谢呢。”
      佩儿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见我没有说话,便轻轻拍了拍我的手。
      我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深情对视的两人,笑道:“怎么这样客气?”
      平儿道:“这只簪子是母妃嫁入王府时皇太后所赐,母妃现在又把它交给缙儿,儿子心中很高兴。”
      我有一瞬间的晃神。想不到我随手拿起的,竟然而当年皇太后给我的那只。
      或许是这宫中岁月太过蹉跎,最能消磨人的真心。曾经我视若珍宝的,如今看来却开始陌生起来。
      我不知自己近来是怎么了,总是诸多感慨。或许是年岁大了,身体也快不行了,才会紧紧抓住仅存的光阴,回忆着从前。
      我的胃口不太好,每次用膳都是草草了事,只有平儿在的时候才能多吃一点,看着他高兴,我心里也欣慰一些。
      晚上时我传了一批乐伶来,照例点了《塞上曲》,此曲先是婉转悠扬,往后却极尽哀怨,难掩悲切。这和我的一生,又有什么不同呢?
      曲中女子远嫁和亲,仅有的一点期盼也在异国他乡中渐渐磨灭,最后留下的,却只有忧愁畏怖。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我大抵也能知道自己的结局。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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