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宋逍遥

5、第五章

　　初春的山林犹带着寒意，叶安然却已出了一身薄汗。他舞着手中长剑，一招一式练得有板有眼，带出的剑气令四周树叶簌簌作响。
　　忽地一片叶子悠悠落在他肩头，叶安然抬头看向那遮了半边天的树冠，笑道：“师姐要是有事找我，不如下来说。”
　　他话音刚落，便有身影从树梢上一跃而下。蒹葭轻飘飘落在地上，一身白衣晃了叶安然的眼睛。

　　“怎么了？”蒹葭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做什么盯着我不说话？”
　　“……啊，因为看师姐今天穿的白衣。”叶安然回神，“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穿黑衣。”
　　蒹葭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角，神情似乎有些恼怒：“我也不想穿，但那老头说山下女孩们从不着黑衣，我又不喜那些艳色衣服……”
　　可师姐穿白衣也好看。叶安然看着她，只是这话憋在心里，没敢说出口。

　　“说回正事，这正是第三天，傍晚我们便下山去。”蒹葭不知他心里所想，只公事公办地交代着，“你我的剑都需得用布裹好，藏于行囊里。不可透露身份，见着什么人都得先打三分警惕……”
　　“天狼派此前早已称霸中原数年，无论如何不能轻举妄动。”蒹葭递给他一块玉雕，末端系着红绳：“这是老头给的，带上它我就能知道你在哪里。若是遇到危险，不必害怕，我会赶过来救你。”

　　叶安然低头盯着那玉雕，却迟迟不动。蒹葭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叶安然却抬头看她，“那若是我误入敌营，四面皆是埋伏，逃不出去呢？”
　　他的眼眸黑沉沉的，蒹葭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我跟你一起，总能想到办法的。大不了你先行一步回来找清虚，再想法子救我出去。”
　　“那若是师姐孤身一人遇了险呢？”叶安然紧接着又问，“我能知道师姐在哪里吗？”
　　“别瞎说，有什么人能威胁到我。”蒹葭往后退了半步，叶安然的话步步紧逼，直要把她逼得喘不过气，她终于不耐烦了：“行了，你难道信不过我？就这样吧，傍晚前收拾好行囊。”

　　她不再看叶安然，转身便要走，叶安然却紧跟着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腕。
　　“师姐只说救我，却从没想过我也能救你。”他低声说，“师姐为什么不愿信我呢？”
　　蒹葭叹口气：“我没有不信你。”她转过身来，正欲开口，叶安然又道：“论剑法，我不过与师姐学了三日……可仅仅凭此，师姐就低看了我么？”
　　“师姐你说过，若是我能赢了你，就跟我学枪法。”他盯着蒹葭的眼睛，“既然这样，我们不用剑法切磋一场——看看我是否真如师姐所想那样。如何？”

　　有风起，吹起少年的衣角，一双星目里满是认真。蒹葭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自己不知为何也起了斗志。
　　她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好。”

　　四方树干时不时剧烈地抖动，直叫树叶簌簌落下。蒹葭喘着气又躲过叶安然一掌，她原没想到与叶安然切磋竟会如此费力，他虽不会剑法，掌法与腿法却不含糊，这一场你来我往打得酣畅淋漓，但现下她已隐隐有些体力不支，连闪躲也变得勉强起来。
　　鬓边有汗水流下，不知怎得进了眼睛，连带着视野也模糊了一瞬。刹那间破空声从后传来，蒹葭猛地向前一矮身，预备趁叶安然不备予以反击，却不料一脚踏空向前扑去，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却被一人反手拉进怀里。那人手臂堪堪停在她脖颈处，若是握刀，只需片刻便可取她性命。
　　她的视野仍旧不清晰，拼命眨着眼方才看清，那破空之物不过一块石子，叶安然正站在她身后，手臂抵着她下巴，笑眯眯道：“师姐，你输了。”

　　“……我承认你身手不错。”蒹葭咬牙切齿地挣脱他双手：“但今天若是用剑，你赢不了我。”
　　“那是当然，我从来没想在剑法上与师姐相比。”叶安然放下手，面上的笑意淡薄了些，“只不过，既然师姐这次输给了我……若是师姐遇到危险，我也会赶来救你的。”

　　“怎么，你们吵架了？”
　　叶安然摸了摸鼻尖：“应该不算吧。”他飞快地抬头瞥一眼蒹葭，见她并未听到清虚的话，这才低声道：“我跟师姐切磋了一下……”
　　清虚摸着胡子，饶有兴趣：“哦？”
　　“呃，师姐输了……”叶安然一顿，见清虚抬眉，迅速补充道：“不用剑法。”
　　清虚道：“你与她说去，用剑法她也未必能赢你。这世上有几人的枪法能与你匹敌？”
　　“比起家父我还差得远呢，”叶安然叹道：“况且师姐是道长亲传，于剑法必定造诣极高……我哪敢妄言。”

　　清虚还要说话，只听木门砰一声打开，有人走进来，一袭白裙梳着发髻，只露出一双未被面纱遮挡的秀气凤眼，乍一看不知是谁家的千金闺秀。
　　“酉时已近，我们该走了。”千金开口，叶安然一愣：“师姐？”
　　“……你这扮得倒是不错，“清虚抱怨道：”只是踹门这点还得改。”
　　蒹葭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冬日的积雪已融化得差不多了，在细草间淌成清澈的小溪，斑驳的日光透过竹叶的间隙洒在溪流上，如宝石般闪着细碎的光。
　　去往山外的石阶长了青苔，两侧的竹树高而挺拔，绵延成一片见不到头的青色山林，偶尔听见几声清越的鸟鸣。
　　叶安然快步跟上蒹葭：“师姐你这是……”
　　“怎么，掩人耳目罢了。”蒹葭道：“劲装虽方便，却难免惹人生疑。这幅扮相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商贾千金，暂时在此落脚。”
　　叶安然应了一声。蒹葭沉默片刻，突然又道：“我并没有低看你。”
　　“我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
　　叶安然抬头看她，但蒹葭不再开口，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天色渐沉，他们沉默地穿过薄暮笼罩下无边无际的林海，直到夜色终于降临。漫长的石阶尽头泛出一点微光，在蒹葭踩过去的一瞬间如水面般起了涟漪。
　　刹那间，整个世界生动起来。只在他人言语中描绘过的、这幅喧嚣人世的画卷，终于在她的眼前铺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