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洛》南适

7、初遇（六）

　　日子慢慢的过去了，数数，也二十几天了。最不愿想的事，似乎不得不想了。他有他的事，他有他的命。这二十几天了，他无数次想，到底要不要下山。想来想去，无论外面如何，他没有选择——如果局势真不好，他即便是隐姓埋名，也是过不下去的。而如果还是和他上山前一样，那他就更没有选择了。一天不死，他就是一天的丰王，甚至死了，他也是丰王。
　　太阳晒在身上真好啊，还有周围啾啾的鸟叫声，这些东西京城里也有，还没有心思听。人生有命，王爷是贵命，不由自主的贵命。
　　江寻晒着太阳正在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惊叫，他立刻爬起来。突然的动作拉的伤口一疼，但他还是赶紧站直四处看。
　　远处的一棵树上，山洛正扶着树枝站着。
　　江寻捂着胸口大声喊，“山洛，怎么了？”
　　山洛转了过来，“蛇！蛇！五步蛇！”
　　一个向阳的罅缝里，两条黑质白花的大蛇正绞在一起，扁扁的三角小头相对，互相吐着嫩红的信子，虽然隔的远，她还是能感觉到那小眼睛里露出恶毒的光，她觉得浑身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五步蛇？”江寻重复了一下，这东西他只在书里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据说是奇毒，无药可解。
　　“你快下来！”
　　“我，我下到哪里啊？它们就在下面，两条。”山洛的声音里都是颤抖。“万一我跳下去，惊了它们呢？”
　　江寻觉得她似乎打了个寒战，赶紧喊道，“不要怕，我让日落过去载你。”
　　“不行，不行啊，日落虽然有灵性，可毕竟是个牲畜。可别惊动了它们，把日落也给咬死了。”山洛的声音里带点哭腔，“我在这里等着吧，说不上，一会儿它们就走了。”
　　江寻着急，“不行，万一它们顺着上了树呢？”他已经看见，山洛附近有个鸟窝，她十有八九是过去掏鸟蛋了。
　　山洛两手紧抱着树枝，“不会吧？”她忽然觉得自己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可怖起来，赶紧仔细的看看树枝，生怕哪个枝上会垂下来一条蛇。
　　江寻没再说话，直接打了个唿哨唤来日落，手里握了段树枝，踩着石头上了马。一侧身的时候，伤口拉的他吸了口冷气。
　　他催动日落往山洛那里走。
　　山洛直摇手，“江寻，不行呀，不要过来，万一它们真凶起来，你就没命了。”
　　江寻打断她，“你别动，别掉下来！”
　　他让日落站着，哈腰用树枝使劲扑了扑草，过了会儿才让日落继续往前走。
　　胸口的伤持续的疼了起来。他慢慢的近到树前。
　　“这儿！这儿！”蛇似乎是为了回应她，吐出长长的信子，把山洛吓的一摇晃，“江寻，小心啊，蛇，蛇在那里，它在动！当心，它们在动啊。”
　　“好好站着！”
　　江寻喝了一声，绕过那个石隙，“你往这边转，跳下来。”
　　山洛颤颤微微的，眼睛不敢离开那两条蛇，生怕一个转头，蛇爬了过来。“江寻，我们还是把他们赶跑吧，要不……”
　　“快跳下来！”
　　山洛扶着树枝小心的转过来，一边转，一边还在看那两条蛇，“这，能跳到正合适吗？万一不合适，你和日落也得受伤——我还是跳地上吧。”
　　“别罗嗦，快跳”江寻严厉的说着，伸出了两只手。万一山洛落下去，地上有蛇呢？
　　山洛迟疑了下，最后一次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石隙已经看不见了。她看了看江寻，“那我就再跳一次啊。”说罢，一咬牙，往下一跳——
　　“哧啦！”
　　紧接着有人把她往上一拉，她便落到一个怀里。
　　“驾！”
　　她转过头，江寻却不看她，在她身后牵动缰绳驱着日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石围子。
　　山洛下了马，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马腿，又跑到马头去逗引日落，唯恐它真让五步蛇咬了。
　　江寻却疲惫的倒在地上，这小半天的折腾，连惊带累，胸口疼的他有些受不了。
　　山洛见状，连忙跑过来蹲在他身旁，“江寻，江寻，你没事吧？”
　　江寻指指胸，“解开看看。”
　　鲜红的血正从伤口慢慢的渗出来，把山洛吓了一跳。她一边轻手轻脚的敷一边道歉，“对不起啊，江寻，都怪我，都怪我。其实，你刚才不用来，我没事的。”
　　“你是说我多事了？”
　　山洛眨着眼睛，停下手望着他，“不是的，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江寻没有再吱声，努了努嘴，山洛继续收拾，“刚才真的很危险的，五步蛇很机敏，又机敏又狠。它很容易被惊动，可一旦被惹火，是要报复的。”
　　江寻待她收拾完毕才缓了口气，“以后要小心，别冒冒失失的就爬上树，这次救得了你，下次不一定会这么好运了。”
　　“可你怎么办？”山洛有些哭丧着脸，“总要吃的呀，我也只会掏鸟蛋。”
　　江寻躺了会儿，似乎十分不情愿的说，“准备下山吧。”
　　山洛大吃一惊，“为什么？这么突然？你伤还没好呢？就因为五步蛇？”
　　江寻摇了摇头，“也住了二十天了。”也不知现在山下是个什么样子，也许早翻了天也未为可知。
　　山洛惊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自己都不记得日子。”自己从庵里逃出来，已经有二十天了？
　　江寻指了指石头，山洛这才注意上面划了几个“正”字，她惊道，“原来你这么细心。”
　　江寻的脸上有些说不出是笑还是苦笑的表情，他答非所问的说，“不像你，四大皆空。”
　　山洛嘻嘻的笑了一下，“出家人当是四大皆空”。她有的是时间，也不在乎在这里耽搁些时日。
　　“江寻，要不，再住些日子？你看你也没好，再一折腾，说不上还要犯的。”山洛试探着说。
　　江寻的目光闪了一下，“干嘛？舍不得？”
　　山洛的脸红了，晃了晃小拳头，“癞江寻，没好就是没好，不要好心当作驴肝肺。”
　　江寻捧着胸口，无奈的笑了笑，“我不像你，四大皆空。”
　　“你下山有急事？”
　　江寻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是啊，客店的事情多，多的要翻了天。”
　　山洛的眼睛骨碌骨碌的，“这么要紧啊？没你不行？”
　　江寻仰面躺着，“庶出的要来争地方，我得争回去。”
　　山洛坐在他面前，一下一下的捋着草，“还是我好，出家人，四大皆空。”过了会儿，“其实，就这么突然说走了，还真挺舍不得的。江寻，下了山，你怎么办？”
　　江寻的脸阴晴不定，过了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我有我的办法。你呢？”
　　“我？我……”山洛刚要说，又似想起了什么，便也学着江寻的口气，“我也有我的办法。”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江寻心里有种失落，虽然他不习惯和任何人表达这种失落。这种宁静的生活，就要告别了？可是，不得不告别。因为，他不仅是江寻，而且还是浦江寻。
　　山洛揪了会儿草。分别是早晚都要来的，既然来了，便来了吧。一个向北，一个向南，也不能再顺路了，那就是缘止于此了吧。下了山也好，江寻说他有办法，那就是有办法吧，比呆在山上强，也没有什么吃的。
　　她想通了，便扔了草，把光头抵在草里玩儿。草很软，触在头皮上，有一种既凉又痒的舒服。她禁不住滚着团儿的翻起跟头来。
　　江寻看着她，脸上不知觉的浮起淡淡的笑意。认识二十天了。他自昏迷中醒过来，就看到了她。或许因为是个尼姑，她很单纯，有的也是单纯的快乐。不管山外现在可能是什么天地，但这二十天里，把他从生死边缘上拖了回来的，就是这个人。这个不知为什么要从庵里逃出来的尼姑；这个法号本叫静尘，让他给起了“山洛”名字的尼姑；这个担心他不能活命而破了杀戒、掏鸟蛋和捉小兔子给他吃的尼姑。
　　他悠悠的开口，“山洛，下山去哪里？”
　　山洛依旧在翻着跟头，“往南边去。”
　　“南边有你的家人？”
　　“没有。”
　　“那为什么去南边？”
　　“我有事。”山洛说完便赶紧问，“你去哪里？”
　　“北边。”
　　“哦。那不顺路了。”山洛又一滚一滚的，嘻嘻，草地真软，又软又好玩。
　　江寻仿佛来了兴趣，“南边有什么？”
　　“没什么，我想去南边。”把光头杵在地上，山尖全倒过来了，真有意思。
　　江寻没有再问。问到这里，山洛不回答，那就是不愿说。在这玄荡山上，他是一个叫江寻的人，面对的是一个叫山洛的尼姑，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是。
　　“一个尼姑，头发都是光的，怎么去南边？”
　　山洛忽然倒了下来，有点泄气的说，“为什么我的头发就不像草长的那么快呢？”
　　江寻的脸上辗转出笑意，“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
　　“呶，”江寻努努嘴，“那儿有啊。”
　　“在哪儿？什么？”山洛的头跟着他转，东张西望没有见到他说的是什么。“什么呀？”
　　江寻忍不住笑了，山洛的头让他的笑声扯了回来，她把两条小眉毛皱的像麻花，“你耍我？”江寻只是笑不说话。
　　“到底是什么？”
　　江寻忍住笑，说了两个字，“日落。”
　　山洛又回头看日落，映入眼帘的是马正在悠闲摇着的马尾巴，山洛顿时变了脸色，“癞江寻，你算计我。”
　　江寻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