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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那些不可言说的往事 ...

  •   黎宇飞率先没有了耐心,她先是进了衣帽间选了件米白色的毛衣套上,然后才居坐在餐桌上若无其事的摆弄着自己的手机。

      她的心情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任谁告了白却没得来回应会感觉良好的。

      没有失落到落泪,就已经是黎宇飞最大的坚持了。

      林园在厨房里待了好一阵子才端着牛奶杯走了出来,餐厅的灯光是温馨的暖色调,会均匀的在每一道菜肴上都洒上一层叫做幸福的颜色。

      曾经林园也这样服侍过家里的每一个人,可是得来的不过是诸多的挑剔与埋怨。

      将温热的牛奶推到黎宇飞的面前,林园轻轻的将椅子拖了出来坐了进去,她先是目视着眼前这个女人强撑的坚持,随后才拿起桌子上的半盒香烟,麻利的抽了一根出来,很是熟练的点燃,裹吸入肺,白色的烟雾从鼻孔与嘴巴里窜出来,遮挡了一片冷冷的浮光。

      黎宇飞正心不在焉的摆弄着手机,乍一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便抬起眼来,随即便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微微的睁大了眼睛,表情是说不出的愕然。

      躲在烟雾背后的林园,颇有几分老烟枪的做派,细长的烟草夹在纤瘦的两指间,在配以算不上和煦的表情,让黎宇飞对她有了一种风月场混迹的哀愁与凄婉。

      “想不到,你竟然会抽烟。”黎宇飞放下手机说道。

      “我会,但是没有瘾,不过自从到了这里,我就在没碰过这东西了。”

      许久不曾亲身碰过烟草,身体对于能让人产生缥缈的尼古丁多少有些排斥,林园觉得这一刻有点宿醉的飘忽,心脏也不可遏制的在加速。

      黎宇飞知道,此时的林园已经开始卸下常年包裹在身上的那层清纯的伪装,但凡一个人在亲密之人的面前表现出了反常的举措,那么就表示,她已经不屑于在维护自己的脆弱了。

      黎宇飞也为自己点了一颗烟,她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我这个人心思重着呢。”林园将烟灰磕进金属色的烟灰缸里,说道:“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寻求一方庇护。”

      “我知道!”黎宇飞满不在乎的说道:“但是那天你帮我,却不是你的算计。”

      林园笑道:“确实。我这样的心机婊,还没有那个手段能找一帮男人去堵你。就算我想到了,你也知道的,我读大学的钱都是我自己打工挣来的,每天一睁开眼,眼前就横亘着一个大字——钱!”

      黎宇飞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园,她虽然不能理解一分钱憋倒英雄汉的窘困,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当初是有多寒酸,她还是知晓的。

      “我跟你不同,你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父母都是商界精英,有钱有修养有品位有内涵,你们哪怕是吃一道菜,都能把它的滋味描述的仿佛一篇参展的论文。可你知道我吗?我出生在一个一无是处的家庭里,三口人,彼此都认为对方是多余的,父亲与母亲,一个暴力,一个冷暴力,一个破马张飞,一个默默饮恨。”

      林园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只有我,夹在中间生不如死。”

      黎宇飞:“......”

      香烟在手上还燃剩下短短的一截,林园没有在吸,而是将它唯一的一点价值都摁熄在了冰冷的容器里,就像她曾一点一点的掐灭了心底的那道光。

      “你知道有一种人生叫做世袭吗?”

      黎宇飞摇了摇头,“不懂。”

      “就是子女完全延续了父辈的凄凉,这中间哪怕相差了整整二十几年的光阴,却能离奇的复刻,就像解不开的诅咒一样。”

      对面楼层的灯光徐徐的亮起,侧目而望,各色的窗帘构织出一片绮丽的色彩。

      林园将视线投进玻璃窗外,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里,用酸楚而略微沙哑的嗓音缓缓的描述了一段灰色的往事。

      2016年3月5日,天气:大雪。

      今天我被“瘟神”打了,原因是数学考了三分......

      林园趴在被子里,口中叼着一只小巧的LED手电,黑色的中性笔在日记本上恶狠狠的划了这一行歪七扭八的字。

      北方的冬天最是严酷,好在屋内的暖气供的很足,林园不过是用被子蒙住头才一小会儿,额上就热的洇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要我说,还学她妈了个X呀!数理化从初中开始就没及格过,整天抱着那小说看来看去的,是能看出饭来还是能看出钱来呀?妈的,整天花着老子的钱,还一副不让说的死人脸,你他么的是来讨债的吧!”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林铁良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则端着一杯散装白酒,就着晚饭剩下的白菜炒胡萝卜边喝边骂。

      他的嗓门本就高,在加上酒精的刺激,更加没个度。吼的对面的楼层都亮起了几盏无可奈何的灯。

      “她爸,夜深了,你声音小一点儿。”林园的母亲,姜溪女士小声的说道。

      “你给我滚一边子去。”林铁良见到这个唯唯诺诺的妻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嗓门在无形之中又拔高了不少,“那死丫头绝对不是我的种,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瞎搞,整出孩子了赖老子头上?我他妈的就知道,我林铁良一生聪明,绝对生不出这么个垃圾货的。”

      “我呸......”,林园躲在被子里回嘴道:“就因为你基因不好,我才没有理科天赋的,我妈上学的时候学习好着呢!”

      姜溪背了半辈子的骂名,对于林铁良的口出恶言已经趋于麻木,她先是将目光投向了声音极小的电视机上,然后微微的松懈了身子陷进了沙发的靠背里。

      “还有脸让我去开家长会,我丢不起这个人。明天你自己去吧!”

      姜溪没有看他,回答道:“好!”

      “好什么好!”

      “砰”的一声杯子碎裂的声音在客厅里炸开,惊的林园在被窝里跳了一下。

      “你这个当妈的,一天就知道撅个屁股挣钱,没事也管管你生的那个赔钱货,拿着老子的钱去上学,脑袋里一点有用的东西不装,整天情情爱爱的,这么犯贱,我给她找个婆家嫁出去得了。”

      林铁良喝的熏醉,再加上怒火攻心,脸与眼白都涨的通红,“我看她跟程亚涛就挺配的,一对没人要的贱货!”

      “请你注意口德,她是你的亲闺女!”

      姜溪捂着被酒杯砸破的额角,终于忍无可忍的吼了一句,她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辱骂自己,却不能拿她的女儿说事。

      “好哇!我看你真的是反了天了。”林铁良大嚎一声,连拖鞋都顾不得穿光着脚板子就冲到了姜溪的跟前,“啪啪”就是两个极响的耳光,他指着姜溪被打偏的脑门,高声叫骂道:“谁的种还不一定呢,别以为你那点破烂事我不知道。”

      说完,林铁良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脑袋上顶着一顶绿帽子,顶了十几年了,我他么当初真是瞎了眼,拿个破鞋当宝,我呸......!”

      听到母亲被打,林园快速的从狭小的卧室里跑了出来,拦在父亲身前,隐忍着愤怒哀求道:“爸!你消消气,别打我妈了。”

      “你给老子滚!”林铁良揪着林园的领襟大力的向着一边推搡,口沫横飞的咒骂道:“你就是个丧门星,你要是个儿子我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赔钱的丫头,还不争气,在老子这里白吃白喝的,我还得笑脸供着你,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我妈养大的。”林园被推的后背牢牢的撞在了柜门上,一片说不上的麻木开始钻心的疼,她大声说道:“我长这么大你一共上过几天班?除了喝酒就是惹事,我妈一个女人家又挣钱还要操持家务,你有心疼过她一天吗?但凡你对的起男人两个字,就不会这么无赖加混账。”

      “你说什么?”林铁良顿时瞪大了眼珠子,“哎呀!反了你了,教训起老子来了,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家里趁手的物件很多,不管是暖水瓶,还是烟灰缸,亦或者茶几跟前的小马扎,都是林铁良“教训”林园母子的武器。

      只见恼羞成怒的林铁良抄起脚边的小马扎,“咔”的一声合拢成一个架子,疯了一般抡圆了往林园的头上拍去。

      多年来的家暴,练就了林园快速抱头的本能,林铁良一连三轮都只是砸在了林园的手臂上,遂更加不解气的向着她的腰背处砸去。

      脸是保住了,但是胳膊和后背却传来几乎要断骨的疼痛,林园终于忍受不住惨叫了一声,才惊的呆滞的姜溪缓过了劲儿,从沙发上快速起身向着挨打的林园奔了过来。

      姜溪一把拉住林铁良再欲施暴的手臂,恳求道:“她爸,别打了,别打了。”

      “不行!”林铁良被气的直哆嗦,“今天我非打死她不可。”

      又是几下子砸了过来,因为姜溪的阻拦力度而有所减缓,林园得了松懈,从双臂的缝隙里恶狠狠的瞪视着自己的生身父亲。

      林园越是仇视,林铁良便越是疯狂,最后竟扬言要拿菜刀剁了她才解恨,姜溪眼见阻拦不住,便催促着林园先出去避避,等天亮了再回来。

      林园无法,只好在门口仓皇的套上了自己的鞋,穿着毛衣跟运动裤就这样狼狈的跑出了门。

      跑下了两层楼道,背后林铁良的咒骂声仍然是大门也关不住的。林园站在满是大白菜,大葱,萝卜土豆堆积的缓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干燥的空气,一边揉着手臂上的疼,一边缓缓的走下楼去。

      出了这栋回迁楼的单元门,午夜的积雪还在路灯的照射下微微的泛着光。室外的气温明显比起屋内来在直线下降,最起码两者之间有着二十几度的温差。

      背后的单元门缓缓的阖上了,落锁的“咔哒”声很是清脆,仿佛在嘲笑林园这条总被赶出家门的衰命。

      林园抱着胳膊,在被车辙压实的马路上独自行走着,放眼向前望去,不太明亮的路灯发出橘黄色的光斑,前方开着大灯爬行的出租车也只在这条路上行驶了一半便调转了头,鲜红的尾灯忽明忽灭的。

      林园的家坐落在一片老城翻新的旧厂区,以前这里曾是爷爷奶奶辈极具富庶的国企重工业基地,这里深山有矿,北面有钢厂,南区有黄金冶炼厂,而她的家所在的城区则主要负责冶炼矿石里的铅与锌,上个世纪大炼钢铁的时候,此地别提多繁华热闹了。

      而随着国有制转变成了私有制,大量的工人下了岗,这片设施齐全的老城区逐步的变成了一座晦暗的死城,除了老弱妇孺就是无赖与流氓,但凡有点骨气的都拖家带口的去了北上广,留下的,都是一帮腌臜与蛀虫。

      矿厂,是一个连出租车都不愿意进来的地方,因为这里的人不但穷还横,俗话说穷横穷横的,大抵说的就是她们这类人。

      就算刚刚那辆出租车开了进来,林园也没有钱去坐坐,她只能加快步伐沿着铁路边的街道向着车站的方向急奔,因为这么晚了,只有售票大厅还开着门。

      裹着一身寒气的林园刚掀开售票厅门口的帆布帘子,就跟一个醉醺醺的壮汉撞了个满怀,不过对方显然没有什么知觉了,就算被林园撞的又踉跄着退回了大厅里,也不过是摇了摇头又向着门板晃悠了过去。

      “不好意思!对不起了!”林园对着醉汉鞠躬道歉,那人却根本就没有听进去,直接擦过身掀了帘子钻了出去。

      林园:“......”

      此时的售票大厅里没有一个驻足的旅客,门口安检的机器都停止了远转,买票的窗口也只开了一个,一个看不清长相的女人穿着铁路局特有的工作服,趴在桌子上摆弄着手机。

      因为城市不大,所以候车室跟售票大厅是连在一起的,林园找了个背靠暖气的椅子坐下,将冻到麻木的双手贴了上去。

      大厅里的暖气开的很足,这让林园被冻的几乎要凝固的血液稍稍的有了缓和。也间接的让她开始感到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架打的贼欢欢。

      下半夜两点二十七分,会有一辆从省会城市始发途经矿厂的一辆绿皮火车,每当林园被林铁良赶出家门的时候,她蜷缩在这里躲避风雨都会听到进站的鸣笛声,可往往三分钟的停靠时间都像是一场笑话,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光临这座被抛弃的小镇,里面的人逃还来不及,哪有人不知死活的敢往这烂泥里跳。

      时间久了,迎站的工作人员也变得越发懒散,油腻的胖大叔正打着哈欠站在门口,一脸的百无聊赖。

      看了一眼被厚重的霜花糊死的玻璃,冰白而绮丽的一片,根本看不清外面是否会有人走下车来,光顾这座沉寂已久的小镇。

      他以为今日跟往日并无差别,只要等到火车完成了站台的使命开走,他便可以继续窝在值班室里睡大觉,但是,有些意外总是不期而至,你越不想什么,偏偏来什么。

      比如这大叔还没有等到三分钟满,便想锁了那通往站台的大门,手中锁门的铁链子刚要挂上门把手,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孩子便推开了大门,提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哎呦!稀客呀!”大叔被冷气一吹陡然来了精神,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拦在少年的面前笑道。

      只见这少年带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鬓角的长发遮住了耳朵,额前的刘海间接的也将眉眼都遮挡的严严实实,这副尊荣很是让人怀疑他能不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少年对着眼前的大叔礼貌性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那大叔便很是识趣的挪到了一边让开了路,然后行着注目礼一般的目视着他穿过候车大厅,向着大门外走去。

      那眼神虔诚的好像在恭迎了一方菩萨。

      少年推着行李箱站在破旧的候车室门口,放眼望去竟然连一辆等人的出租车都没有,他先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又拖着行李钻了进来。

      先前那个行着注目礼的大叔已经跑回值班室睡觉去了,售票口唯一的营业也用一块木板挡死,黑洞洞的,不知道里面那个是在睡觉,还是在继续玩手机。

      那少年先是环顾了一遍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他没见过的破败与脏乱,他本想转头出去,随意找个酒店什么的先凑合一下,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身穿蓝色毛衣的少女身上之时,竟鬼使神差的推着行礼走了过去。

      隔着一张有着破洞的椅子,少年入了座,随后摸出手机点开了某个弱智欢乐多的消消乐。

      林园正被暖气烤的直迷糊,身旁突然就多了一个冒着冷气的玩意儿,这玩意儿不但冷,发出的声音还挺欢快,像极了某款手机游戏的特效音调。

      林园实在是太困了,就算此时坐在她身旁的是提着菜刀的林铁良,估计她也是不想跑了。

      少年玩着玩着似乎是嫌这音效的声音不够大,修长的手指一边在屏幕上划拉着一边用拖着手机的食指狂点着加大音量。

      轮番轰炸的音效顿时在空旷的候车大厅里流淌,趴在售票口的大妈没好气的把挡板拉开,抻着脖子喊了一嗓子。

      “要死啊!大半夜不回家在这玩什么游戏?”

      大妈的嗓音甚为洪亮,这一嗓门没把少年骇住,到是把林园吓了一个激灵,猛的将头从胳膊上抬了起来。

      林园难掩疲惫的望了望那个脾气暴躁的大妈,耳旁的音效爆炸欢乐的仿佛能轰开这座屋顶,她忍不住心道:“这是在手机上接了个广播喇叭吗?”

      林园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皮,转过头的一刹那,一个从头到脚一身黑,完全看不清长相的帅哥,就坐在自己一张椅子之隔的地方。

      之所以看不清长相也会被认为是帅哥,主要还是这个男生的气场有着大城市得天独厚的自信与内敛,这类人只消往那一杵,就跟小县城的土包子是云泥之别。

      林园望着他,一度以为是自己是在做梦,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物种。

      因为但凡跟这里沾过边的人,身上的戾气与粗鄙都极重,哪怕他们已经逃离这里十数载,当脚步在一次榻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那些镌刻在骨子里的劣根性都会复苏,沸腾,然后从每一粒毛孔里迸射出来。

      让你知道:快看!同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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