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一闪》樊桑

6、崩人设的小姬尧

　　再沉迷于酒肉池林的浪荡子弟也会因为心中的一隅白月光活得像是个贞洁烈士。

　　年幼的楚慎看着他的先生，印象中，先生总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寡言少语，白白浪费了一幅好皮囊。
　　就连他身边与自己久不对付的小厮，看起来都比先生顺眼。

　　姬尧手持羽扇，披散头发，跪坐在软垫上教导这个刚被接回王城的七公子。
　　行为做派都规矩到了极致，偏偏没有绾上头发，楚慎想，即便是年幼混迹市井的他都知道要绾发配玉冠以示身份，怎得先生这么无礼。
　　小孩子想到什么就去做了，他揪住先生的一缕长发，问，“先生可是喜欢散发，觉得自由？”

　　自由吗？姬尧倒不是这样想。
　　他垂眸，眉眼低顺，勾出了一个楚慎不懂得笑容。
　　那天，先生说，“散发便是警醒，前半生活得那般洒脱，古人在上，我又怎生能不去赎罪。”
　　楚慎自然是不懂他这一番话得意味。

　　姬尧也没想着让这小公子明白，他只是，经这么一说，又回忆起了那只小白狼和名为宫七的江湖侠士的荒唐岁月。

　　鬼谷中自有势力划分，除掌门外，便是长老位分最高，各长老司其派别，派别又分宫商角徵羽，姬尧排行宫派老七，在未出师前，以宫七为名。
　　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毁掉一个人很简单，先让他爱上你，再去抛弃他就好。
　　宫七年少风流肆意，做事不计后果，常常树敌而不自知，归根到底欠了债，该用至情去偿还。
　　他爱上了一个名妓，一个南蛮的细作。
　　少年的爱有如一片焚烧烈焰，可以燃尽所有激情。
　　骄傲的宫七曾为她放下一身风骨，拼尽所有也要为她赎身。
　　师傅的责罚，挚友的失望，即便是在鬼谷极寒峰跪上了七天七夜他的想法也未曾动摇，甚至想着，放弃在鬼谷的一切，与她在乱世之中做上一双浮萍，因为他很厉害，一定能护得心上人乱世无忧。

　　可谁又曾想到，一切都是一场隐秘的阴谋。
　　这场阴谋燃尽了宫七的骄傲，踏碎了他用十七年浇筑的心理防线。

　　宫七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还是一样的自由洒脱，他只是，对世间的一切不再上心罢了。
　　羽二看着好友淡漠的眉眼，人间气薄弱的好似立马能飞天成仙，但他知道，宫七尚未出世。
　　入世容易出世难，那女子凭一己之力将鬼谷的美玉拽入红尘滔滔，耗尽了美玉的精气，她便是宫七的深夜梦魇，恨得羽二愿啖其肉，饮其血。
　　宫七开始流连花丛，一身脂粉味腻的冲天，功课也慢慢落下，认识的人都说。
　　——宫七啊，可惜可惜，一代天骄，算是毁了！

　　常有这样的长吁短叹回响耳边，羽二也曾这么想过，他天姿绝伦的挚友，真的回不到往昔了吗？
　　转折慢慢发生了，兴许是上天也不愿意看到这颗文曲星的降落，派遣到凡间一名使者勾着宫七回到正途。
　　宫七依旧流连花丛，只不过开始提笔练剑了。
　　再然后，宫七拾起了医术，开始试着学占星卜术，还会在夜间与他喝酒谈心时说上一句，“不消三五载，我家的小白狼定能名动九州！”
　　一幅为人师表的做派，好不骄傲。

　　然后是哪天呢，他去赴了一位姑娘的约，小白狼却被仇家找上门，弄瞎了一只眼。
　　鲜血染红了宫七的眉梢，他把小白狼托付给羽二，转头就去为小白狼报仇。
　　那日风依旧大，雷云翻滚，处处昭示着不平凡，羽二在房间里照顾白邪，心神却开始恍惚。
　　羽二知道，宫七完了，他的预言一向很准。
　　果然，再度归来时，宫七一身修为尽费，成为只能靠药物滋养才能活下去的“废人”。
　　白邪在屋内昏迷了一天，宫七在屋外自责了一天，羽二抱着宫七痛哭了一天。
　　你说，造化怎么能这么捉弄人呢？
　　宫七出世后一生只珍爱过两个人，一个毁的他道心尽散，一个毁的他修为尽失。
　　他这十七年的全部，竟然只余下了曾经他最厌恶的伦理纲常，文人的酸言酸语。
　　“师兄，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宫七笑弯了眼，靠在羽二的肩上，“我害的白邪瞎了只眼，害的师傅白了头发，还害得师兄你为我劳心劳力，我是不是就是天煞孤星的命，就不该想找人来陪着我，是不是我就天生该死。”
　　“不是，你最好了。”羽二摸着宫七的头发，饶是他脾气再好，也恨起了天道的不公，“是这个世道的错，没事，以后的路，师兄陪你走，有什么人冲师兄来，我们小七还有师兄护着呢，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又过了五年，江湖上少了一个浪荡的娼客宫七，多出了一个心忧天下的门客姬尧。
　　羽二成了国力鼎盛的燕朝国师宋琰，手段狠厉，四国闻之色变。
　　白邪成了北魏第一将军，一身剑术，出神入化，杀人无形。

　　兜兜转转，姬尧还是成为了他最讨厌的谋士，羽二拿起权柄，亲手与他过去的诗词祝赋告别，曾经举不起剑的小男孩也成为了举世无双的侠客。
　　他们都走上了与曾经的自己相悖的道路，付出的代价不说惨痛，却被姬尧铭记在心。
　　他在床榻之上总是散发与女子耳鬓厮磨，也是因为这样，他活该被骗，害的爱徒失了只眼，害的师兄不得不身陷权力中央，只为护他周全。
　　于是他散发行走在宫闱之间，在胸口烙印上相思茧，宫七会爱人，姬尧不会，他只是一个冷心的谋士，愿意拯救同样身陷龃龉的公子渊，送他一个安定盛世。

　　楚慎是他的第二个徒弟，他为他冠字，教他为人处世之理，想要护楚慎平安长大。
　　楚慎去逛青楼，他施以竹编，楚慎与女子暧昧不清，他罚跪祠堂，楚慎与他呛声，他也只是拂袖不发一言的离去。
　　情之一字最为害人，他最后一个徒弟，不应该也不能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
　　楚七不该活成宫七以前的样子。
　　他不该为情所困，他不该被命运折磨。
　　他应该是象牙塔里的王子，平安喜乐的过一生。

　　看着执起自己耳边长发的楚慎，姬尧难得的弯了眼，“七殿下是自由的，这样，便很好，很好了。”
　　呓语像风一样消散，也不知道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