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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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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响了。
上课了。
闹哄哄的教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围在桌子前的人也如鸟雀般四下散去。
何拟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看着桌子上的皮包皱起了眉。
那是数学老师吴老师刚刚让他代为看管的。
他很惶恐,有班长,数学课代表,学习委员,所有的班干部都在,为什么偏偏选择他。
他实在是太不起眼的一个人了,不起眼的成绩,不起眼的性格,不起眼的长相个子,连座位都在不起眼的中间偏后。
熟悉的高跟鞋声蹬蹬蹬的越来越近,这节课是英语课。
老师进来了。
这下班里连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英语老师瞥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女式皮包,突然开口说道:“我向来是不信这种鼓励式的罗森塔尔效应的。”
何拟愣了一下,但很快,高速旋转的大脑让他下一秒就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深意。
他下意识的生出难堪来。
这个教室里有四十八个人。
他垂下头,默不作声。
其实吴老师也没做错什么,只是他自己不大受到了这种关注。
英语老师也是,她向来是一个心直口快,锋芒毕露的人。说这话也没什么针对他的意思,他也没什么值得被针对的意义。只是恰好是他受到了这种关注。
只是,他,恰好想了那么多。
像一个怨天尤人,面目狰狞的怖人。
他想着,悲从中来。
“何拟,何拟,上课了。”
有人在叫我,还拍了拍我。
上课了吗?
何拟从双臂间抬起头。
周遭正和梦中一样,即将上课,一切都快速的由闹转静。
是梦。
是的,那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那时候还小。
他恍惚的想着,脸颊被从窗户里射入的阳光刺得生疼。
“何拟,你怎么了,没睡醒吗?”
是谁在说话,声音忽远忽近的,是一种破碎的不真实感。
何拟转头,是他的同桌,温心心,一个瘦瘦小小的很温柔的女孩子,她望着他的眉眼里有些担心。
“我没事。”何拟听见自己这么回答,声音有些哑。
温心心显然还想说些什么,但老师已经进来了,她也就转头看书了。
何拟盯着被阳光照的几乎要反光的桌面,闭了闭眼,才慢吞吞的从桌肚里抽出了语文书,翻开。
他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精力。
语文老师已经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了课。
可他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只是机械的麻木的看着PPT,老师说记他就写下来,一副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
但他早已游离其外。
他常常在某个瞬间就坠入了另一个世界,思绪像是一大片芦苇荡,在风雨欲来的天里,汹涌澎湃,如海。
如海,咆哮,坚硬,冰冷。
他其实也无法说清他到底想了什么,很多时候,他其实大约也是看不清他自己的,有时候想明白了一点,又因为太过明白而开始厌恶起自己来。
厌恶往往就像一把利刃,轻而易举,理所当然的穿透他的胸膛。
周遭是人声鼎沸,是春光和颐。
刀,穿膛而过。
他离光,一步之遥。
他倒下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细微尘埃在阳光下沉缓运动的轨迹。
可他在阴影里,在阴影里。
要被淹没了,怎么办,为什么!
又开始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无法控制的情绪,铺天盖地,太痛苦了。
头像是炸裂一样的疼起来。
这是身体在抗议这该死的意识。
何拟猛地埋下了头,泪水夺眶而出。
他一边用力圈住自己的头,一边绝望的想着:“就这样了,只能这样了。”
温心心被吓了一跳,这节课是自修课,有高二的篮球比赛,除了几个对篮球赛不感兴趣的女孩子留在教室里写作业,其余人都出去看了。
“何拟,你怎么了?是头又疼了吗?”温心心小声问道,语气有些焦急。
好一会,何拟才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声:“嗯。”
温心心又被吓了一跳,她听出来,何拟哭了。
她抿了抿嘴,更小声的说:“那么疼的吗,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你总那么疼也不是办法。”
她说着,往何拟露在外面的手心里塞了几张纸巾。
何拟像是被手心里干燥柔软的触感安抚到了一样,他慢慢直起身子,但依旧垂着头,又慢慢的用纸巾擦了擦脸。
过了好一会,他才从依旧铺天盖地的头痛欲裂中说道:“谢谢。”
还是瓮声瓮气的。
温心心早在何拟动作之前就把视线转回了自己的桌面,此刻闻言才又向何拟看去。
他垂着头,墨色的发被阳光照的发白透金,皮肤白的几乎透明,青色或紫蓝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太瘦了,腕骨,锁骨都直愣愣的支棱出来。
身上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沉默和不合群,何拟转来一个月,她从来也没见过他和班上的男同学一起打球或干别的,也没见他主动和谁说过话,好像也没有要好的朋友,在班里也没什么存在感,甚至有时候她会听到别人或善意或恶意的议论何拟说他奇怪,不合群,装模做样之类的。
温心心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帮你跟老师请假,去医院看看吧。”
何拟摇摇头。
“那,要不医务室?”温心心再次建议道。
何拟依旧摇头。
温心心只好说:“那你再趴着休息休息吧,正好后面也没课了。”
“行了,心心,你说再多人家也不领情!整天阴森森的在那里,班里活动都不参加,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后面一个女孩子突然开口说道。
略高的声音把班里仅剩的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何拟身上。
如芒在背。
但实在是太疼了。
他也不想理踩这些话语。
这些他早已经听习惯了,或明或暗的,连一丝波澜都泛不起的嘲讽。
何拟缓缓的趴了回去。
疼,间断式的,就像是无数双手把你摁进水里,窒息,混乱,然后猛然间把你提出水面,你苟 延残喘的短暂呼吸两下之后又是一场持久的酷刑。
“你别乱说,何拟是,是身体不好才没法参加的,他人挺好的。”温心心急切的反驳。
……
支离又破碎的对话。
又开始忽远忽近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放学了,黄昏的阳光不再炽热,班里只剩下何拟一个人了,桌面上贴着温心心用便利贴给他记的的各科作业。
何拟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表,六点了,他整整睡了快两个小时。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不是一整夜都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就是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睡得磕磕绊绊,耗心费力。
何拟看着便利贴,慢吞吞的把各科作业塞进书包。
他开始思考怎么样才能甩掉那个该死的司机,以便于能在外面游荡的久一点。
就从前几天无意间听到的北边废弃操场那翻过去吧。
何拟想着。
“嗡嗡嗡”
手机震动了。
何拟僵住了,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有些抗拒的拿出了手机。
来电显示“关限”
何拟:“……”
他就知道,关限是有病吗?
他一边愤愤的想着,一边狠狠的滑向了接听键。
“小何拟,怎么还没出来,你们放学得有半个多小时了吧?”温柔的男声听起来还带着些笑意。
“…不小心睡着了。”何拟面无表情的回答。
“哦,那你快点,今天哥哥亲自来接你哦,开心吗?”电话那头的笑意几乎要呼之欲出了。
何拟:“……”
“哦,对了,忘了跟你说,我工作调动,以后每天都可以送你上下学了。”这回说完直接笑了出来。
何拟:“……”
和关限这个略显冷淡的名字相同的是同样冷淡的的面容,不同的是这聒噪的性格。
何拟烦躁的想着。
这和他从电视剧里和班里女生讨论小说中了解到的豪门根本不一样,没有视他为眼中钉的同父异母兄弟,也没有什么当家主母的刁难,各种亲戚的有色眼镜看待,上层社会阶级的议论等等。
只有这个聒噪的所谓哥哥关限。
以强迫他做他所有讨厌的事情为乐。比如学习,吃饭,每天打电话,最无法忍受的是,跟他不停的说话,比如现在。
“新学校还习惯吗?”
“还行。”
“作业多吗?”
“还行。”
“今天是星期五吧,后面两天放假对吧。”
“……嗯。”
“那今天晚上我辅导你把作业写完,后面两天带你出去玩玩。”
“……”
何拟,卒。
何拟是被一阵油烟机伴着煎蛋的刺啦声惊醒的。
他迷茫的盯着天花板,抽了抽鼻子。
这个煎蛋闻起来油滋滋的,他下意识的想。
这个房间向阳方向是一个大露台,有着一整面的玻璃推拉门,此刻,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进来,漫到床上,漫到他的脸上,也漫进他的眼里。
这是,很久没有睡过的一次好觉了。
何拟爬起来,顺手理好被子。
去洗漱的时候路过了昨晚鏖战激烈并屡次壮烈的书桌,上面还摆着昨晚战场遗留的残骸。
他眼不见为净的加快了步伐。
“哟,起来了,我还打算去叫你呢!”关限围了条粉色条纹的围裙,正在盛粥。
关限在做饭?原来他会做饭,真是没想到。
看来他确实拿到了一个非典型性的豪门剧本。何拟幽默的想着。
不过更令何拟迷惑的是,这条围裙居然和关限谜一样的气质诡异的搭住了。
他默默的走过去端粥拿筷子。
“快尝尝,好吃吗,有些日子没动手,不知道手艺退步没。”
何拟勺了一勺,是皮蛋瘦肉粥,微烫,绵稠,在阳光下冒着白色热气。
很香,好吃。
何拟:“还行。”
关限:“又还行?不是吧,你有什么是不行的吗?”
何拟:“……”
你一开口我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