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遗梦（下部）》雪夜抚弦人

20、飞逝

　　佳人依然石栏边，佳人依然手中书，素衣素面，素影依旧。
　　三个多月的时间，匆匆而逝，转眼已是元光元年的冬末，再过几日，便是新年。
　　如今，持书的素影已是一国的王后。
　　三个月前，摩邪上王带着语柔王后从中原归国，在他们的见证下，她被封为楼兰的王后。
　　语柔夫人，王宫上下的婢仆们都那样叫她，她是楼兰的前王后，温柔智慧兼备，却是一点架子也无，望着他们，她总是温和而柔慈的微笑着，那笑容温暖而欣慰。
　　“只有你能让傲儿幸福，答应我，不要离开他，好吗？可能这个承诺我要得太深太长，但我还是诚心的希望，起码陪他长一点。傲儿是那种因为爱才伤得更深的人，不论伤害他爱的人还是伤害他自己。他不是表面看来那样坚强无谓，他其实总是让人很心疼。冰隐，你也了解他的，不是吗？所以，不要被他的伤害所伤害，不论如何，他是真心爱你的，你就是他的唯一。”
　　封后典礼后，在寝宫，林语柔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怀着那样恳切的希望，那样语重心长的对她说着，那个她以后该称作母后的人，总是让人心底感到温暖。
　　其实，她从来不打算离开傲，就算他再伤害她，就算她会短暂的离开他，她最终还是会回来。
　　前世今生多少纠葛，终是剪不断，理还乱，注定他们纠缠生生世世。
　　“王后……”
　　“你不能进去。”
　　“让我进去，媚姬娘娘她……”
　　厅外传来媚姬身边的小丫鬟香儿焦急而担心的声音。
　　“紫兰，让她进来。”
　　三个月的时间，发生太多，自封后典礼后，上王带着语柔夫人回摩邪堡安住，塔莎嫁予亚欧，现在正值新婚，偶尔才会过来看她，她身边只留下紫兰，她又喜安静，不想要太多的婢子，便只留紫兰一个在身边。
　　“王后，媚姬娘娘要生了，您快去看看吧。娘娘一直喊着王的名字，要奴婢去禀告王，依奴婢的身份，是去不了前殿的，王后请告知王一声啊。”香儿一到她身边就跪下哭喊道。
　　“起来吧，你先去照顾媚姬，我稍后就来。”
　　“谢谢王后，奴婢先下去了。”
　　“紫兰，命人去叫产婆和御医，再多找几个宫女去帮忙，你去前殿向王禀告。”
　　“是。”
　　吩咐完所有事，冰隐坐下来，心有些乱，有些酸，更有些累。
　　好快，傲和媚姬的孩子都要出生了。
　　一直装作视而不见，装作无所谓，试着接受，试着去习惯，但今天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作不到，她还是一直在逃避。

　　“王后，王后……”
　　不知何时，紫兰已回来，正叫着心不在焉的她，她才发现自己就这样怔怔的坐了很久。
　　“都处理好了吗，傲来了吗？”
　　“产婆御医都过去了，不过那边好像有些困难，王没过来。”紫兰禀道。
　　“他没过来？”冰隐讶道。这个时候他怎么可以不过来，他真的无情到这个地步，还是，怕她心里难受？
　　“是，王正忙于政事，所以……”
　　“你去媚姬那边看看，我去找他。”
　　“这个……，是。”紫兰看了一眼冰隐，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未说，只是听命道。
　　“快去吧。”
　　她知道紫兰要说什么，就算没有用，她也要试试。她不信他能冷血至此，他的妃子和孩子危在旦夕，他却不管不问。她知道媚姬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那对于孩子，他就没有一丝感情吗？
　　政事对他如此重要吗，重要到不管自己亲骨肉的生死？
　　那如果，换成是她，若她为他怀孕生子的时候，他也会如此冷漠对待吗？
　　往前殿的一路，冰隐的心思已是百转千回，五味陈杂。不想看到他为媚姬和他们的孩子担心挂忧的焦急，也不想看到他对他们冷血无情，不闻不问，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他怎样，心中的矛盾挣扎，让她深感疲累。
　　“王后，王正在殿内议事，待王议完事，属下再为您禀报。”偏殿守卫恭敬而礼貌的道。
　　“我有急事要找他，必须现在进去，可否现在禀报？”
　　“这个，王已下旨，这个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违令者斩，还请王后不要为难属下。”侍卫一脸为难的道。
　　“好吧，等王议完事，请他尽快过来后殿。”只能另想办法了。
　　“是，属下一定传到。”
　　欲离开偏殿，正至偏殿的一个角落，一个正要进殿的穿着胡衣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人是穿着西域胡服，不过那长相的的确确是汉人，这也不至于很让人起疑，因为汉人在西域经商居住也是常见的，为了经商来往方便，有时穿胡服也是必须的，只是那人刻意将胡帽压低，一副怕人窥见他的面容的样子，甚是可疑，而且他进入议事殿，并未禀报，只暗暗地亮出一个玉环，便能轻易进殿。
　　这些行径不能不让她起疑。
　　她现在在暗，因此那人的举动，她能看的一清二楚，那玉环分明是汉武帝亲赐，上次刘彻来楼兰宫时，她在他身上见过这枚玉环。
　　环内玉龙空悬，龙影映于中环的白水晶之上，金芒四射，阳光下看得分外清明，这种玉环，甚是罕见，独一无二。
　　既拿出这少人知道的玉环作为暗令，可见，他们的议事，绝不简单，大汉和楼兰，他们到底要密谋些什么，又是战争吗？
　　大汉和楼兰，若联合，会对付哪国呢？
　　匈奴？想到此的冰隐心内突然一惊，难道他们要联合作战于匈奴？
　　现在是元光元年冬末，冰隐在脑海里搜索着西汉此年的战争历史，却搜寻不出什么和此次情况有关的战争。
　　已经快至新年，那元光二年……
　　马邑，马邑之战，大汉以兵三十余万在马邑设伏击匈奴最后未遂。但那是元光二年春末夏初的事，以刚才他们紧急密议的情况来看，如果有战争，时间应该就在这几日，可是现在是元光元年冬末，时间上并不符合马邑之战的时间。
　　可是，除了马邑之战，她想不出元光元年和元光二年还有什么有关西域的战争大事。难道，她的到来改变了历史，还是……
　　心里一阵不安，虽然马邑之战中大汉的诱敌之围终是未遂，但她心里还是不安，军臣，让她担心！
　　回后宫的一路，心中忐忑，不安与担忧，让她的心如火焚般的焦急。
　　她该不该去传信帮军臣，若帮了就是背叛傲，还可能影响历史，若不帮又担心军臣，她不想他出事，虽然知道他因病而逝也是元朔三年的事，可是，直觉的不安让她的心煎熬的痛。
　　她怕历史若真的因她的到来而改变了，那军臣的命运便有可能不是按着历史的轨迹，那他这次就有可能有危险。
　　心思百转，思绪烦乱，她到底该怎么做，传信还是旁观？不论怎样选择，都是煎熬。
　　传信或旁观都有焦虑不安的因素。
　　思想挣扎间，书阁已在眼前。
　　正要进书阁，看到香儿从媚园气喘吁吁的奔过来，看到她，急道，“王后，不好了，媚姬娘娘生不下来，她一直叫着王，说王若不过来，她就带着孩子一起去死。王后，王还没来吗？不然，您过去看看，奴婢们心里都慌得很，担怕若有个万一，王怪罪下来，奴婢们都……”
　　“好了，我现在就跟你过去。”
　　身为王后，她也该过去看看。
　　到媚园时，紫兰正冷静的指挥着进进出出忙乱成一团的宫女们。
　　“王后”看到她，众人忙行礼。
　　“免礼，留下两个，剩余都下去。”
　　“是。”
　　“紫兰，怎么样？”听着门内媚姬的痛喊声，甚是凄惨，看来可能要难产了。
　　“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可是孩子还未生下，媚姬和孩子都可能有危险。”紫兰道。
　　“紫兰，你去寝宫拿王的一套衣物过来。”
　　“可是……”王的寝宫她怎可随意乱进，并且还是去拿龙衣。
　　“这个时候还顾忌什么，是我让你去，不算触犯，快去。”
　　“是。”
　　“太医，准备麻醉散和银针，在此待命，准备施救。”冰隐转向一旁的御医道。
　　“是，王后。”
　　“你们两个，随我进去。”
　　“是。”
　　“王后”看她进来，产婆和侍候的婢女欲行礼，冰隐忙道，
　　“不必多礼。”
　　来到床旁，看媚姬正闭着眼，手紧紧的攥着床幔，满脸是汗，痛苦的扭动叫喊着。
　　听说愤怒的力量是惊人的大，也许她可以试试。
　　“媚姬”想着冰隐已出声道。
　　“嗯……”有些无力的痛忍着的媚姬，听到声音，睁开眼来，一见是她，疲累无力的眼中顿时多了几许怨恨和愤怒。
　　“你来做什么？是不是看我死了没？”媚姬恨恨的说着，声音虽若游丝，虚弱无力，却已有了些人气。
　　“活人才能和本宫斗，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演戏真的很累，尤其是演坏人。
　　“你——”媚姬愤恨的瞪着她，气得嘴唇发颤，“本姬不会死，你，你休想，我不会如你所愿。”
　　“再用点力，头出来了，用力啊……”一旁的产婆半喜半忧的急喊着。
　　“啊……”从愤怒中回神的媚姬又是一阵痛叫。
　　看着媚姬又转为无力的虚弱，冰隐不由苦笑，看来愤怒的力量只有一瞬。
　　“你们跟我出来。”冰隐吩咐两名婢女道。
　　“将门虚掩。”带着两名婢女出来，冰隐又命道。
　　“王后，王的龙衣已经拿来。”紫兰已从寝宫过来。
　　“把它举放在门前。”以媚姬的角度，应该只能看到衣影，这恰恰就是她要的。
　　果然，不一会，室内便传来媚姬的叫声，“王，王……”
　　疲累无力而欣喜的声音，突然让她有些恍惚。
　　也许将来也有这么一天，她为他生儿育女，她在室内痛呼，他在室外站着，可能也如现在般，门前站着的只是他的衣物。
　　会有，那么一天吗？
　　如果有，她还会这般爱着他，义无反顾的回到他身边吗？
　　如果有……
　　心里一阵感伤，逼回涌入眼内的酸涩，冰隐从失神恍惚中清醒，只听室内婴孩的哭声，终于生下来了。
　　门由内打开，产婆抱着婴孩在里面道，“是个小王子，王后请进来看。”
　　带着紫兰进去，室内产婆正抱着婴孩哄着，床上媚姬因体力和精神的损耗而一时疲累的闭眼睡着。
　　产婆看到她欲行礼，她忙示意她免礼。
　　走至产婆面前，看着她手中的婴孩，好小，眼睛紧闭着，小脸皱皱的，整个身子红通通的，原来生命之初竟是这样，小得让人怜惜。
　　忍不住伸手逗着孩子紧握成拳的小手，他的手小的不可思议，真的好可爱。
　　冰隐不由笑了笑，放开手，看向媚姬，她应该很想抱抱孩子吧。
　　不想媚姬突然睁开眼，望向这边，只叫着，“王，王在哪里？”
　　“他走了。”冰隐淡淡的道。她竟是连孩子也不看，只想着傲，不知该说她冷情还是痴情。
　　“王走了？怎么可能？他还没看孩子呢，他怎么会走？王，你在哪里？你出来啊。王，别躲着媚儿，王……”依旧虚弱无力的声音带着哽咽，听来有些心酸。
　　“别叫了，他真的走了，他说处理完政事会来看你。”她只能这样说，不然床上这个虚弱的女子随时会崩溃。
　　“我不信，我不信，刚刚明明还在那呢，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王走的，你不让王来看我，来看孩子，他都到门口了，怎么可能不进来，白冰隐，你，你好狠毒的心，你离我孩子远点，你还想害死他吗？离他远点，王都走了，你还留在这干嘛？你滚，你滚哪……”媚姬有些疯狂的恨恨的说着。
　　“你怎么可以这样误解王后，我告诉你，王根本就没来，一步也没踏过这里，刚才若不是……”一旁的紫兰突然愤愤不平的开口道。
　　“紫兰，退下。”紫兰说到一半的话却被冰隐打断。
　　“可是……”
　　“退下。”冰隐厉声道。
　　“是。”紫兰有些不甘愿的委屈的听命。
　　“她说什么，什么王根本没来？你让她说，白冰隐，你让她说……”听到紫兰话的媚姬怔愣过后，突然疯狂的叫喊着。
　　“把孩子带走，送予奶娘处，另外派个太医检查一下孩子的身体，等媚姬清醒了再送来。你们都退下。”
　　“是。”
　　“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刚才门外站着的只是王的衣物，你满意了吧？”听着自己冷冷的声音，她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也很残忍。
　　“不，你骗我，我不会相信的，不会相信的。”媚姬脸色一白，微颤着双唇，无力的摇着头。
　　“把王的龙衣拿进来。”
　　门外的两个婢女将衣物送进，随即离开。
　　“这就是你刚才所看到的。”将手中的衣物摊现在媚姬面前，冰隐冰冷的道。
　　“不，不，怎么会这样？王根本没来，为什么，为什么？”媚姬看到衣物，脸色更加的苍白，眼里闪过一抹绝望的凄悲，尔后充满幽怨的看向她，“都是你，都是你，因为你王才不来看我和孩子，你现在高兴了，满意了，你不用来这里假好心，你来这里是想验收成果，嘲笑我的吧，现在满意了，你可以走了，你走，你走哇……”
　　“你一个人冷静一下，为了孩子，你该好好想想，先把身子调理好是要紧。太医，现在请进来给媚姬检查。”
　　淡淡的说完，冰隐随即转身离开。
　　说她冷血也罢，残忍也罢，有些事既然说开了，便不能再逃避。
　　回到书阁，心中一阵疲累，这件事，她必须先放下，因为还有另外一件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