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顾飞燕

4、明天是新的一天

　　明天确实是新的一天。

　　顾惜又精力充沛地去上班了，晚上的那些阴郁的情绪都死在了晚上，今天产生的又是新的烦恼。她又开始忙碌着往电脑里输入单词，用计算器不停地与几个数字较劲，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纵使她已经很小心了，还是不时会出现不一样的结果，她烦躁地放下笔重新再算。

　　她外表看起来安静，却并不太细心，耐心也不算很好，只是她的烦躁同事是看不出来的，因为邻座风风火火的同事最轻柔的动作也比她用力。

　　尽管顾惜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份工作，且待遇也并不算优渥，但她还是得在这里继续干下去，她需要安身立命，需要吃饭，需要钱供那个与人合住的小屋，何况她已经适应了这份工作，就懒得去改变，在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何况，在这个打扫卫生都要求大专学历的年头，能有这份工作已经很幸运了。

　　对女子来说，能改变这种状况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嫁人，嫁一个有钱人，身边也不时有人在做这种白日梦，但并没有耽误她们恋爱结婚，真敢把这作为一个坚定的目标照此奋斗、以此为标杆的，其实并不多。

　　她们大多只是被动地在等待，期望意外之喜。顾惜向来认为这与中彩票一等奖的概率差不多，都是只听过没见过，她从来没有中过一等奖，所以也从不期待富翁从天而降且非她不娶。

　　“亲爱的，你回到青岛了吗，我回来了。”是以前的一个舍友，现在搬到了单位宿舍去住，她叫杨丽，喜欢叫她“亲爱的”，确实很强大。顾惜第一次听她这么叫时，确实不习惯，她不习惯别人贸然地接近，何况是如此亲昵的称呼，但却听出了一种淡淡的温暖。

　　她也明白这只是她的称呼方式，并不表示她们已有了多么亲密的关系，有多么肝胆相照，她们只是庞大的涌入这城市大军中的一员，把刚开始接触的每一个交换过名字的人记入通讯录，偶尔联系，打发空闲的时光，至于后来会不会由舍友成为朋友，就要看缘分了。相遇容易，忘记也容易，人一生真的会遇见太多人。

　　“我回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下午。”

　　“我刚到啊，累散了，火车上挤得要死。我们这周六去逛街吧。”

　　“大小姐，你知道我不喜欢逛街的，你不嫌累啊？”

　　“不累，我逛街从来不觉得累，我想去买一件衣服。你真的不去吗？”

　　“不去。”

　　“好吧，想去通知我，不聊了，我要收拾东西了。”

　　“我在精神上永远支持你。”

　　“去死。”

　　顾惜的嘴边勾起了一抹笑痕，难得有人想起她，只是她十分地不喜欢逛街，准确地说是不喜欢任何运动，她喜欢宅着，窝在自己的世界，不被人打扰。这个现代的都市，不少人都有自闭倾向。

　　顾惜又回到了她的生活里来，当她站在台东的流动书摊前翻找合意的书时，仿佛前天那场难堪的谈话，昨天的离别痛苦，都过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一边提着淘来的价格极低的书，一边拿着刚做好的蛋挞，边走边吃，感觉已十分地接近幸福了。其实，要一直把自己保持在绝望的痛苦里，也是极需要意志的。

　　“顾惜，我现在很烦，他还要读两年的书，我都已经工作一年了，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毕业啊，虽然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但分属两头，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面。真的好烦啊。”

　　是大学时的舍友苏秦，再怎么性格不合志趣不一，三年的朝夕相处也足以产生深厚的感情，所以顾惜也有几个别人看来怎么也与她搭不上关系的朋友，比如说活泼开朗做事风风火火学校风云人物的苏秦，男友的父母希望儿子上学，只要他考得上，砸锅卖铁也会供他上下去。

　　但如此漫长的等待，如此山高水长的隔阂，在她最需要别人支持她引领她给她意见时，他还在校园的象牙塔里，等她成为公司的老手骨干，他才毕业，带着理想与懵懂，何况如果他真的博士研究生毕业，前途大好，要的还会是她吗。

　　她等下去，会不会白白误了青春，错过更好的选择，这是我们宿舍的几个女孩埋在心里的共同顾虑，但我们不知道怎么说，所以我们并不简单地去安慰，坚定她动摇的心，如果她真的不动摇了，他动摇了呢？

　　现代的爱情，每一对情侣都在互相试探，不是不想付出，只是万一没有棋逢对手，自己一头栽了下去，不仅赔本，而且惹人耻笑。

　　顾惜则更不习惯对别人的人生大包大揽，代为负责，说到底，这是只有苏秦自己可以决定的事，她决定等，那么如果最后不能走在一起，只有愿赌服输，如果不等，那么好聚好散，各不相关，只要她自己无悔，什么答案都是正确的选择。选择是需要自己承载的，顾惜只有沉默。

　　顾惜想起了宿舍的另一个女孩——李秀羽，她和男友向来被公认是全班最有夫妻相也最亲密的情侣，认识两年他们依旧恨不得白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尽可能多地呆在一起，逛街会揽着对方的腰，顾惜一直认为如果全班只有一对情侣能修成正果，那么一定是他们。

　　而坚持，确实是艰辛的，但为爱牺牲，总有人前赴后继地去做。男友在黄岛找到了工作，秀羽就也非要在黄岛工作，一时找不到，进工厂做保险，她都做过，一个月前顾惜还见到过她，她还习惯地叫她学生时的外号——小猪。

　　但早已不是了，迎面走来的那个人，已经比自己还瘦，皮肤也晒黑了，她无法想象她工作的辛苦，记得当时她们取笑假期打工为他买礼物的她“一定是贤妻良母”时她的笑容，现在，未来还不见模样，她只见到了岁月的凄清。

　　顾惜不是不佩服她的，瞻前顾后地想，谁都会，只有她义无反顾地做了，痴情的女子是美丽的动物，只这一点也让人无法单纯地说她傻。

　　这是顾惜知道的全班唯一一对没有各奔东西的情侣，都是被娇宠的孩子，负面评价较多的自私、任性、毫无责任心的80后，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为爱低头。他们的爱情盛大，包装华美，挖空心思地浪漫，最先感动的是自己，却经不起生活的琐碎。

　　顾惜又仿佛回到了大学那段悠闲的时光，往事历历在目，其实有时醒来她恍惚记得梦中自己在考试，为难解的题目而皱眉，实际上，她早就不考试了，也许再也不会考试了，她的同学的数目也再也不会增加，一个也不会。

　　有时她确实会迷惑，因为当年她几乎以为自己一生的职业就是学生了，从她有记忆起十五年，她的全部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学习，她全部的烦恼只有成绩，但一年前就不是了，人际同事职场，见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当年叽叽喳喳的小女孩们早已各奔东西，散入各地，仿佛已嵌入了机器的螺丝，水融于川，不激起一个漩涡地不见了。

　　她们都分开了，有的回到了家乡，有的去了上海去投奔亲戚，也有人留在了青岛，有的去了父母介绍的公司，有的发动了全部亲戚为他留意工作的机会，有的毕业前几个月就印了厚厚的简历去参加每一场招聘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那是兵荒马乱人心浮动的一年，每天都有人离去，因为家人为他找到了工作催他回去，因为工作的难找，老师也大开后门，只要家长发一纸传真过来就可以走了，所以每天都可以看到教室里谁的位子又空了，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顾惜一直觉得这就像生活本身，每个人都目标明确，缺乏顾及他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