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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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一前一后迈进翠微屿的大门，隔着很远就看到蹲在远处荷塘边喂鱼的唐娘，恰逢她寻声望过来，看到一身薄衣的师桓后直接就拧起了眉。
本是冬景的翠微屿内的雪已经停了许久，粉莲绿叶的荷塘上覆着一层浅浅的洁白，二者原本不该处在同一个时令，如今看来却并不觉得怪异，反而独有一番滋味。
红衣女掌事将手里仅剩的那一小撮儿鱼食尽数倒进荷塘之中，引得好几条手臂那么长的锦鲤一股脑簇拥而上，她本人却眼观鼻鼻观心，抚平了眉间褶皱，一本正经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裙，方踩着莲步走近。
师桓见她在身前站定，染着鲜红蔻丹的葱白双手叠在一起，腰身微微一弯，规规矩矩地福礼。
“公子回来了。”
俨然就像个身居府院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
师桓朝她点头示意，随后看了看龙潜的后脑勺，不用想都知这人肯定一脸不耐，恨不得马上脱离此处，寻个地方逍遥自在去。
这人向来别扭惯了。
“嗯，喂鱼呢？”
唐娘头上的步摇晃了晃，她近日总会学人间的女子在额间描绘出一抹娇艳的花钿，火红的花纹映在洁白的额头上，将她原本就艳丽的面容衬得更加娇媚。
唐娘道：“喂呢，还未走到荷塘边，刚听见脚步声，那些畜生们就争先扑过来了。”
师桓颔首，其实真正听进耳中的并没多少，他依旧注意着周身气压又低了不知多少的龙潜，漫不经心地问唐娘：“好喂么？”
“......”
唐娘深吸一口气，嘴边挤出个笑，“呵......呵呵......”
师桓勾唇一笑，神色中有丝缕狡黠一闪而过，他十分满意，一振衣袖，揣着手往里走去，走到梅树下的石桌边，撩起衣摆坐下。
这才冲着门口面色不善明显还因为他刚刚的作弄而未消气的人招了招手，阴沉着脸的人没过来，唯唯诺诺的唐娘却一脸心虚地凑近了。
她面上有些纠结，挨近了才细声细气道：“公子......”
“哎，”师桓手一抬赶紧打断她，终是不看那紫衣人了，而是十分头痛地捏了捏山根，无奈道，“我从前说让你伶俐乖巧些，让你像个雅致仙娥文雅清净的那些话，我今日尽数收回，是我的过错，不该为难你......你想怎样便怎样罢！”
话音一落。
红衣女子周身温婉气场蓦地一收，方才柔软风雅的样子再也不见，只见她昂首引颈的动作骤燃一垮，红色纱裙裙摆一掀，师桓眼前一花，下一刻美娇娘便已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另一张石凳上。
汉白玉石质地的桌上只沿着桌边一圈阴刻着繁复的不知名藤蔓的花纹，如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其实与师桓手腕上的枯心藤很像，只是手法装饰更加复杂。还因为是冷冰冰的死物，也不如枯心藤的印记鲜活灵动。
此时那桌上放着一壶温好的青衫酒，紧紧挨着身旁的红泥小火炉，再次则是散发着酒香的翡翠青瓷杯和一盘粉白相间覆着桂花碎，个头很小的藕粉桂花糖糕。
唐娘坐下后就为师桓斟了温酒，先递到他手边，细心观察了几许他的表情，见他确实不甚在意，才放心地往后挪挪屁股，抬起一只脚踩在了凳边，抱着腿拿起一块糖糕吃了起来。
师桓已经不奢望这姑娘能文雅了，心中哭笑不得，一只手托在腮边，一只手转了转瓷杯，没喝，视线也并未移动。
“站了那么久，又陪我走回翠微屿，不过来歇歇么？”
这紫衣青年从来是个别扭的，总得有个人先软下来才行。
果不其然，他话音甫一落地，余光就看到那道人影走了过来。
这人落座时从来不会将衣摆撂开，直接大咧咧一坐，紫色衣衫在胸前腿间堆叠在一起，乌黑的长发时常被压在身下或是凌乱散在背上，整个人是不拘小节，也是无所谓好坏。
捏着瓷杯的纤长手指出现在眼前，是师桓将那杯青衫酒换给了自己。
他身强体壮，向来不喜热食，每每都喜欢吃些温凉食物，师桓记得。
思及此处，龙潜心中一动，也不好再板着脸，眉头稍松，却依旧不想看他，于是低头抿了口酒。
已经从壶中倒出几许，如今入了口，倒觉不出温来，酒液通透清澈，早就变得沁凉。
龙潜看着酒杯中起伏的液面，不自觉想起师桓寝殿中总是燃着的香薰——紫袖烟。
漫惹炉烟双袖紫，空将酒晕一衫青。
亲近不归山的神仙们都能从师桓身上闻见些令人舒适的香味，无一不断定那是凛冬红梅的冷香，甚至还为师桓起了个“梅花候”的雅称。龙潜知道其实不然，那香味不止有梅香，更重要的一部分则是紫袖烟。
鸿鹄神君生性寡淡闲散，所爱有二，一为青衫酒，二为紫袖烟。
青衫酒甘甜馥郁，灵力充沛，世间唯有不归山可一窥究竟，且皆出鸿鹄神君之手，众仙一杯难求。紫袖烟的味道清远悠长，就如点燃它时四散缥缈的彩砂般的晶亮星屑，看似捉摸不透，高深幽邃，奥义无穷，其实最为简单直白。
比如他现在坐在这里，身边是正襟危坐的师桓，两人明明隔了半臂距离，可他却不消转头，便能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紫袖烟的香味。
那香味像是长了触角，试探着向他伸来，调笑着勾了他衣袖，轻轻拽着玩儿。
龙潜这般在心底散漫地想着，手中无意识地端起酒杯又抿下去一口，殊不知身旁的人看似在想心事，实则处处注意着他的动静，内心也是波澜起伏。
师桓看着手边的红泥小火炉，想到了从前。
就是这个位置，这棵朵朵红梅遍布枝头的树下，身边洁白的雪，眼前这壶青衫酒，这碟藕粉桂花糖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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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宣俞战神，如今的落魄仙人，他在不归山时从不拿自己当外人。
自从在巫山殿沉着脸一掌拍向那小魔头被师桓阻止后，他便再也不见踪影。不过师桓并不忧心，这人无非也是在素商殿与兰时阁之间徘徊，并不需要他这主人细心招待——他也招待不来。
而师桓轮回归来，身体疲惫困乏，又需运行体内灵力与自身混合，等再想起那日在宣俞脚边见到的幼兽般警惕的少年时，掐指一算，才惊觉已过了半月有余。
那日他从卧房中悠哉走出，神识渐渐从虚无中缓缓苏醒，人还有些怔愣且反应不及。
他见到盘腿坐在梅树下的唐娘时不以为然——她正捧着本人间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饶是灵力高深，也并未察觉站在门口的他。
而......
清冷平淡的目光移到荷塘边蹲成个树桩看鱼的小孩儿身上，师桓轻轻皱了皱眉。
这是那个魔族的小孩儿。
恰是这时，树底下的人终于发现师桓的存在，杏眼微微睁大，慌忙撂下话本站起来，脸上的欣喜掩都掩不住，俨然已盼着师桓醒来不知多久。
“公......”
师桓抬手，她就此打住，半晌顺着师桓的视线看去。
唐娘心领神会，迈着莲步向隔扇门边的师桓走去，离得近了细细观察他的神色，不觉有异，遂放下心来。
又见师桓看着小孩儿的背影不言语，才小声说：“公子那日让我照看这小鬼，唯恐他作乱，我便索性一直带在身边......未经公子同意便将他带进翠微屿，是我的不是。”
“无妨，”师桓清清嗓子，柔柔和和，偏头低声问，“我闭关这几日可有异常？”
“未曾。”
“宣俞将军那里呢？”
唐娘低头，不耐地撇撇嘴，满脸嫌弃，“公子不在，那轻佻将军可是作威作福，日日都陪在兰时阁，特意为他准备的素商殿都被孽畜蛀了虫！我不放心，那日特意去瞧，好家伙，隔着朱门院墙都闻见了酒臭，只怕里面的人都快要腌入味儿了！”
师桓被她逗笑，嘴角牵起一些，跟着唐娘走到石桌边坐下。
闭关半月，他虽已辟谷，无畏烟火，可奈何仙途漫漫，无趣又平淡，所以师桓虽为神为仙，为上古神裔，却和当下许多神仙有同一个爱好——吃。
师桓看到压着桌边藤蔓花纹放置的莹白瓷碗，垂着眼捏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递到了唇边。
他指尖白皙，跟那同样白得近乎透明的糖糕放在一起一比，太阳底下再一照，几乎不分你我了。
微微张开双唇，咬下糖糕一角的同时，荷塘边的小身影动了动。
小孩儿先是耸了耸肩膀，随后马上绷紧，过了约莫片刻，长发披散的脑袋稍稍往侧面一偏。
漆黑的瞳眸带着小心和试探，并未直接看向师桓，而是一点点、一寸寸，从脚下的洁白向远处延伸，先是看到一个月白无纹的衣角，随后往高了看，是同色的腰封，接着出现一些勾起的发梢。
将领口布料顶起的两弯锁骨、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下巴、唇......
看到师桓的眼睛时，小孩儿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哆嗦一下，双手马上攥成个拳头。
桌边闲散坐着的师桓一手支颐，远山黛眉细挑向上，瑞凤眼眨了眨，将他的无措尽收眼底。
唐娘两口将糖糕塞进嘴里，两侧香腮鼓起金丝熊般的小包，正眯着眼享受果香，忽听身边的公子忽然笑了起来。
“......咳咳咳！”
出什么事儿了？！
师桓勾着唇，任凭唐娘几杯酒灌下去依旧咳嗽不止，他却依旧看着那缩成一团的魔族少年。
此地不宜久留，唐娘噌一声站起来，作揖告辞：“公子，这个点儿该用膳了，我去小厨房看看那边饭熟了没有！”
一阵香风从身边飘过，待翠微屿中再次恢复平静，在风声与落花中，倚在桌边的上神看着懵懂的魔族少年，目光扫过他怔愣的面色，忽地招了招手。
“小鬼，到我这里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