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钱浨

37、六月花灯（2）

　　朱华起了个大早，仔仔细细把自己的小桃花枕拆了洗了，又晒上。晒着晒着却发现有片花瓣的针脚不对了，有好几根线跳出来，正在细细抚平，姑妈又远远地喊她，“华儿！还不去上课！颜儿都出去好久了！”
　　“诶！就去啦！”
　　课是花灯课。
　　为什么要上花灯制作课呢？朱华已然坐在了教室里，却还在思索这个问题。不是打算好好睡懒觉吃白食的吗？怎么就跑来上课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是为什么会答应姑妈那个亲手做花灯迎接龙八公主生日这个事情的呢？想来想去也是觉得自己那时猪油糊了心，不过说到猪油，猪油炒菜是真香啊……巧儿走过她身边，看她呆呆的模样就知道是在发呆了，拿出藏在背后的戒尺重重地拍朱华的手。
　　朱华吃痛哎呀一声，引来教室里众人的围观。
　　不过十三岁的羊角辫少女正色道，“何故发呆？”
　　朱华内心“切”的一声，小小年纪学这么呆，长大以后不就成了大呆？
　　巧儿又问，“昨日的课，可有复习？”
　　众人零零散散回应，“有……”
　　“那好，朱华，你来复述一遍昨日课程。”
　　朱华：“……”

　　昨天讲的是取竹剖成篾条。
　　花灯课的正经夫子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在整个临江城都属于顶级长寿之人，一生走南闯北，从浮云城到汨州，再到雪走城、红牙城等，最后在临江城定居下来。老太太姓田，大家都喊她田奶奶或者田夫子。讲竹的时候，巧儿先是追忆田夫子幼年在汨州竹林砍竹的经历，说汨州的竹子那才是真的竹子，临江城这一竿竿算个啥，连汨州竹林的一个小指甲盖都比不上。在夫子常去的汨州竹林，毛竹为多，进山选竹子要选年纪稍大一些的，竹子整体要直，越往上叶子越重、越是不能弯；砍竹之前要先用手指敲一敲、听听里头的声音，太脆的不要，太小的不要，长太快的不要——就这么选出恰好的竹子，从根部砍下，再背回山下。
　　竹子带回家要剖开成篾条，竹篾再要经过打磨，把表面的毛毛刺刺刮掉、削掉。具体篾条粗细则要看所构思的花灯图案。如果是一枚小小的荷花灯，那么竹条要细，如果是一只大鸭子，篾条可以粗一些，遇到需要弯折处也要小心不要用力过猛导致篾条完全断裂。再讲究一些，想求弧度，那么得火烤了。火烤更是考验技术，昨日在巧儿的安排下他们逐一尝试了火烤，失败者十中有□□。
　　竹子是巧儿事先请了人进山砍竹又连夜送下来的，田老太太躺在摇椅上一一用手摸过，每一棵竹子都得得到田夫子的点头才有资格送进家里来。朱华他们完全看不懂这些竹子优于其他竹子的点，在她看来，小桥边、巷子里种的那一丛丛竹子跟这不也长得一样吗，除了粗点细点，也没啥不同啊？
　　毕竟，人家都叫竹子不是？

　　说到花灯，就不得不提临江城点花灯的习俗。点灯谐音添丁，有喜欢孩子的人家常年在家门口和院子里点着花灯，隔几天一换，若是不喜欢小孩或者觉得家里孩子已经够了的人家，也会点花灯，不过不是为了求添丁，而是为了给龙八公主照亮。
　　龙八公主是临江城东边大海里的公主。传闻那海里有龙，龙王膝下有个备受宠爱的八公主，生性活泼、冰雪聪明。海底幽黑，八公主喜欢亮堂，可是龙王却说人间险恶不许她出去。于是，公主只能趁晚上龙王睡着了一条龙偷偷跑出来，化作人形来偷看繁华人间。可是人间怎么也这么黑呢？为了给龙八公主照明，也为了让公主看看这又亮堂又繁华的人世，家家户户便在门前点花灯，多年下来形成了临江城、尤其是靠海之地独有的习俗。六月十八是龙八公主的生日，到那天，更是家家都要把自己最好的花灯点上，给龙八公主看，瞧，这是我们温暖明亮的人间，是美丽繁华的临江城！公主此行不虚啊！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朱颜问，“就这个故事，龙八公主化作人形来临江城看花灯的故事呀，然后呢？”
　　边逍摊摊手，“没有然后了呀。公主非常开心，然后就回家了吧。还能从此在人间定居不成？那她爹肯定不干。”
　　在旁边排队的长队里，有个人插嘴道，“我们都说八公主在她生日那天出来，看到了最最好看的一个花灯，然后就跟那个花灯的主人成亲啦。”
　　朱颜和边逍问道，“真的？”
　　那人从队伍里斜出半个身子，“我们临江城流传的就是这样的故事。”
　　朱颜和边逍把脑袋凑过去，“哥，说详细点呗！”
　　那人干脆也不排队了，过来坐到了边逍桌前的凳子上，“你们不是临江城人吧？我们这流传下来的故事都说，那八公主天天晚上出来看灯，也有了几个朋友，那些朋友知道了八公主生日是六月十八，便集合了全临江城的人，说要给公主生日一个大惊喜。”
　　“整个临江城的人？那得多少人呀？”
　　“嗐，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故事了，那会临江城还没这么大，天下还是只有五方，城里也没多少人——再说那惊喜，每家每户提前好几天开始做最好看的花灯，等到了六月十八那天晚上，齐齐把花灯挂在家门口，还在河边放了河灯。”
　　“八公主看到是不是特别感动？”
　　“那可不！公主逛了整个城，感动得不行，鼻涕眼泪哗啦啦一把一把的。然后她看到了最喜欢也最精致的一个花灯，就敲开了那家的门，谁知道，嘿，出来一个帅气的公子哥儿！”
　　“然后二人就看对眼啦？”
　　“那可不！龙八公主多漂亮！二人就成亲了。”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啦。故事不都是写到这的？”
　　“那万一婚后生活不幸福呢？有人出轨了呢？离婚了怎么办？能生娃吗？”
　　大哥又“嗐”一声，“不过是个故事，俺们临江城的人都知道，只不过看你们是外人没听过，才跟你们讲的。传说而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