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钱浨

29、高墙之内不可观海（2）

　　钟家是临江城的大家族之一，最开始只有钟宅一处宅院，住着本家，后来本家和旁支越来越多，又在钟宅的东侧买了地，建了做小钟宅，住的多是不大管事的本家和一些旁支，再然后又在钟宅的西侧建了第二座小钟宅，住的也多是旁支。人们为了区分这三座宅子，将最西侧的成为西小钟宅，最东侧的称为东小钟宅。
　　其实哪怕不这样取名，三座宅院也很好区分。钟宅的大门口开在巷子里，有些隐蔽，内里有好几处两层重檐、甚至三层四层用来观景的建筑，而两座小钟宅为了体现其附属地位，主建筑最多是两层的重檐。用园林景致亦可区分，钟宅内置四五座大园子，亭台楼榭设计齐全，还仿照悄江的形状引入一条活水，大湖小湖、大池小池不胜其数。相比之下，小钟宅的园林设计较少，不过一些小一点的湖泊、假山、最多补上一条水上回廊，用简陋来凸显其忠心。钟家是大家族，人越来越多。人一多，做的事也就多；做的事一多，不合时宜的事也就越多。有的人看不惯，怕多年后事发被牵连、怕遭报应，便想逐渐脱离钟家、离开临江城，有的自立了门户，不过还有不少人想着吃钟家的红利。因此，有的人以各种方式要跟钟家摆脱关系，有的人则用尽心机要跟钟家扯上联系。
　　曾有一分支远去雪走城附近，想脱离钟家，然而生下的孩子们都已经姓钟，后来想让孩子改母姓以示脱离之决心，却因故未能成行。
　　还有一处分支去了浮云城青竹山附近讨生活，却是力求每年都带着家里的孩子们来钟家过年，更让小的那个男孩小小年纪就孤身一人来临江城的书院求学，目的就是为了不跟钟家断了联系，以后不管是金钱还是其他方面的利益都好互相来往。
　　“钟家是做什么的呀？”
　　“做生意的，什么丝绸、饮食都有涉及，他们家呀，跟临江城城主关系好，海上的生意也管，听说还专门为城主培养了一队死士……反正呀，我是没见过他们家没涉及的生意，跟城主的那些咱们也不懂，也不好说……你哥哥可能知道多一些，不过这个造孽的……”
　　“那他们家岂不是很有钱？”
　　“那可不！不过人一旦有钱到了那个份上，考虑的就不再是钱啦！”
　　“那是什么呀？”
　　“我的傻孩子，权力呀！”
　　“韦初姐姐跟他们家关系很好吗？姑妈，你是不是打算把姐姐嫁进钟家呀？”
　　“呸呸呸，不该说的话别说，”韦夫人又警觉地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继续说道，“我就这么一个造孽的宝儿，就是猪油蒙了心我也不会把她嫁给钟家！钟家那是什么地方？嫁进去要吃人的呀！”
　　朱颜忽然来了兴趣，“怎么说？不是养尊处优吗？”
　　“跟你们讲个小道消息——咱们朱家的人都挺爱小道消息的——”
　　朱颜想，我可不爱。
　　朱华想，看来我喜欢听八卦是血统所致啊。
　　“钟家这十来年，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人、还是受了什么诅咒，生下来的孩子啊，不管是本家还是旁支，都——都，唉，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的。”
　　“都早逝了？”
　　“不止。有的是早逝了，有的生来残疾，有的走丢了，还有一个在生日宴上突然疯了……这些娃娃呀，我也算是每年都去看他们一两次，真真是让人心疼，不知道钟家犯了什么报应要遭到这些孩子身上，真是造孽呦……”
　　时间再往前推几年，那时候钟家的孩子们，大的、小的，都还好好的。钟家本家是四个女儿，当年也是或以美貌、或以才气、或以其豪爽性格闻名临江城的，后来各自嫁了人，老大嫁去了察城的夏家，剩下三个都是招的入赘，一起住在钟家大宅子里。再往后，各自有了小孩子，算下来是朱颜朱华的哥哥姐姐辈，也都是玉雪聪明、活泼可爱。虽说后来这几个孩子也出了一些事情……不过家里的生意还基本掌握在这四个女儿手里，不曾旁落。
　　再往后，本家再没有新生儿出世，旁支里生出的那些总是有事情，一时临江城里起了风言风语，说钟家被诅咒啦，要把孩子们一个一个毁掉，然后再毁掉钟家……

　　韦初自然是不信这些的。
　　她向来谁都不信，更不信小道消息。不然，她也不会跑来和林嗅嗅玩了。林嗅嗅是本家四女儿中最小的那个的独生女，今年不过十三四岁，又活泼又娇俏，总是奶声奶气地喊“姐姐”，韦初很喜欢她。
　　林嗅嗅跟着母亲和父亲住在大宅子里，三人住在一处三进的院落里，最外面一进专门用来给林嗅嗅上课，每日请不同的夫子，卧室便是后面两进院落。今日没课，林嗅嗅手里玩着韦初带来给她的风车，嘴里呼呼地朝风车吹着风，“呀呀”地喊着。
　　韦初温柔地看着她，“嗅嗅，这个好玩吗？”
　　“好玩！”林嗅嗅很诚恳地点头。
　　“嗅嗅，早上吃的什么呀？”
　　“我想想，早上，早饭，百合红枣粥……”
　　“你阿娘吃的什么呀？”
　　“阿娘……阿娘没有回来。”
　　“阿娘在哪里呀？”
　　“阿娘——阿娘在……”林嗅嗅挠着头使劲回想。她的智商实在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姑娘，钟家上下也已经默认这个本家仅存的宝贝疙瘩似乎是个智障。不过这不重要，钟家只要她不缺胳膊不缺腿、能完完整整地长大就好，剩下的，自然有别人来做。
　　韦初循循善诱，“阿娘是在西宅吗？”
　　“西宅……林小娘子……是呀，阿娘走的时候说她去西宅了！”
　　韦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的摸摸林嗅嗅的头，“真乖。”
　　林嗅嗅得了褒奖，更是开心，便把头蹭进韦初的怀里，“嗅嗅最喜欢初姐姐了！”

　　韦初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晚饭已经过了。仍旧是韦夫人和朱颜朱华三个人一起吃的饭。
　　韦夫人见她回来，又是好一顿唠叨，叮嘱她这个“造孽的”明日万万不可出门，要在家陪着朱颜和朱华，又要她写一封家信给韦视，喊这个“造孽的”赶紧回来。
　　韦初敷衍着应下，又问，“阿娘，你现在识得几个字了？”
　　韦夫人眼珠滴溜溜地转。
　　韦初有些气，“夫子每日来授课两个时辰，难道阿娘连一个字都没有学会？”
　　“会了会了，自己的名字会写了。”
　　“那写来我看看。”
　　韦夫人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怎么不给自己留情面，便推脱道，“这里没有笔墨。”
　　韦初便去自己房里取了笔墨来。
　　韦夫人：“……”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自己生的女儿，够狠，像自己，不错。
　　韦夫人在宣纸上端端正正写下“朱环素”三个字。虽说不大好看，然而胜在认真，韦初拿起来又详细端详一番，觉得今天可以放过母亲了。但是大力推广识字的任务仍然不能松懈，毕竟人不能一辈子总也不识字是不是？尤其是现在有这个条件。
　　有条件就要顺杆爬，没有条件就偷别人的杆子爬。
　　“从明日起，我每晚都要检查阿娘的学习成果，直到阿娘可以自己写家信给父亲和哥哥为止——”
　　正说着，朱颜和朱华散步至此。韦初见了两个妹妹也很是欢喜，一改面对母亲时严肃的表情，拉着二人地手问了问舅舅的近况，又问了朱家弟弟的近况，听闻二人在出行路上遇到些奇人奇事，也很是好奇，催着二人讲与她听。
　　月亮弯弯已爬上树梢，几人坐在葡萄藤架子下，石凳上贴心地垫了软垫子。月光从整齐的木头花架下直直倾泻，到了凡间却收敛了性子，乖乖巧巧扑到众人脸上。
　　朱华还在手舞足蹈，“当时我姐的剑都指着那个海幽泉的脖子了，海幽泉却还是很镇定，他说——”又转换成男人的声线，“怎么，你要用我的剑杀我？笑话！”
　　说完一遍又站起身，面对着众人又重复一遍，“笑话！”她那句“笑话”模仿得惟妙惟肖，引得韦初和韦夫人都发笑。
　　“乖宝儿，这不是你自个编的吧？哪有什么捉妖人呀？”
　　“姑妈，”朱华半是不满半是撒娇，“白天您还说那个什么钟家受了诅咒呢，诅咒都相信了，还不相信妖怪的存在吗？！”
　　韦初问道，“什么？”
　　“钟家呀，不是说——”
　　韦初突然严肃起来，“华儿，不要乱说话。”
　　朱华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严肃的韦初，一时有些讪讪地不知说什么。韦夫人前来打圆场，“她呀，有个好朋友在钟家，所以不许人说钟家的坏话——好了好了，乖宝没事啊，你姐这个造孽的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她在家还凶我呢，没事啊！”
　　朱华其实也没多想，她本身挺喜欢韦家这个姐姐的，自己个又是不多想的性子，平时又被朱颜凶惯了，这两句话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倒是韦初有些脸上挂不住，“阿娘……”
　　“好了好了，都这么晚了快回去睡觉，都回去，你这个造孽的赶紧给我回去——明天让韦初带你们上街玩啊，别赖床都！”

作者有话说

　　有条件就要顺杆爬，没有条件就偷别人的杆子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