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钱浨

28、高墙之内不可观海（1）

　　有了刘空楼珠玉在前，朱颜对朱华的聒噪、精力过剩就更嫌弃了。朱华在方士泽那里多多少少受了些委屈、干了些苦力，在马车上也絮叨着方士泽的错处，要等下次见面一定让他补偿回来。
　　“你觉得还会有下次见面？”
　　朱华不大懂姐姐的意思。
　　“我是说——我们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为什么呀？”
　　“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你这一辈子只见过一次面的人还少么？我们现在在外头，方士泽在这里教完课是要回汨州的吧，我听说他是汨州人。汨州那种地方，你会去玩么？等他回了汨州，你回了察城，到底得是多深的缘分才能让你俩再遇见啊？”
　　“可是，可是——”
　　“当你新认识一个人的时候，是意识不到这个人可能只会在你身边出现一天的。但是事实是，你前脚跟人道别，基本就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悲观？”
　　朱颜之所以心态不好，是想起了阿鲤。此次出现，他们遇见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出现的次数、时间都比阿鲤多、比阿鲤长。但是那个小鲤鱼身上笼罩的烟雾般的气质，在二人第一次在夜晚的湖边相遇之时就仿佛一并笼罩在了她自己身上，华袍共享，美梦同当。烟雾施施然包裹住她，轻巧飘进她的身和灵，温柔地蛊惑她：爱我吧，享用我吧，牵我的手，和我一起做一团永生不灭的烟雾，做又自在又哭泣的浮萍，做覆盖世上所有的火把的我们，把光都扔进悬崖，占有他、他和他，做皇冠、做王、做主宰、做大护法、做——做烟雾吧！

　　朱颜被朱华摇醒的时候，这个噩梦已接近尾声。她额头上生出许多的汗，眼皮沉重难以睁开，面色苍白。
　　朱华有些担心，“你是不是心口又不舒服了？”
　　朱颜摇摇头。
　　“要不咱们在前边停一下？找个地方给你熬药。怎么现在不下雨也难受了呢，这方子是不是不准啊？还是空灵镜偷咱们行李时候把药给换了？怎么回事？”
　　朱颜说，“我又梦见阿鲤了。”
　　“小妖怪不是被海幽泉带走了吗？”
　　“仔细想想，心口不舒服和梦见阿鲤，似乎是同时出现的。前几天第一次梦见她开始就有些不舒服。”
　　“那个小妖精片子怎么还……难道是妖怪法力太过强大？这么说，海幽泉制不住她，岂不是也会有危险？”
　　“……别想太多。”
　　“那是怎么回事嘛！你不跟我解释，都是我自己瞎想。”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人之将死，总会梦见以前的人或事……”
　　“呸呸呸！什么烂说法！你，和我，十八岁的花样美少女，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们的未来还没有展开，你说什么死不死的胡话！呸呸呸！”

　　越往东走，临江城的繁华越是一览无余。大街小巷上沿街叫卖的人很多，各式各样的店子开着，有好几层楼的酒楼，阔气又豪华，仰头望去那飞起的檐角像展翅的鸟，仿佛真要飞到天上去。
　　也有小小的精致的院落，在门口半掩了门制露出玫色的三角梅和碧绿的竹竿来，仙气飘飘的女子从那门内灵巧走出，又轻轻扣上门，关闭一院春色。
　　再往前有座白玉桥，桥上两个书生模样的人互相作揖，桥那边有老人牵着小娃娃的手缓步上桥，桥这边是怀抱行李急急擦汗的中年男子。几人擦肩而过，有人忙碌有人悠闲，那些形态各异的衣袂飘飘在同一时间同存于这个世上、这方小小的石桥，就像命中注定的交接。
　　朱颜想，会不会有一根绳子在背后牵着他们，让他们遇见谁、又离别谁，会不会这个世间所有的相遇，其实都是安排好的、有迹可循的？
　　然而这些事情是怎么都想不通的。
　　她摸了摸心口，似乎又没刚才那么痛了。

　　韦家到了。
　　“姑妈！”朱华跑着向端坐在正屋的中年女子跑去。
　　那人见到朱华也是十分欣喜，急忙站起身也快走两步拥住眼前这个蓝裙子的可人儿，“我的小心肝啊你们可算来了，我说让韦视那个造孽的去察城接你们，这个混蛋跑去朋友家玩了，我还老担心你们路上会不会遇到坏人……”说着又把刚走进来的朱颜也抱在怀里，“两个心肝儿啊，可算见着你们了……”
　　朱颜和朱华的姑妈是父亲的亲姐姐，从察城嫁到了临江城城东这个叫赏的地方。这个姑妈性格活泼，说话也没那么多讲究，口头语是“造孽的”，比如那个哥哥韦视是个“造孽的”，姐姐韦初也是个“造孽的”，自己的亲弟弟也就是朱父也是“造孽的”，小时候朱颜朱华调皮不听话了也会形容为“造孽的”……
　　韦视和韦初都比二人大几岁，现在韦夫人也就是二人的姑妈正紧锣密鼓地商量要给韦视找个媳妇，临江城有了几个备选，又拜托“造孽的”弟弟从察城取了几个合适姑娘的资料，现在在朱颜手里的就是最最合适的那个人的庚帖。朱颜将其收得极其妥当，此时一层一层展开来将庚帖露出，姑妈又是一阵赞叹，直夸颜儿行事细致、心思细腻。朱华站在一旁也觉得脸上有光，毕竟二人任务圆满完成，便喜滋滋地扯着姑妈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
　　那庚帖二人并未曾打开，如今完完整整交给韦夫人，韦夫人还要拿去给大师看，便命令侍从收下，又吩咐人将午饭摆上。本该是韦姑父、姑妈、韦视、韦初和两个人同吃，不过韦姑父前几日上了金银船，估摸没有一两个月回不来家，韦视那个“造孽的”又去了外地跟“狐朋狗友”玩耍，姐姐韦初去了钟家做客，要吃过晚饭才能回来。
　　因此，接风洗尘的饭只三人一起吃。
　　吃得也自由，姑妈向来疼爱家里的女儿们，更是准备了许多海里的新鲜玩意儿，只是姐妹二人极少吃海鲜，不敢动筷子，只尝了熟悉的几道菜。
　　“姑妈，钟家是什么呀？姐姐去他家玩吗？”
　　“你们来的时候估摸也瞧见了，就在咱们家西边，三处大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