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篇 敖烈》伥鬼游歌

10、修行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一边承认喜欢我，一边又舍得放弃我。
　　“鸦和龙的喜欢不一样吗？”我喝着酒沉痛道。老爸苦口婆心：“丫丫，你跟我去过人间的，你不是看见过那些人类是什么样子吗？五成的人为了生存而努力，四成的人为了名利而奋斗，剩下的人能为了情义而活的都是凤毛麟角。”

　　“爹，你是说过人都很可悲，熬烈是龙，他怎么可能跟人一样可悲？”他是我百年来唯一心动的小白龙啊，怎么可能和那些平凡的人类相似呢。老爸长叹气：“女娲造人，赋予人的情感都是从神身上借鉴的。金乌也好，龙也罢，在天庭眼里只能算神兽异类，其实连人都不如。虽然他懂得为了西海龙族去挣编制，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他很聪明，但是在咱们眼里他就是个屁！”

　　他怎么可能是个屁。我想反驳老爸，酒又痛了我的脑壳：“他，不是。”唉，好痛，我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两眼朦胧地看见乌啼洞进来一个男的。
　　比我都黑的装束，应该是云程。“教练，你来啦。”说完我就不省人事地睡过去了。

　　乌啼洞里，云程无奈地看了眼雀枝，向大金乌拱手：“在下出错了主意，阴差阳错让令女心爱之人遁入空门，害她痛失所爱醉生梦死，此番向大皇子赔罪了。”大金乌摆了摆手：“赔罪做甚，是那个不识抬举的造的孽。还有什么大皇子，你也是神鸟，是晓得我们不配和皇族谈亲情的。”大金乌想了想，好像佛祖是拿大鹏鸟当宝的，于是顿声道：“说错了，你混的是西方的体制，那边不歧视飞禽走兽的哈。”

　　云程一个富二代关系户看似纨绔浅薄，然而他游历人间多年，对这些体制人情心中多少有数：“你将独女藏于乌啼洞，就是因为天庭歧视你们吗？”大金乌想到这么多人知道他生了娃，头疼道：“唉呀，丫丫这些年都是她娘带大的，我也只有休假才能抱抱她，去年她娘没了，又只有我这个不争气的老汉儿，一个没看住就让一堆人发现了她。我丫丫可怜啊，这事儿传王母那里，她遭的罪那还得了！”

　　大金乌把话说到这儿，以为云程应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结果这个富二代像个愣头青：
　　“大金乌不必苦恼，虽然我不知道天庭那边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消息，但是众神皆知我收了个小童子，若是王母要怪罪于她，我亦会替她求情。”

　　西天的神爱管闲事大金乌是听说过的，突然来个大鹏鸟管他的闲事那真是有点意外：“左使尊神，你对雀枝屡屡相助，是想从我这老鸟这里要什么？”

　　云程看向西方：“我不知道帮她可以得到什么，但是只要能度化雀枝，我就能顿悟虚空。你女儿是我修行的关键。”他前两天飞回去找如来，如来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还好他挺喜欢这个傻不拉几的乌鸦精，能陪她修行也算须臾数年的一桩趣事：“大金乌想让女儿在众神面前抬头见光，我也要助她功德圆满，何不将她交给我，日后我定还你个得道飞升的神女。”

　　“打住。”大金乌眯起眼睛，“你说得这么好听，丫丫现在这么单纯善良可爱迷人的，你逼她混了体制她还能快乐吗？”
　　“那她现在既受困于男女小爱不能脱身，又躲躲藏藏不敢让神发现，就快乐吗？”云程语气一转：“为人父母，要为孩子的将来打算，从长远看，雀枝随我修行是最好的选择。”

　　这小子说话这么拽，好想打他。
　　但是他说的并无问题啊。大金乌握手表示沉默，云程甩出大翅膀：“我在人间西海边的凤凰神庙等她，请大金乌认真考虑因果。”

　　说完云程像一阵风一样刮走了，大金乌愤恨展翅。
　　扑街，这小子哪个蛋蹦出来的，一个翅膀顶我两个多。
　　他又愤恨地收了翅膀，看向瘫倒在石桌上的雀枝。

　　越来越重的梦，越来越轻的感知。
　　我在梦里留的眼泪，竟然浸湿了鬓角。这感觉太痛苦，我应该醒了。“丫丫，醒了就随五叔去人间吧。”
　　我睁眼，老爸已经不见了，守在我床前的是今天放假的五叔。五叔是金乌里最像人的，因为他幻化的人形最平凡，无论穿着还是气质都最接地气。娘说她第一次见五叔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人类来乌啼洞采草药来的。

　　“五叔，你来干嘛的啊？”我翻身，想重回梦里做个好点的梦弥补自己。五叔轻轻拍我：“好孩子，不能再睡了，你现在是有任务在身的，快跟五叔一起去人间，找你师父去吧。”

　　“我哪来什么师父？”我从被子里钻出小脑袋，五叔：“西天左使尊神，云程啊。你爹已经答应把你送他那里修炼了。”

　　我好像睡着前是看见过云程，但他顶多算我教练，什么时候成了我师父？“叔。你帮我给云程说一声吧，我不想修炼了。”
　　练出再漂亮的皮囊，熬烈也不会回来的。我把头重新埋回被窝，五叔一把扯开：“叔知道你是为了条小白龙伤心。但是你听叔讲个道理好不好？”

　　“你讲我不听行不行。”
　　五叔不管我扯皮，直接就开口：“喜欢一个人，不能只是为了得到他而放弃了自己的造化。真正的喜欢，是一边希望他好，一边磨练自己，最后变得和他一样好。”五叔的道理就像菜都吃光了碗里还剩下的白米饭，让我没有刨下去的欲望：“和他一样好，我的喜欢就能有结果了？”

　　“叔在人间看了那么多年，得出来的道理就是，最贵重的喜欢，就是不求结果，只求双方都好。喜欢一个人，能让自己变优秀，那才是切实的快乐，你觉得你为了他在这里醉生梦死的，他会认为你的喜欢贵重吗？”

　　贵重的喜欢，是只求双方都好。这个理论听的我一愣一愣的：“他怎么知道我为了他变好，他都离我远去了。”
　　五叔：“你啊，要是跟云程修行得道，在西天拿到职位，以后跟他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就会后悔当初放弃了这么优秀的姑娘，就会重新认识成功的丫丫的。”

　　说那么多，我只听进去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在一起，也能天天见到他？”我满含希望地向五叔眨巴小眼，五叔伸手：“跟佛祖小舅子混，还能让你落空不成，快跟叔一起去找大佬带吧。”

　　稳！
　　我抓起五叔的手，直接跟他飞向了人间。
　　远远的，云程已经站在那里等我了。五叔带我稳稳落地，对云程笑道：“我这侄女生性顽皮，既然是你要她来，可别轻易丢下她。要是她有个什么闪失，我几兄弟会向如来要说法的。”

　　云程走来我身边，“五金乌是一个称职的叔叔，我代徒子谢过关心了。”五叔好像很受意，扔给一根长长的黄羽：“丫丫在人间要是遇见什么不能摆平的，就拿火烤这根金翎，几个叔叔一定会飞过来帮你的。”五叔转身：“要是他欺负你，也别忘了有几个叔叔罩着你的啊！”

　　看着五叔飞走，我锤了云程一下：“咱俩可说好了，我管你叫教练，你拿我当朋友，不准拿师徒那一套欺负我。”云程饶有趣味道：“你就这么在意辈分？”

　　“说得你不在意似的！”云程背手往前走，我把金翎收起来跟上，他悠悠说到：“你最小的姑姑比我还小三百岁，我怎么就不能比你大一辈了？”

　　“哪跟哪呢，岁数大就占便宜？”我又问：“你认识我姑姑？”第八只金乌在世间从未有人见过，我娘都不知道她在哪里，爹也闭口不谈的，云程竟然晓得？

　　“八金乌嘛，打过照面。”
　　“你个老怪物竟然见过姑姑！”我着急追上他：“你知道我姑姑怎么了吗，她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带我见见。”几个叔叔都那么厉害，姑姑肯定也是个狠角色。云程极其扫兴地摇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切，我懒得理他。
　　跟他走了好多路，还没见他要停下来，实在是两脚酸痛：“教练，你要去哪啊，咱用飞的行不行。”

　　“你说的好对。”他沉哼，我开心地就要展翅，他突然一个口诀按住了我的原形。奶奶的，翅膀被捆住了：“你捆我翅膀干嘛！”
　　“我们此次修行是在人间历练，你要经历的任务不能用法术轻易完成，否则怎么学东西。”
　　“不要嘛。”我挣不开他的口诀，两条腿还只能跟着他走：“禁锢一只鸟儿的翅膀，就是剥夺了她的自由，她会抑郁成疾的。”
　　“那就别把自己当鸟，你现在只是一个要经历七情六欲，一步一步走向成功的修行者。”云程挥了挥袖子，示意我看向前面的那群人。

　　这是走到了？“哇哇哇”
　　那群人围在一起，不像正常人类群里一样喧嚣，我只听见个小婴儿在撕心裂肺地大哭。我不太懂，只有走近去看。
　　乖乖，
　　这群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躺没躺相，一个个的瘦的皮包骨，那个抱小孩儿的女人面色寡沉，瘦的像根木丫丫，坐在一个木箱子上面要倒不倒的怪可怜的。
　　“教练，他们看起来都很饿。”我回头看云程，他递给我一个馒头。

　　我这会儿还不饿，他的意思应该不是拿给我吃。我拿着馒头，思索着该拿给这群人中哪一个饿痨鬼。“你觉得该给谁？”云程挑眉。

　　嗯。我觉得那个母亲最需要它。云程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递过去吧。”于是我走向那个抱着娃的母亲，“吃点这个吧。”

　　老子话还没说完，馒头就被一个黑影抢走了。我定睛去看才发现那是个瘦男人，沙包一样大的馒头已经被他塞嘴里大半。
　　嚼都不嚼他就要继续塞，我没来得及阻止。已经有成群的瘦子冲上来按住他，抢他手里的馒头，掰他嘴里的残渣，拿到一点就着急忙全慌往嘴里塞，一个个的红着眼差点把人都吃了。

　　这野兽一样的行为，着实让我惊了。云程走过来，我问：“你还有没有馒头。”
　　我这话问出来，那群人的目光齐刷刷射了过来。被这么多饿鬼盯住真是太可怕了，我感觉他们要把我跟云程吃了。

　　“你能站起来吗？”云程平静对那个母亲问到。那个母亲捂住娃，我想去扶她却一把把我推开。

　　她不会是以为我要把她娃吃了吧。云程从背后扶住我，面无表情地向她道：“你坐下的箱子里有食物。”

　　她愣愣地站起来，我伸手打开那箱子。竟然真的塞了满满的馒头，还冒着新鲜的热气。饿痨鬼们马上要开始围箱子打架了，我连忙藏了一个在袖子里让道。

　　果然，这群人跟洪水猛兽一样争抢起来，我看着那个被挤出去的母亲，悄悄将藏好的馒头递了上去，“快吃吧。”

　　我以为她会感谢我，实际上她也对着馒头面露凶光，直接把脸埋我手里咽了馒头。
　　小婴儿仍旧在哭，她娘想给他奶水，一个馒头又怎么可能做到。我向云程投去求助的目光，他邪魅一笑，突然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