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关三劫》午言

4、皇子和皇孙

　　有人在前面点着明亮的宫灯引路，我们一行人绕过繁繁复复的房屋院落，静悄悄往前走去。一路上除了秋虫不甘寂寞的嘶鸣声，竟是连众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也听不到。
　　不知道走了多远，我们进了一个宽大的院落，青砖路整整齐齐地通向面前轩昂富丽的房门，两个旗装宫女垂头立在门前，旁边还有几个侍立的太监。我肯定那是宫女和太监，因为那一身装束，我去北京试镜的时候还见到过。
　　门上挂着竹帘，透出橘黄色亮光，橘黄色原本是温暖的颜色，可在这个静的出奇的院落里，那抹橘黄色竟让人畏惧。
　　“皇上，李佳氏产下一女。”带路的太监走到门前，垂手恭声道。
　　“抱进来。”一个男中音响起，无甚感情，什么也听不出来。
　　是康熙吗？激动的心情掩盖了我的恐惧和不安，什么是这世界上最有爆料价值的八卦？是贵族秘史！康熙皇帝一家子，正是最顶级的贵族八卦资源啊！
　　刘稳婆抱着我走近门边，一个宫女掀开帘子，光亮一闪，我眯眯眼睛，努力适应着屋内的光线。
　　“仆妇刘氏叩见皇上，皇上吉祥！”刘稳婆进了屋子就趴在地上请安。
　　我的高度一下子被降到地面，任何人都可以居高临下的俯视我了，不满的我哼唧了一声，扭动身躯，努力往上看。
　　“起来吧！”那男中音又开口了，“孩子呢？抱上来给朕看看。”
　　“谢皇上！”刘稳婆谢了恩，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朝前走去。
　　我趁机睁大了眼睛，打量屋内。屋子的富丽堂皇自然不必说，正中是一张红漆御案，案几旁坐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而最吸引我视线的，则是御案后端坐的中年男子，他穿着家常的石青色袍子，脸色白皙，年过半百，但精神矍铄，双目如矩，炯炯有神。
　　刘稳婆并不敢走得太近，她在御案五步开外就停下了脚步，把我举起，给面前的康熙看。我又是一阵不满，为什么不再近一点，说不定我就可以看到康熙皇帝脸上那几粒著名的白麻子了。
　　康熙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我一阵不自在，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很黑，很深，乌沉沉的望不到底。在和人相处时，我习惯看着人的眼睛，这样我才能坦然，然而康熙的眼睛让我觉得挫败而不安，因为那双眼睛里，我什么也看不见。
　　康熙哼了一声，我终于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情绪：诧异。我忙傻笑起来，我终于想起来我不是二十二岁的沈千凝，我是一个刚出生的女婴，要傻一点，再傻一点，再尽量可爱一点……完美，完美了……谁说我不会演戏？
　　“这孩子，透着灵慧，倒不像她那个娘，傻呆呆的。”康熙道。
　　刘稳婆的手一抖，忙答道：“回万岁爷的话，这世人都说，女儿多半是像父亲的。”
　　“是吗？”康熙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又道，“老四，你自己来看看，这个女娃娃像不像你？”
　　老四？康熙的老四，那不就是下一任皇帝，雍正吗？我何其有幸，竟然一天之内连着见了两个著名皇帝！如果这是梦，那这梦也太美妙了！
　　片刻，一个青年男子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容长面颊，清瘦健硕，薄削嘴唇，深邃瞳孔，只有眼眸里微微透着亮，却也一样让人看不懂。
　　他垂眸看了我三五秒，继而回首恭敬的道：“回皇阿玛，孩子还小，儿臣看不出来。”
　　你当然看不出来，我又不是你的女儿！
　　康熙也不置可否，只道：“你们都去看看。”
　　只听有三五个人应声，接着我的面前就出现了好几张好奇的面孔，一个人俊美高傲，贵气逼人，一个人文质彬彬，笑容和顺，一个人神色憨厚，精力充沛，还有一个人和老四长得有些像，但是神气多了，也年轻多了。
　　这难道就是康熙那几个出色的皇子？著名的数字军团？我一边热血沸腾，一边哀哀抱怨，为什么不让我变成一个妙龄少女，和他们谈一场清穿恋爱大戏？
　　“皇阿玛，依儿臣看，是太小了，看不出来。”高傲的皇子先开了口。
　　“哪里，哪里，太子，我瞧着孩子的眼神透亮，似乎懂事儿，这聪慧绝对传自四弟。”文质彬彬的皇子道。
　　“四哥，小格格或许有几分像你，但绝对不像那个傻姐儿李佳氏！”憨厚的皇子，憨厚的声音。
　　“这有什么好看的，像不像，都是四哥的种呗！”表情神气，可是有些嘴损，我不忿的哼了两声，他奇怪的看着我，伸出手指在我脸上来回刮了两下。
　　他手上的薄茧刮的我脸颊刺痛，我一偏脑袋，又哼了一声，没办法，不能说话，哭又太废力气，只有哼哼能表达一下心情。
　　“呵呵，十四弟，你和小格格还很投缘哪！”憨厚皇子和文质彬彬的皇子都笑道。
　　“三哥，十哥，什么投缘？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他闷闷的回道，哦，他是十四阿哥，大将军王，在康熙末年非常威风。
　　一会儿功夫，我已经成功辨认出四人的身份，太子，三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还有那个四阿哥，他淡淡看着我，不辨喜怒。
　　“老四，你子嗣稀薄，膝下无女，准备怎么安排这孩子？”康熙一说话，众阿哥都静了下来。
　　我也屏息等待他的回答，只见他不慌不忙道：“回皇阿玛，儿臣行为不检，错幸李佳氏，秽乱宫闱，虽然得了这个女儿，但仍旧是有辱宫门，不实在不敢将这个女儿带回王府。”
　　康熙似乎比较满意他的回答，道：“你倒也明白。那个李佳氏，还有这个女孩，都污亵血统，万万不能记入皇家玉碟，就……”
　　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说我“有辱宫门”，“污亵宫殿”，虽然我不见得想当你们家的公主格格，但你们也不能把一个婴儿说的这么难堪！
　　一直紧绷着身子的刘稳婆吓了一跳，忙惶恐的哄劝我，但我毫不理会，怕什么，搞不好马上我就会被赐死了，哭一场又有什么了？
　　屋内众人也是一惊，想来他们都习惯了身边安安静静的，我这种扯破了嗓子的啼哭一定倒足了他们的胃口。
　　“皇阿玛恕罪！”四阿哥忙道，随即转头命令刘稳婆，“惊了圣驾是死罪，还不快带出去！”
　　刘稳婆急急的屈膝行了一礼，就要带我下去，我突然不甘心的伸出手，一把攥住四阿哥的衣襟前的朝珠，带出去干嘛？带出去赐死吗？
　　四阿哥微微一僵，立住不动了，太子忽然笑道：“四弟，小格格对你很依恋啊，你也是真的回护小格格。”
　　我终于明白了，他让我赶紧出去，正是想帮我逃脱一难，虽然不见得有用，怜爱之心还是有的。
　　康熙淡淡的看着四阿哥，也不说话，四阿哥道：“皇阿玛，儿臣并无此心，一切都听凭皇阿玛的吩咐。”
　　康熙转眸看着我，不知道他是正在抉择，还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十四阿哥看了看我攥得发白的小手，笑道：“皇阿玛，这幼女又不懂事，只要不说，她自己也不会知道她的身份。”
　　“老四，这孩子你要不得。”康熙话音一落，我心里一凉，四阿哥的身子也在我手掌下重重一颤，接着康熙又道，“不过也并不是留不得。就留在山庄里吧，作为李佳氏的女儿，由李佳氏养育，赐姓李，入汉军旗。”
　　四阿哥忙答应了，我松了手，心里空落落的，命保住了，但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我就这么倒霉？亲生娘不要，再生娘又不要，塞给人家，又差点被人家赐死，留下命来，人家也是撇的干干净净的……
　　一时间特别想老爸，二十多年，不成器的女儿一再让他失望，可是他还一如既往的疼我……爸，我还能再见你吗？
　　眼泪滴下来，我闭上眼睛，不再想看这屋里的任何一个人。八卦？原来八卦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是这样的没意思……
　　“给皇上道喜了，给四阿哥道喜了，府里的格格钮祜禄氏生下一个小阿哥，母子平安！”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了报喜的小太监。
　　我回过头，看见四阿哥喜形于色的脸，我一瞬间特别羡慕那个和我同一天降生的孩子，因为他有父母的爱和期盼。
　　离开的大屋的那一刻，我脑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四阿哥，钮祜禄氏，小阿哥，那不就是……不就是著名皇帝——弘历么！
　　我忍不住傻笑，一天之内，三代皇帝，可真是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