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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华阴老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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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阴老腔是我国最古老的戏曲剧种之一。
在距华阴县政府约十公里处,有一自然形成的村庄:双泉村。顾名思义,村边确有两眼清泉,经久不涸。直到今天,这儿依然是良田美宅桑竹之属,屋舍俨然,耕地千余亩。华阴老腔,就从这里滥觞。村庄西南,护峙着西岳华山;南依丘壑,北接渭滨平畴,古驿道由此经过。而村庄西北约六公里处,是黄、洛、渭的古渡——三河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出土文物来看,远古的仰韶文化就从这里发祥。也许从那时起,初民们就击壤、击缶,开始了对生命的热烈吟唱。而据《前汉书》、《华阴县志》和《华阴发掘西汉京师粮仓》的记载,华阴老腔是于汉朝开始发酵酝酿。作为直达京都的水运码头,三河口,汉时京师粮仓便修建于此。可以想见,千年之前,这里千帆竞渡,百舸停泊,船工纤夫的劳动号子此起彼伏,好一片商埠繁荣的景象。有些人一边升帆收缆,一边唱起家乡小调;继而有更多人跟着唱和,或用木桨在甲板或船舷上敲打节奏。劳累时唱,鼓舞士气;休息时唱,松快筋骨。欢喜的生,要唱;悲哀的死,也要唱。就这样,在鸟去鸟来的山色里,人歌人哭的水声中,逐渐的,成百上千的船工们中开始流行一种特别的说唱。经过长时间的声律磨合,一人领唱,众人帮腔的“拉破调”就应运而生。当时被称为叫做“拍板戏”的它,即是老腔的雏形。
唐宋之时,乐器开始登台了,唱腔也开始讲究;皮影,这一生动的艺术载体,亦进入了老腔。在市民文化蓬蓬勃勃生长壮大的勾栏瓦舍里,老腔已然芳醇了,作为独立的剧种成为大众的喜好。到了明清乃至民国,华阴老腔的活动领域以山西东府为中心,一直辐射到晋、豫、甘,演出的班社达十多个。它豪烈的香气渗透了民间生活,在节庆习俗、婚丧礼仪中约定俗成地出现,成为民间文化消费的重要部分。张怀英、张玉印、张五常……这些名字,至今仍然口耳相传地活跃在不少老人的心中。
新中国成立后,老腔并入“革新社”。可惜,随着全社会文化消费方式的逐渐转变,并受到政治因素的干预的老腔,虽然在班社和演出上作了许多创新尝试,却不可避免地走到了由盛到衰的转折路口。到了十年□□,班社解体,戏箱收缴,演出中断,老腔更到了血脉尽枯的地步。改革开放后,尽管□□门进行了一系列的搜集、整理工作,老腔仍然面临濒危。
人有稚拙童年,明亮少年,刚强青年,沉挚中年,而后不可避免地进入衰竭晚年。其实不但人如此,树如此,即使燃烧如太阳,也有衰亡的一天。这规律,艺术生命自然也得遵从,也得接受。譬如诗歌的四言到五言七言,一代有一代之艺术。旧的艺术不死去,新的艺术如何生长?
所以,古老的戏曲老腔,是该乐天知命,还是该传承发扬?
回答这个问题之先,我们得来看看,老腔是一门怎样的艺术。
老腔演出,一般由艺人们自搭舞台。它由木椽和方板搭置,“十长八短,八豁宽板,八页席卷,六条绳一挽,两张桌子和板凳,一人镢头拿当面,搭台子的事你甭管” 。台口距地面约四尺五,前面白布做“亮子”以供影人表演。演职人员具体分为“说戏”、“签手”、“后槽”和“胡胡”。说戏,也叫前手或者盯本。坐在台口左侧,上前方悬挂着堂手锣和云锣。右前方放着干鼓,旁边摊开剧本。他本人怀抱月琴,边弹边唱,还要操持锣鼓的演奏。签手也叫“坐档”、“贴档”或者“择签子”的。他坐在台子右侧,需要根据剧情,提前安排好将要上场的人物,演出时,老腔的特殊敲击乐器——惊木,是由他来拍击的。后槽,也叫打后台,坐在台后的右边,侧身向左,前上方悬挂着勾锣和马锣、铙钹以及梆子河碗碗。后槽除了操持这些乐器,还有在人物上场、行兵、升帐时呐喊助威。胡胡,即拉板胡的人,坐在后右侧,需要时还得担负小铙钹和喇叭的演奏,以及助威呐喊的帮腔。这是老腔有名的一出戏:
《一颗明珠卧沧海》
一颗明珠卧沧海,
浮云遮盖栋梁才。
灵芝草倒被蒿蓬盖,
聚宝盆千年土内埋。
怀中抱定山河柱,
走尽天下无处栽。
清早打粮仓未开,
赤手空拳转回来。
是古人都有兴和败 ,
难道我秦琼运不来。
哪国烟尘犯地界,
皮褥双锏把马排。
上阵杀得人几个,
唐主爷圣旨降下来。
大小封个乌沙戴,
方显秦琼有奇才!
假如你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这样一场古拙奔放的戏,你就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原始的,旺盛的,发自骨血的呐喊。老腔,是一种阳刚的、飞扬的艺术。它的音乐旋律自成体系,桀骜不群,很少受到相邻剧种风格的影响。老腔的剧目,绝大多数取材于历史战争,唱腔极富震撼力,张扬之极。
老腔产生于华阴双泉村,发展存留于华阴双泉村,本源性和纯粹性都有保障。可以说,原生故土的老腔的历史,是中国戏曲史的缩影。对它的说唱形式的梳理和研究,是对中国戏曲史的一种丰富和完善。老腔的文本,最早时乾隆手抄本,孤本极多,也有很大的文物价值和文化资源价值。它的打击乐和用以助威的惊木,借鉴于船工们以桨击船的音响效果,而受粮卫军的军旅生活,又诱导了它的战争题材取向——这正是艺术源于生产劳动,源于社会生活的生动见证。
有人说,中国文化是优美的文化,是偏于阴性的。老子曰,“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孔子又曰,“文质彬彬,而后君子”。明清理学,更要把人从“血气之性”,进化到“理性之义”。我们的文化,实在偏向觉悟后的含蓄与静美。而老腔特立独行,它的铿锵有力,激越豪放,是阳刚之美的典范。它反映着人与自然抗争的激情,反映着秦人的尚武精神,反映着中华民族慷慨激昂与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
这就是老腔还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的原因吧。民间文化专家靳之林称它为“中国戏曲的活化石”,音乐家赵季平、电影导演张艺谋、话剧导演林兆华对老腔情有独钟,电影《或者》、电视剧《桃花满天红》、话剧《白鹿原》的音乐设计,均借用了老腔的旋律。近年来,华阴老腔多次参加涉外文化交流,也颇受赞许。木心在《文学回忆录》中说,唐诗太高,宋词太弱,现代艺术要表现现代精神,还需要从《诗经》、汉乐府中去学习。老腔恰如那些古老的诗歌,它的审美因素和精神风格与当今时代有共鸣,因此产生了超地域、超时限、以至于超民族的艺术魅力。
目前,“东方古老的摇滚乐”华阴老腔,在政府和社会各界的保护下孜孜生长着。只要你想,就可以去看一次、听一次那饱含着生命血气和黄土干燥味道的老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