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川泽，风霆雨露》萤火虫虫

2、这也要脸红？

　　宋白川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一阵清脆而干净的鸟鸣，然后是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一只覆着一层厚茧的手，轻轻搭在他的额头。

　　干燥厚重的掌心渗着一丝凉意，沁进宋白川的眉心。

　　“怎么还是烫着，退烧的汤药喝过几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宋白川上方闷闷地传来。

　　“一早上喝过两碗…但约着有一半多又吐出来了…”这是宋白川熟悉的声音，之前呜嘤哆嗦着又哭又嚎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小鹌鹑？

　　宋白川的神经是清醒的，抑或说灵魂是清醒的，但是他睁不开眼，也动不了身体，像是被索条禁锢住，没有力气，又动弹不得。

　　“再喂些清淡的粥羹。”苍老的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收回抚在宋白川额头上的手，转身往外走。“我去天石族这几日，让霆露过来照应一下。”

　　“是，首领，您约莫要去几日？”

　　“少则一两月，多则数月。”

　　“这么久…”“小鹌鹑”耷拉着脑袋跟在身后，似乎又要哭出来。

　　这位被唤做“首领”的老人拍了拍“小鹌鹑”枯黄的头顶，没再言语。

　　不知不觉间，宋白川又浑浑噩噩地昏睡了过去，梦里一阵又一阵忽明忽暗的眩晕，好在肚里空空，想吐也没东西可吐。

　　我们通常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这种情况？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还是更加直接一些：想吐的时候有人喂热汤。

　　宋白川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扶着肩头提了起来，浑身不着力地歪了一下，就被一个稳稳的“靠背”接住了。

　　可能是躺太久的缘故，简单的一个坐姿动作，已经耗光了宋白川所有的精气神，哪怕，其实一点也没费他的力气。

　　没等宋白川缓一缓他溃散的精气神，一股热烘烘香腻腻的味道，就被送到了他的嘴边。

　　一个盛满热粥的汤匙，哆哆嗦嗦地撞开宋白川微合的嘴唇。

　　就这个哆哆嗦嗦的劲儿，宋白川已经懒得去猜了，他此刻非常怀疑“小鹌鹑”是不是有少儿哆嗦症。

　　“小鹌鹑，你到底行不行？你手再抖点，这粥全便宜衣服被子了。”宋白川刚想在心里默默对这个声音深表赞同一番，忽然，他意识到，怎么会有声音从自己的背后传来？

　　难道，“靠背”不是唯物主义的靠背，是一个人……的身体？

　　“把碗和勺子给我。”

　　是的了，是个人，随着说话的声音，这个“靠背”还有些轻微的人体胸腔共振。

　　宋白川没有与人亲近的习惯，无论是身体的接触还是心理的信任。

　　十二年前，弟弟3岁，宋白川12岁。原本的四人家庭应该是非常和睦幸福的，否则，之后的十二年便不会有如此大的鸿沟可跌落。

　　弟弟的走失，将宋家从和煦的春色里，推进了成冰的寒夜里，同样，裹挟着单衣薄衫的宋白川，将他童年里的那点灿烂，严丝合缝地冰封了起来。

　　锲而不舍的汤勺再次发起了糖衣炮弹的攻势，打断了宋白川对于“靠背”的猜测。

　　“乖，喝一点。”“靠背”含着嗓音轻轻地在宋白川耳边道了一句，然后将一勺热汤送进了宋白川嘴里。

　　原本天晕地旋，想吐无门的宋白川被这一口又一口的热汤灌了顶，就在他以为又要吐个翻江倒海的时候，没想到，汩汩的热流循着脉络滋滋而又妥帖地抚过五脏六腑，像层层暖阳渐次漫开。

　　虽然此人手法镇定，但也并没有娴熟到什么程度，顶多是没“小鹌鹑”那么哆嗦。

　　“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去。”“小鹌鹑”候在床边非常公平公正地小声点评。

　　“那是因为你跟个木头鹌鹑似的杵在这，你要躲远点，我肯定滴汤不漏。”

　　“又赖我，关我什么事？你霆露出了名的脸皮，又怎么会被我看羞？”

　　这位名叫“霆露”的老实喂汤人，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把右手里的汤勺“吧嗒”一声放回左手的碗里，眼角一弯，抬头看着“小鹌鹑”。

　　只见此人嘴角一勾，显了一句无声的唇语嘴型：用嘴喂。

　　说着，便真将剩下的半碗热汤灌进了嘴里。

　　木头“鹌鹑”像被烈火撩到了脚后跟，一幅要烧着的急躁样：“你…你…”

　　“小鹌鹑”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反而是霆露轻飘飘地笑了两声，咽了满满的一口汤，把碗递到“小鹌鹑”乱扑的手上：“好了，他吃饱了，剩下也浪费，不如我喝了，怎么，你抠门抠到我这了？”

　　霆露说完便起身扶着宋白川重新躺下，此人还算是个会照顾心疼人的货，扶着宋白川肩膀时，还不忘腾出一只手轻拖着软绵无力的脖颈。

　　“小鹌鹑”看在眼里，反思着自己确实还有很大的空间要提升进步，这一懊恼，脸又慢慢红了起来。

　　霆露给宋白川掖了掖被角，扭头撇了一眼：“怎么，这也要脸红？”

　　红彤彤的“小鹌鹑”实在是不好解释此时脸红的原因，低着头，习惯性地用眼神找主人寻个眼色。

　　原本只是个求主人解围的习惯动作，却求来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动了！眼睛，动了！”

　　霆露反应过来的时候，马上屏住呼吸盯着宋白川稍稍有些蹙着眉的眼睛。

　　片刻后，眼睛没有动，嘴巴动了，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

　　“我没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