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琴海鳳凰》天崎 玥

30、第二十六章 風起 上

　　大馬士革，夜。
　　「呼……呼哈……」
　　在朦朧月色下，幽暗無燈火的小巷中隱隱約約閃過了幾個人影，匆促的腳步聲和零散的喘息交雜響起，在靜謐的巷道中造成了綿延不已的回音。
　　突然，碰的一聲響起，隨著路旁堆放的木箱倒下，其中一人仆倒在地，隱隱發出了哀嚎。
　　「痛痛痛……」
　　「你白癡啊!」跑在他前方的人停下腳步，走到身邊將他一把拉起，「都幹多久了，居然還會撞到東西!」
　　「可，可是……」
　　「好了，別廢話了。」從後頭跟上的第三人開口催促，「好不容易甩掉了對方，別再拖拖拉拉的，小三，快點回到船上，這批貨物得在今晚出發才行。」
　　「是，一老大。」
　　被稱作小三的男子瞪了剛站穩的同伴一眼，便轉身繼續向前跑，然而，才剛跑沒幾步，腳步聲卻又停了下來。
　　「小三，不是叫你快點嗎!停下來做什麼!」
　　「一老大……」他開口低喃了一聲，緊接著，黑夜中響起了一道細微的聲響。
　　很輕很輕的，物體倒地的聲音。
　　「……三大哥」
　　方才跌倒的男子正欲上前，卻突然被人從後方拉住。
　　「等等。」
　　看向前方的黑暗，被稱為一的男子微微瞇起了眼睛。
　　「……小三」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夜空中陡然飛過幾隻烏鴉，嘎嘎的聲響在灰暗月光下散發著說不出的詭異。
　　忽地，一陣風吹起，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猛地拔刀轉身向後砍去，霎時，一個人影躍起，無聲無息的落在了一旁的木箱上。
　　「……以一個走私犯而言，身手算是不錯。」
　　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在空中幽幽響起，輕淡似飛散的柳絮，又沉穩如深海中的磐岩，在暗晦不明的陰影裡，來人一頭長髮在空中微微飄動，隱隱閃動著銀白色的月光。
　　看到他的那刻，一握著劍柄的手突然收緊。
　　「老七，你快點回到船上，沿著右邊的路一直跑，無論如何都不要回頭。」
　　「……一老大」
　　「別多問，快點!」他的語氣顯得有些凝重，「回到船上後直接叫阿二命令船夫出發，聽見沒」
　　「可是……」
　　「不用可是了，照我說的話去做，快!」
　　「是，是的。」
　　慌亂的腳步聲響起，沿著道路向遠方越來越細碎，最後回歸一片寧靜。
　　「這陣子一直跟蹤我們的人就是你對吧」
　　看著站在陰影處的男子，一開口問，「你有什麼目的」
　　然而，對方並未在第一時間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將頭轉向了剛剛七跑離時的道路。
　　「今天晚上，船不會出港。」清淡的聲音緩緩說道。
　　「……你什麼意思」
　　「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昏暗中，即使看不清身影，一卻感覺對方的眼神此刻正盯著自己，清徹如水，淡然如風，卻讓他感到不寒而慄。
　　「人口走私，在這個國家是違法的。」
　　「什麼人口走私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一握緊劍柄，臉頰緩緩滑落了一滴汗珠。
　　說完話的同時，他感覺男子似乎淺笑了一下。
　　「鄧艾瑞克伊萊，曾是肥沃月彎區域屬一屬二的商人，後因經商失敗，轉而從事地下活動，在組織裡的代號是一，我沒說錯吧」
　　「你――」一，或者說是伊萊，先是驚呼一聲，而後很快恢復了鎮定，「就算從事地下作業那又怎樣我的商品都只有黃金珠寶而已!」
　　「原本是這樣沒錯。」面對他的抵死不認，男子的語氣依舊清淡，「但是最近幾個月，你開始轉向人口販賣，走私的範圍涵蓋了各大城市，包括大馬士革、雅法、貝魯特、底比斯，尤其是──」他微微瞇起眼睛，「最近遭遇戰亂的希臘。」
　　「你拿出證據來啊!」
　　「証據就在今晚出發至雅典的船上，如果沒錯的話，上面所有的船員恐怕都是你的同夥，而那些準備帶去賣給希臘商人的人，應該就被藏在各自的船艙中備受監控。」
　　「那樣又如何我的船很快就會出發了，你說的這些只是自己的猜測，一旦船出港，還不是什麼都找不到!」
　　「……所以說，今天船不會出港。」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就傳來了一陣巨大的破裂聲，讓經商已久的伊萊臉上瞬間變得慘白。
　　「你居然――」
　　沒想到對方，竟然砸碎了他的船。
　　「你要在西亞怎麼做生意是你的事，我無權干涉。」男子完全不受爆裂聲影響，看著他道，「但是，勸你不要打希臘的主意，就算是政治上的陰謀，那裡也不是你該觸犯的地方。」
　　在說這話時，他的聲音依舊輕似夜空中飛散的柳絮，然而，伊萊卻從中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沉重的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竟然知道!他竟然知道自己這麼做的用意!
　　這名男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不自覺的將頭往上抬，努力想認清眼前的人的面孔。
　　似乎是說好了一般，雲霧在此刻也漸漸散了開來，銀白色的月光映照著大地，在朦朧色澤中，他看見了男子身上的白衣以及長髮上的嫩綠色桂冠葉，頓時雙腿一軟，再也無法承受的跪在地面。
　　自己怎麼會這麼愚蠢
　　身懷高強武功，只在有月亮的晚上出現，即使穿著白衣，卻仍可以巧妙隱藏住身形，還有長髮配上月桂樹的枝葉……
　　會這樣裝扮的，只有那個人……
　　伊萊再度抬頭，顫抖的舉起了右手。
　　「原來你……你就是傳說中的――」

　　＊ ＊ ＊ ＊ ＊ ＊

　　「月影」
　　看著手上的資料，蒂娜疑惑的出聲。
　　「恩，幾天前的半夜，大馬士革一艘載滿走私人口的船在出港前被擊沉。」所羅門臉色微沉的道，「根據被救出來的平民表示，是一個名叫月影的男子救了他們。」
　　「所以……」她揚眉，這跟案情有什麼關係
　　看她一臉疑惑，所羅門蒼藍色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你沒聽過月影」
　　「沒有。」蒂娜搖了搖頭。
　　「虧妳還是個希臘人，居然沒聽過這號人物。」所羅門在她身邊坐下，緩緩開了口。
　　「這個人是最近一年才在大馬士革一帶出現，在這之前，他一直都是維持希臘海上貿易平穩的重要人物，之所以稱為月影，是因為他只在有月亮的晚上出現，而且目前為止，都還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目前知道的，只有白衣、桂冠葉，和一頭會在月光下散發銀色光芒的長髮。」
　　「來無影，去無蹤是吧那還真適合『影』的稱呼……」蒂娜挑挑眉，「不過這和最近的事件有什麼關係」
　　看她正專注的看著自己，所羅門胸口一熱，情不自禁的像她靠近了一些，蒼藍色的眼睛望著她，努力在漆黑的美眸中尋找自己的倒影。
　　「因為他的舉動和往常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月影向來只會私下警告妨礙貿易者，從不會做出像砸毀船隻這般引人注目的行為。」
　　「嗯」聽了這番話，蒂娜立刻低下頭思考起來，完全沒注意到所羅門臉上一閃而逝的失落。
　　平常是這樣低調，這次卻破了戒，為什麼
　　如果她沒弄錯，人口走私在這個時代應該是很平常的，被識破逮捕的案件應該也不少，但為什麼獨獨這次，月影卻高調現身他是在暗示什麼嗎或者……是對誰做出警告
　　警告……等等!
　　蒂娜一凜，再次轉頭望向所羅門，「你剛才說月影的活動範圍在哪」
　　「基本上是希臘，但大馬士革沿海一帶偶爾也會出現。」
　　希臘!
　　之前麥蒙在市場時不是說過嗎前陣子捉到了一批希臘走私販，難不成就是因為這樣，月影才會現身警告他人不要侵犯希臘的貿易和平
　　認真尋求蛛絲馬跡的她，根本沒發現身邊的所羅門離自己越來越近，甚至還不動聲色的將一隻手繞到了自己的腰側，只是自顧自的緊緊皺起了眉頭。
　　不對……就算是這樣，和案情也沒有任何關聯。
　　她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然而在此刻，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那你的看法是」不得已，她只好尋求對方的看法，第一次無法做出完善的推測，讓她的心情有些不悅。
　　下一秒，一隻大手溫柔的覆在了她的頭頂上。
　　「別沮喪。」所羅門右手摟她的腰，左手順著亮麗的長髮來回輕撫，「這是妳第一次聽見關於月影的事，一時做不出判斷是正常的。」
　　略微低沉的嗓音在耳際響起，伴隨著氣流搔弄著耳垂，察覺到空氣中的曖昧，蒂娜一驚，立刻移開頭，不著痕跡的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既然這樣，就請陛下告知正解吧。」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不出情緒。
　　看見她刻意用敬語疏離，所羅門蒼眸一暗，盯著她看了片刻後，才有些生硬的將臉轉向面前的文件。
　　「引人注目的行為，可以有兩種解釋。第一種是對其他商人達成警告，但就月影平日私下勸誡的方式而言，另一種解釋似乎較為恰當。」他頓了頓，「一個平常低調的人忽然反常高調，有可能是為了轉移他人的注意力。」
　　「也就是說，月影有可能是藉著自己的知名度引開政府的注意力，好暗中進行別的事情」蒂娜皺眉。
　　「這是最有可能的目的。」
　　月影的名聲是響遍整個地中海域的，沿海城市的居民幾乎都認得他，因此一旦現身，所引發的浪潮和吸引力絕對會比一般人來的大，如果要在背地做些什麼也會比較有掩護的效果。
　　所羅門面無表情的道，「擊毀商船，說不定只是一種障眼法。」
　　「不可能!」
　　想都不想的，蒂娜立刻出聲反對，「月影不可能和人口走私有關聯。」
　　「喔為什麼」
　　面對國王的問題，她並沒有答話，只是將手緩緩放在了右肩。
　　此時此刻，她完全沒有理由證明，也沒有充分的情報做出其他更有可能性的推測，然而，腦海中卻一直有個聲音，堅定的告訴著她。
　　月影不會這麼做。
　　絕對不會。
　　「別因為他是希臘的守護者，就產生偏袒。」
　　見她不語，所羅門伸手捉住她的臂膀，卻在下一刻被蒂娜推了開來。
　　「不。」
　　她看向他，黝黑的眸子在那麼一瞬間湧動著奇異的色彩，清澈的彷彿碧海藍天，又恍然浮游在一片迷離之中。
　　背上的印記，在頃刻間隱隱灼熱起來。
　　並不是因為他是希臘人，也並不是因為他對希臘的貿易貢獻良多。
　　否定的理由很簡單，很清楚。
　　――因為他是月影。
　　這個詞是這樣的熟悉，這樣的親暱，她應該要記起些什麼，卻像是浮在大海中一般，什麼也找不到。
　　蒂娜抿起唇，而後輕嘆了一聲。
　　安達琳，這是妳的記憶對吧
　　但是，即使這樣肯定，現在的她，卻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證據來反駁。
　　黑眸轉向桌面的文件，靜默片刻，清朗的聲音再次在屋內響了起來。
　　「這只是我的感覺而已，陛下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妳……」
　　所羅門眼神一暗，正想說什麼，門外卻突然響起了侍從的聲音。
　　「王上，伊薩姆大人求見。」
　　「耶!有新消息了嗎」蒂娜一聽，立刻從位置上站起身，一臉企盼，而一旁的所羅門，則是緊緊握住了雙拳，沉默半晌後才緩緩開口。
　　「……讓他進來吧。」
　　「是。」
　　答話後不到五秒鐘，一道恭敬中夾帶絲絲慵懶的媚惑嗓音便從遠方的門口緩緩傳了過來。
　　「微臣見過陛下。」年輕的將軍走上前，在離兩人不遠處跪了下來，身上大紅色鑲金邊的長袍依舊讓他散發出一股張狂華麗的氣息，配上潑墨般烏黑的長髮，彷彿三途河畔的曼珠沙華那般妖嬈譎美。
　　「起來吧，有什麼新消息」
　　聽見國王的聲音，他依言抬起頭，然而在看見蒂娜時，墨綠色的眼睛卻霎那閃過了一絲異樣。
　　「陛下吩咐屬下查的東西，屬下已經查好了。」
　　「恩，如何」
　　「這次的事件，的確是月影近幾年來行為最誇張的一次，而且也是唯一一次被人看到他親自現身，除此之外……」他頓了頓，似乎不願意在此刻說出來。
　　「怎麼樣」見他欲言又止，蒂娜忍不住追問。
　　伊薩姆掃了一眼，沒回答她，而是繼續對所羅門道，「這件事，微臣認為應該先讓陛下知道。」淡淡的語氣，彷彿完全沒聽見剛剛的問話。
　　意識到對方的刻意忽視，蒂娜略微皺起了眉頭。
　　這話言下之意，就是不願意告訴自己對吧……
　　也對，畢竟自己在這些人心中的定位，八成就是個來路不明、干涉國政的妖女，會這樣被排除在外，完全可以理解。
　　何況，會這樣保護國家情報，多少算是件好事，看來這些人也並不是全部都沒有腦子。
　　「那麼，我先退下了。」
　　她站起身往門口走去，然而在經過伊薩姆身邊時，一句輕的彷彿棉絮般的聲音卻傳入了耳中。
　　「這裡的事，不是妳該管的。」
　　聞言，她猛地轉頭，年輕將軍的臉上一如往常帶著輕挑的微笑，像是在誘惑人心，卻又像是阿修羅美麗而欇人的威迫。
　　「我不管妳的目的是什麼，但只要會傷害到王，我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蒂娜眼神一凜，緩緩微笑道，「將軍怕是有所誤會了。」
　　「那就請『殿下』您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讓屬下有所誤解。」伊薩姆嘴角微揚，眼中卻毫無笑意。
　　有沒有搞錯，她之所以會待在這裡參與國事，完全是因為他那個陰險王上的威脅，才不是有什麼居心!
　　為什麼受害者明明是她，卻還要被別人這樣誤會啊!
　　想到這裡，蒂娜看向年輕將軍，有些咬牙切齒的道，「這些話，就請你自己和國王陛下說吧!」
　　語畢，她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大廳。
　　在她的腳步聲消失之後，所羅門緩緩抬頭，示意隨從將門關上，蒼藍色的雙眸微微深沉。
　　「那麼，希臘最近的情況如何了」

　　＊ ＊ ＊ ＊ ＊ ＊

　　「哇――殿下今天還是一如往常的漂亮!」
　　「是啊!簡直就像是天女下凡一般!王看了一定會驚為天人……」
　　「――給我住嘴!」
　　話還沒說完，隨著清脆的聲響，侍女的臉上立刻就多了一個掌印。
　　法麗徳怒瞪著身邊的人，憤憤的吼了一句，「全給我退下!」
　　不到半刻，周圍立刻只剩下她一人。
　　看著湖面身穿華衣的倩麗倒影，她咬牙，抓起一旁的樹枝用力一丟，水面霎時波紋四起，打亂了原先的景象。
　　漂亮有什麼用!被侍女們羨慕有什麼用!王上還不是只看著那個女人!
　　身邊的人越是讚美，只會讓她越感羞辱，每天一下清早起床梳妝，無時無刻注意著門外人影，甚至連散步的地點都越來越接近正殿，她竭盡心力費盡心思，卻仍是換不到王的一眼。
　　相對的，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不僅態度冷淡，根本不將王放在心上，甚至對賞賜的華服珍品嗤之以鼻，無禮到極點，王卻對她百般呵護，被她的一舉一動牽引著。
　　這樣的人憑什麼受寵憑什麼搶走她辛辛苦苦得到的地位
　　想到這，法麗徳的臉上再度佈滿了怨嫉，然而，就在她怨氣沖天時，一名路過的侍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般來說，以她高傲自負的性格，從來不會去多看下人一眼，但是這名侍從前往的方向，卻剛剛好是她這輩子最討厭的女人的居住地，而且腳部頗快，且不時注意周遭動靜，似乎是急著傳遞什麼消息，卻又不想讓人瞧見。
　　什麼樣事情，要這樣不可告人
　　雙眸微瞇，法麗徳靜靜跟了上去，而不出所料，轉過幾個彎後，對方便停在了一棟遺世而獨立的庭院面前。
　　「殿下，小的打擾了。」
　　在聽見侍從跪下及喊聲時，她先是躲到了一旁的樹蔭下，而後握緊了拳頭。
　　過沒多久，一抹水藍色的身影掀開了簾幕。
　　「辛苦你了。」蒂娜看向對方，微微露出笑容，期待之情滿溢於表，「最近沒什麼大事吧」
　　「是的，希臘這陣子和之前一樣，雖然偶有戰爭，傷亡卻不是很大，依舊掌控在神伺者手中，詳情全寫在文件裡頭。」
　　「那太好了。」她開心一笑，伸手接過紙捲，完全沒注意到侍者低下的臉色。
　　「謝謝你，下次也麻煩了。」
　　「能為王上和殿下服務，是屬下的榮幸。」
　　聽見這番簡短的對話，法麗徳當下愣在了原地。
　　這……是怎麼一回事
　　身為腓尼基的公主，她理所當然的對海外貿易有著比較多的認識，而在平日的書信中，父王也總是會告訴她一些鄰海國家的情勢，加上平日四處走動，或多或少也都聽到了不少訊息。
　　而所有消息通通指出，最近的希臘由於被叛軍弄得兵荒馬亂，已經開始籌備軍隊，準備由神伺者領軍，正式出征討伐。
　　那麼，現在這個看似安定的情報，又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