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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蜉蝣旦夕死 ...

  •   好在,傅衡很快端了一盘烤肉片送过来,还带着苏子白给韩一见礼。

      韩一目光慈悲地看着苏子白,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递过去:“好孩子,且跟着你师兄好好修行。”

      苏子白恭敬的接过来,郑重行礼:“多谢师叔,子白定当日夜修行,不负所望。”

      韩一清净山人的名号,在修真界比自家师尊的名头更响亮。北境单人一剑将封印群魔在祁连山脉,南海之战和群妖酣战,至今那一剑之威在海底留下的印记,被群妖称为通天海眼。

      一声无涯尊者能让北境南海诸地两股战战,那清净山人之名只会让妖魔鬼怪们神魂都生出寒意来。

      阿娇只面上含笑看着,不言语。

      韩一续道:“你天资出众,才弱冠之年已经是筑基。我门有令,弟子但有炼气之能,就应在清净山方园百里,侍农事桑,磨砺心境。”

      苏子白听得其中的意味呼之欲出,心头一颤,不由提起心神来听。

      韩一道:“若是筑基之后,就应出山游历人间,满二十年后才可返回山门。”他以手抚其肩膀,“你的情况太特殊,你师兄更担心你心境不稳,天下之大,陌上城中,何处没有灵气,何处不可修炼。若是心境不得突破,真元百倍凝结,经脉破碎,只有不动心法,否则只会落得爆体而亡的下场。”

      苏子白听得面上一阵青白,他从不曾听说修炼中有这般要紧的关节。

      他身侧的傅衡伸手握住他的手,苏子白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韩一却视若未睹,淡淡道:“故而你师兄修书给我,要你早日出山游历。”

      苏子白手微微抖了一抖,被傅衡紧紧握住。

      韩一显然很明白他的惶恐:“修仙之人虽是清心淡情,但并非弃情绝爱。故而炼气之时,就先让门内弟子在农事之外,多与凡间的平常人来往,多熟悉人情。等五十岁后筑基,再游历人间,也无需师门中人带领。你情况特殊。”

      他喟叹了补了一句:“故而,你师兄请求,陪你游历人间。”

      苏子白浓长的睫毛抖了一抖,内心滋味莫名,既暖又酸:“弟子明白,多谢掌门师叔,多谢师兄,多谢……师父。”

      阿娇既不恼,也不气,只听到苏子白临时还要给自己描补,倒是差点喷笑出声,只好带着不太像样的憋笑声道:“多听你师兄的话,先把修行之事放一放。欲速则不达,一心求强恐成执念。”

      倘若是叶寄真本身在这,怕是要气的当场掀桌。弟子要出门游历,挑头是自己的大弟子,拍板的是掌门师叔,被通知的却是师父。

      何止是越俎代庖啊。

      所以说修真界的人弃情绝爱,但绝非不通世俗的傻子。且看傅衡就单单那一夜,看两眼苏子白,听几句阿娇胡乱给叶寄真找补的话,就应该明白傅衡已经将背后的事情猜的七七八八,方有如今对叶寄真如临大敌的样子。

      如此水晶玲珑心。

      阿娇叹气,如此人物,怎么就能够在那么多年里,一直没看到苏子白的处境呢?

      傅衡见自家师尊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心中的怒气不减反增。师尊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徒弟是他非要抢的,人也是他非要虐待的,临到头了,一场伐经洗髓就算过了?当年多么光风霁月的人物,如今借着苏子白勘破心境,就将他扔在一边了?

      苏子白敏锐地感觉到自家大师兄愠怒的情绪,只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按说掌门师叔虽有些越俎代庖了,但毕竟也是门中事,也不碍着什么。

      他一边疑惑,安抚地捏捏师兄的手,一边恭敬地回师尊:“是,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傅衡被苏子白轻轻一捏,倒是生出哭笑不得的心来。这孩子,倒是把自己的手段学的上手很快。

      韩一倒是出来做个和事老,挥挥手道:“干站着做什么?好多年没尝过傅衡师侄的手艺了,坐下来,喝点酒。”

      “是。”

      傅衡应是,从袍袖中取了两张符咒,在空手一甩,无火自燃中幻化出两个青衣老仆,落地就步子矫健地去了烧烤架边,翻烤另三架烤肉。

      苏子白看的眼光闪闪,被傅衡拉着在另一架榻上坐下了,眼光还凝在那边不动。

      傅衡不由好笑,低声道:“不过是两道傀儡符,你要是喜欢,师兄下次教你画。”

      苏子白一边接过傀儡老仆送过来的一玉蝶烤肉,一边欣喜点头:“好。”

      那边阿娇看着,不由嘴角泛起一个笑来。

      真好,叶寄真的后半截记忆里,都是苏子白在魔尊殿里用叶寄真对付他的手段,日日以刀剑扎进傅衡的身体,以魔药散去傅衡的真元。

      那血淋淋的情节还在脑海不时晃过,或许是叶寄真那种痛恨的情绪还在,让阿娇镇日里都不好受。

      如今在阿娇眼前的,却是一个兄长带着才入人世的幼弟百般照顾的情形,两厢对比,如何能不让阿娇感慨。

      韩一却正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叶寄真的脸,看到那一抹欣慰的笑,心底才微微一松:“师兄接下去可有什么打算?”

      阿娇一怔:“打算?”咸鱼能有什么打算,唯一的打算是勘破悖论,想明白怎么让一个人去死一死又不让他真的死透了。

      韩一道:“师兄心境突破,勘破心魔,晋身渡劫,可喜可贺。师弟前日接报,北境万魔之阵有些松动,想请师兄前去加固,不知师兄可有空暇?”

      阿娇挑眉,这叶寄真真不愧一方大佬,一针见血毫不掩饰。只是这安排,是要支开她呢,还是支开她呢?

      派一个社恐出差,无异于逼鸭子上架啊。阿娇喟叹,面上却不动神色:“师弟说笑,我自然是有空的。”

      韩一含笑点头:“如此就辛苦师兄出马一趟了,师兄何时起身,师弟好为你送行?”

      阿娇特别想冷笑,这是要强逼她出门?债务人真不好当啊。“那就后日吧,虽山中无事,也需要打点下、嘱托下弟子。”

      韩一取了那坛酒,为阿娇那半满的一杯续上,再给自己满上,举杯道:“那师弟敬你一杯,师兄高义!”

      阿娇不是叶寄真本人,对这顶高帽子很嗤之以鼻:“师弟谬赞了。”她以往喝酒总是又急又快,所以方才才一口口细抿,这当头有些脾气了,仰头一口就下去了,亮一亮杯,自取了一双筷子,夹了正正热乎的肉片吃了起来,又倒了杯酒,自酌自饮下,一派不打算搭理韩一的样子。

      韩一心下微微一哂,晓得自家师兄是有些气了,当下将语调放软:“不是师弟要为难师兄,多少年了,师兄应该知道,师弟唯有让着你的心。只是,”他抬头看着隔壁正言笑晏晏,说着修真趣事的师兄弟,目光不由露出些缅怀,“苏子白之事,虽未发生你我不忍见的后果。”

      他望进阿娇的眼里,似乎说的是当日师兄弟争徒弟的事:“到底不好挨得太近了。师兄您反应的快,处置地很好,傅衡古道热肠又知晓轻重,正好教导苏子白。你也正好再放眼九州。蜉蝣旦夕死,修真本逆行。师弟一片拳拳之心,还望师兄不要误解。”

      他话未说的太透,顾忌着尚且被蒙在鼓里未去深思的苏子白。

      阿娇不是叶寄真本人,却也听得懂几分。她不是修真人,也早早接受人生百年的自然之理,还有着自己会早亡的觉悟,更在生死之间撕裂般的选择间徘徊十几年。

      浮游旦夕死,阿娇能接受世界或有超脱生死的存在,但却无法接受人世有轮回。为人,太苦了。便是来世做一棵草一棵树,她都不愿意,此生来过,足矣。

      阿娇没有说什么,只举起自己的酒杯。朝着韩一:“敬蜉蝣旦夕死!”

      韩一一怔,也举杯:“敬蜉蝣旦夕死!”他原担心师兄心境勘破后,再看自己对苏子白的所作所为,会羞赧会掩盖,毕竟师兄在亲近之人上,心眼向来不大。但今晚只是听他寥寥几语,再听这句,才知自己小看了师兄。

      两人举杯相酬,一口饮尽杯中酒。

      韩一性情不好阔谈,自去吃了几杯酒几片肉,忽的来了兴致,击节高歌起来。

      他嗓子不算特别动听,但百年岁月百年事,其中蕴含了意味深长。在无边旷野里、高山峻岭上,这苍寒的歌声,穿破了深夜的漆黑。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阿娇愕然,这不是李白的诗句吗?时日太久,她记不清是哪首诗了。

      这任侠豪情的诗句,韩一却唱出了万分的苍凉。

      超脱世外的修仙中人唱起了这快意恩仇之词。

      一个要跳出六道轮回,求长生逍遥,一个慷慨激昂、任侠不惜一死。

      忽的耳边传来高泛的琴音。

      却是傅衡取了一架古琴放在膝上,散发弄弦。

      韩一唱到激昂处,击掌作拍。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阿娇怔怔的听着,只觉得自己心中热血才沸腾起,就苍寒成秋水。

      一半热血一半秋水,轮回般在肺腑间喧嚷着,沉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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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蜉蝣旦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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