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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人间惆怅客 ...

  •   夜幕降临了。

      竹屋里烛火幽明间,椅子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阿娇站起来,身上的衣袍无风都猎猎作响飘扬起来。

      她信手就摘了头上束缚了头皮一整天的羽冠,解了作为襻膊的捆仙索,脱下一身染了血腥的白袍,赤身裸体着伸手就从虚空里取出一套黑色的长袍穿上,只是依旧是宽袍大袖的样式。

      阿娇有点不满意,可也不想再找,只是摸一把到腰下的长发,取了一支玉兰样式的木簪,将那一头细密的长发就在头顶扎了发髻,其余的发就在背后乖乖巧巧垂下。

      她看一眼地上的脏衣袍,凝神细思了下,还是施术让它飞灰湮灭了。

      已经脏了的凑男人穿过的东西还是不要的好,清洁术也清理不掉那股渣滓味道。

      阿娇已经在一天的玄妙修炼中,吸取了这高山之巅的充沛灵力,将紫府神台里的真元恢复了三四成,神念经过一轮耗尽再行施展,就将叶寄真几百年的记忆消化了七七八八。

      那是有别于系统意念灌输的领略,也有别于叶寄真重生附体的感悟。

      阿娇信步踏出了竹屋,去找苏子白。

      苏子白以往都是在竹屋后的竹林里练习武艺,也不知道下午这孩子有没有来过竹屋,想必还是饿着肚子的。

      她脚下信步而至,然而每一步就好像踏过去一丈,不过几步间就到了竹林里,只是人未至,鼻端就先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比阿娇初到这个小世界时闻到的要淡一点。

      她就停下了脚步,大抵是化神期的神通,她在无边黑暗里看到竹林里,一个靠着竹子无力坐着的人影,是苏子白。

      没有发生被袭击的惨剧,也不是被挟持的遭遇。

      苏子白闭着眼,一脸的泪,胡乱坐在地上的身体还在轻轻发抖。

      他手里抓着一根混着泥土的细竹枝,狠狠的按在自己另一只手臂上,那几乎没有多少肉的瘦弱臂膀上,都是带着血珠子的细长伤口,是很新鲜的痕迹。

      苏子白脸上的神情十分的古怪,好像正在死去,尽是无尽的苦痛和绝望,却又带着癫狂,和对痛苦的无尽向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那是一种十分妖异的痛苦神色。

      苏子白在自残。

      阿娇猛地就从那大道玄之又玄的境界坠落,落到了苦痛无边的人间,心口上细密的疼痛泛起来,笼罩了左胸腔里有力的跳动着的心脏,渐渐发沉。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阿娇正跌坐回竹屋里,叶寄真的手,按在另一只手臂上。

      那里破开了一道伤口,尖锐的疼痛就朝回过神的阿娇袭来了。

      那是一种多么让自己愉悦的感觉啊。

      阿娇想。真是千年道行一朝丧,自残的行为她已经戒了四年了,谁知道心志不坚,才见着一个相同的场面就卷土重来,还是变本加厉版本的。

      以往她都是会在自己身上落上不显痕迹的伤口而已,在那些恨绝厌绝自己的岁月里。

      这回倒好,直接见血了。

      阿娇轻声在心底诱哄自己:娇娇,停下来,我们已经达成和解了,不是吗?停下来吧。放过自己啊。

      如此反复劝哄,她猛地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

      “宿主,宿主你还好吗?”耳边是0555号的声音,电子音都挡不住那股焦急的意味。

      阿娇把悬空的手直接按在那道伤口上,轻声道:“系统,我们的联系其实没有那么紧密,对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0555号没有说话。

      阿娇也知道他不会正面回复,笑一笑也没有硬要和他计较,放下手仔细看了看已经没有任何痕迹的手臂,内心感慨。也算出息了,以往都是直接拿脑袋撞墙的,懂得避重就轻,真算起来还得给自己加个鸡腿呢。

      她站起来,信手一挥,周遭的竹屋就消失不见了。

      阿娇赫然就站在高山之巅的一个小山坳里,天上的凄清明月正清冷冷地挂着。

      她望一眼周边无尽竹海,那个小少年怕是还在里面伤害自己,只是看他还知道在隐蔽的、不是要害的地方下手,就先不要拆穿他了。

      阿娇伸手从虚空里抓了一座小小的白玉宫殿,在掌中也不过酒杯大小,往空地上一掷,竹林边上就有一座白玉宫拔地而起。

      “子白,过来。”这一声轻轻地召唤蕴含着无边真元,温柔地刺开夜空,响彻四野。

      阿娇踏上白玉无瑕的台阶,轻轻一推殿门,走进白玉宫,手上还捏碎了一块玉珏。

      等阿娇在空旷的宫室里放了张矮榻,随意窝着软垫里,细想着该添些什么家具时,一身红衣的傅衡和神情寥落的苏子白正好一起进来。

      傅衡一边足不沾地地飘进来,一边还笑嘻嘻:“哎呀师尊,这不是掌教师叔送你的白玉宫吗?您可算愿意拿出来了,弟子当年用二十坛的桃花酿都换不来看一眼的眼福呢。”

      阿娇就瞥一眼他,毫不客气地给他一句:“在这人迹罕至的无涯峰,又没什么女娇娥,脚踏实地走路不行吗?”也是奇了怪了,万花丛中的风流公子,后来怎么就弯到了自家病娇(真病娇无双那种)又鬼畜的小徒弟身上?

      等等,自家?这么快就链接了联系?是因为同是自残而生的共情吗……

      傅衡嘴上打趣完了才发现叶寄真身上一种玄妙的境界,他怔了一怔,都顾不上诧异师尊近百年不苟言笑的做派怎么又变成了一身的惫懒,吃惊道:“师尊您近来还是风姿无双啊,这是……您又精进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您晋升渡劫期了?”渡劫期往上一个境界就是大乘期,飞升有望了。

      阿娇打个哈欠,模棱两可道:“可能是吧。”

      傅衡被自家的师尊气个倒仰:“什么叫可能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师尊您老人家,最近真的越来越没个正型了啊。可是……近日并没有人渡劫雷啊?师尊,难不成您,没有雷劫就……?”

      阿娇懒得解释:“可能是吧。”

      傅衡实在不想和自己师尊说话了,不由把目光放在了进来就不吭声的小师弟身上,有了几分猜测;“小师弟,你别是个福星吧?师尊卡在化神期大圆满依旧一百五十年了。”

      苏子白尚且沉浸在方才的心境里,绝望和沮丧在心口激荡,虽然听着了大师兄的话,也只是抬头讷讷不言。

      傅衡向来能言善道,上到掌教师叔,下到初入门的弟子,贩夫走卒,群妖鬼怪,没有他接不了的话头。近些年闭关冲击元婴大圆满境界才就不出洞府而已,谁知今日遇到了两个自闭中的师徒,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攀谈。

      傅衡不由挑眉,带着眼下那一滴泪痣都动了一动:“师尊今日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突破境界,门内多一个渡劫大能,小师弟伐经洗髓成功,资质本就上乘,将来大道可期,怎么师尊和小师弟都一副郁郁不乐的模样?”

      阿娇抬眼看眼前这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徒弟,如墨的长发就披散着在肩后,身上单穿一件红色长袍,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剑眉入鬓,凤眼飞扬,丹唇天然抿一道微笑,浑身上下洋溢着逍遥人间、仗剑天涯的洒脱。

      实在很适合小徒弟呀。

      阿娇对傅衡的疑问避而不谈,点点那边缩成鹌鹑蛋的苏子白:“从今往后,你小师弟都跟着你修行,原先我替他找的心法他练不出什么门道,你就将你的心法传授给他吧。”

      此话一出,下头两个人的神色都不对了。

      苏子白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师尊您不要弟子了吗?”

      傅衡却是好奇不已:“师尊,您这就不厚道了,洗经伐髓这种事情您当时境界不够,我就不同小师弟争了。得了什么好心法,给都不给我和二师弟看,就单给小师弟?这也忒偏心眼了!”

      阿娇这会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这便宜徒弟,叶寄真一双深邃地桃花眼,实实在在传达了嫌弃:“去去去,自己照照镜子多大脸,和个十八九的少年郎抢东西,你掂掂自己那张脸,几岁了啊?”

      她还一边内心发愁,上个世界拉郎配好歹是世界文化背景自古如此,再加个生育险保险,她才少了点负担。

      这个世界……虽然苏子白是十九岁已经成年了,可是这老少恋,傅衡都两百多了,哎呀,阿娇摸摸胸口,良心怎么就这么痛呢?虽然还有点美滋滋……

      傅衡听到这话,气的说不出话,自家师尊打不得,再转头看一眼苏子白,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再回想他方才的话,不由心里怜意大生,揽过小师弟来:“师尊为老不尊,小师弟还是跟着大师兄吧,害,跟着师尊啊,迟早学坏了。”听说这个小徒弟是从荒野里捡回来的,不像自己,家中本就是修仙世家,缺德老头把自己强行抢回来当徒弟的。

      苏子白忽的被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不由身子一僵,他素来不和人亲近,师尊偶有靠近,都是有所惩罚,眼下又如何能自在呢。

      阿娇看这师兄弟哥俩好的揽肩勾腰,内心不知道刷了多少狗粮图,听得这个徒弟光明正大的贬低她,心中不由吐槽:【你眼光不错啊,但是早干嘛去了】,道:“傅衡,你别想着把人拐到自己洞府去,子白交给你不假,但是必须住在白玉宫。”

      傅衡听得此话,面上的不正经收了点,本能地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疑惑道:“师尊这是何意?我洞府离您老也不过几里,您就是再惦念小师弟,不过二息时间就到了,还担心我拐卖了不成?”

      阿娇看着他:“不是眼馋我这白玉宫,请你住还不愿意?”白玉宫三层高,一层就有主殿偏殿三五间,更别提三楼上观星阁的好风光,不至于住不下。

      老实说,阿娇还真担心傅衡不愿意拐卖苏子白,放在眼下看着,才好当个助攻。

      再者,怎么达成任务标准的让苏子白死无葬身之地,她眼下真的束手无策。

      不知道如果让苏子白和傅衡双修,欲生欲死之间算不算死无葬身之地,阿娇不由心生邪恶,格外想独自一人嘿嘿笑。

      傅衡面上神情一松,笑道:“师尊厚意,弟子绝不推辞。”再拍拍怀中的苏子白:“还不快谢过师尊?哪里是不要你了呀,这是担心他老了,带不动你了,请你师兄我出马帮把手呢。”

      苏子白听得还是在师尊这住着,不由就放下方才那点似乎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他还以为师尊看到了自己自残时候的疯魔,厌恶了自己:“弟子多谢师尊,多谢大师兄。往后定当勤勤恳恳,不堕门派威名!”

      阿娇看都不看嘴毒的傅衡,从腰间取了一只白虎玉雕,扔给苏子白:“里头是些家具摆件,还要恰好适合你的灵药灵泉,渴了就几口,没事当个糖丸嗑,你先去二楼自己选个房间,等会你大师兄搬家过去,记得找个大点的。”

      苏子白接过那枚玉佩,听到师尊吩咐,眼睛不由睁大了:“师兄和我一起住?”

      阿娇还没回他,傅衡先摸上了苏子白的耳垂:“小师弟,你这是嫌弃师兄?”

      苏子白不由脸上大红,轻轻挣脱了傅衡的束缚,恭敬地对阿娇行礼:“弟子遵命,先行告退。”

      还不等阿娇说些什么,他就转身跑了,都忘记了平时的恭敬谦卑,好似身后有一头老虎在追。

      阿娇窝在榻上简直要喷笑出声,果然自来熟专治社恐,小太阳和抑郁症正配。

      可怜傅衡站在原地都呆了,不由反省自己不是不是闭关闭久了,不清楚当今修真界的情形了。他可从来是师弟师妹们的团宠啊,修真男儿的好兄弟,美人心尖尖上的可人儿,长辈们眼中的好儿郎,什么时候被这么如避蛇蝎过?

      这边阿娇看着苏子白已经一阵风似的刮出殿门外,正了正脸上的神色:“傅衡,你师弟这些年跟着为师,因着他天分难得,为师似乎平日过于严苛,刑罚上,”阿娇叹了口气,不得不为人渣圆个场,好走个剧情,“或许为师有些过了。等发现你师弟心境不稳的时候,已经迟了。”

      傅衡自己从储物法宝里找了个椅子坐下,同榻上的人一样没个正行,只是神色和语气都是一等一的郑重:“有多严重?”

      阿娇沉默了一会:“自残,不惯与人肢体接触,紧张时会结巴失语,如无必要不会和人谈话。”

      傅衡猛地站起来:“您是对他做了什么?”他和二师弟崔幼南都是七八岁入得叶寄真门下,几乎都是在师尊肩膀上长大的,只看如今他和二师弟的行事做派就看的出来,师尊把他们养的很好。

      是以十一岁的苏子白拜入师尊门下的时候,他和二师弟都没怎么上心,以师尊那个老妈子个性,必然是将小师弟养的妥妥当当地,何况小徒弟看着不言不语,其实是个早慧懂礼的孩子,他如何想得到会成今日这个状况?

      阿娇不由缄默了,渣渣做的那些事情她都不好说出口:“可能下手重了点,另外罚他每天泡洗髓池吧。”

      傅衡听着眼睛都红了,他不知道师尊会下多重的手,但是每天泡洗髓池他就能感受到筋骨寸寸俱断的痛苦。看着是泥地里的小水塘,那个无涯峰上的洗髓池,他和二师弟都曾经好奇的去探索过。

      “师尊您糊涂!”

      阿娇纠正他:“是狠毒。”

      傅衡听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是因为,您久久破不了境界,阳寿将近的缘由吗?”

      阿娇叹了口气,点点头。纵观叶寄真的记忆,前几百年真的无可指摘之处,还要击节长叹,好一个名门修士!

      后几十年,或许是陷入死亡的笼罩,别无出路,心性扭曲了吧。

      就像一个屠龙勇士,晚年时又成了新的恶龙。

      傅衡站在原地,以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她。

      阿娇面无表情:“你师弟今天还未用饭,为师早起后给他煮了面,回头就入定忘了时辰。你现在有空打量为师,不如先去填饱你师弟的肚子。顺便赶紧把你洞府搬过来,你那些私房收藏,大方点补补你师弟的亏空。”

      傅衡白她一眼,转身就走,嘴里还咕哝着:“为老不尊铁公鸡!”

      阿娇大声补上一句:“苏子白必须每天肉蛋奶吃够三斤!这事就交给你了!”

      傅衡早出了殿门。

      只有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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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人间惆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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