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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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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八岁,应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它呢?
娇俏温暖?明媚澄澈?有着令人羡慕的前途?
不,不是。
是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家暴,是夜里流不尽的眼泪,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是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是贱人,是婊子。
“她就是活该,就是她自找的”
“听说她还要报警,还要不要脸了?没脸没皮的!”
“小姑娘还要不要脸了?”
就像是一池清澈干纯的湖水,被人日以继夜的倒入淤泥,倒入垃圾。
变臭了,
变黑了,
变脏了。
混杂着肮脏,恶臭的血液,每天就这样连绵不绝的喷涌向心脏。于是心脏也变的肮脏,变的恶臭。
变的越来越不像自己。
其实你们那样说,我的心真的很疼。
疼的我想死,真的疼的我想死。
2
人的疼痛等级分为很多种,从第一级到十二级,痛觉的程度也依次递增。
越来越痛,越痛越忍。
“还洗什么澡,自己早不干净了,真能装”,许丽萍对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的简南说,然后朝她翻了个白眼扬长而去。
于是就到达了痛觉的最高级。
你对个世界失望吗,这个均匀呼吸的世界?
我很失望。
就在简南打算结束生命的那个早晨,一封崭新的录取通知书摆在自己的面前。
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逃离这里的希望。
她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光明正大的站在太阳下,可以不再忍受流言蜚语,她可以不用再忍受母亲的冷嘲热讽。
于是她放下了手里的绳子,接过了那份她眼里的希望。
“会好起来的吧”一滴泪混着初生的混沌光线落在手背上。
我只是想活下去,有这么难吗?
我真的只想活下去,可不可以?
2
在学校里,简南是那个安静的女孩,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在角落里。善于伪装的她努力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努力,上进的女生。没有人知道面具背后,是她拼命隐藏的伤疤。
就像在烈日下穿着的长衣长裤,她怕别人知道,知道自己的不堪,自己的肮脏;她怕在她身上再发生那么恐怖的事情。
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白天积极向上,可一到了晚上什么事都想不开。黑暗里的呼吸格外沉重,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里那些事情就一点一点的浮现出来。
遗憾的,害怕的,后悔的。
唯独没有高兴的。
可无论夜里如何痛苦,如何沉沦,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却又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真的很奇怪。
3
二十五路公交车上,简南拖着箱子站在后门那里,一只手紧紧的抓住栏杆。
“诶呦,你踩到我的脚了“
“司机你是死了吗,怎么不开空调呢,这么热的天你是想要热死我们吗“
“天呐,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
公交车就在乘客的一片抱怨声中缓慢移动。
简南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在简南身旁的一个大妈似乎是站的时间太长了有点累了,一屁股坐到了简南的箱子上。
这让简南很尴尬了。
第一她的箱子是软皮的,不结实
第二她的箱子是空的,她用眼神打
量了打量那位大妈,差不多七十公斤。
如果大妈长时间坐在箱子上的话,那可能就……
简南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大妈,不,阿姨,能不能不要坐我的箱子啊,我这箱子不结实“简南诚恳的看着烫着爆炸头的阿姨,“可以吗阿姨?“
坐在箱子上的大妈正在闭目养神,被简南这么一打扰,又黑又粗的眉毛拧成了一股。
睁眼看了看素面朝天,穿着土里土气的简南,又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
“啊呦,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的,坐一下都不让,电视上天天说着要尊重老人,就是说给你这种小年轻听的“
“阿姨,我这箱子真的不结实“
“什么不结实啊,我都已经坐了那么久了都没有事“
“可是……“话音未落,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响起,简南的箱子连同着箱子上的大妈一起跌倒了。
车厢里一片混乱。
“什么司机啊,你会不会开车啊,我告诉你,我要是摔伤了,你是要赔我医药费的啊!“爆炸头的大妈捂着自己的屁股恶狠狠的说。
车上一片混乱,简南见状扶起箱子,没有到站就下了车。
简南刚一下车,一股热浪铺面而来。
外面热浪滔天,整个城市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
阳光肆无忌惮的把地表的水分蒸发。
马路上的植物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埃,湿漉漉的黏在干枯细长的枝干上
还有两个周简南就要返校了,因为行李箱不小心被自己摔坏了,就去县城买了一个。
行人和车辆都在黑色的柏油马路上缓慢移动,像是一群匍匐在热锅上的蚂蚁。
太阳炙热的打着白光,照在行人面无表情的脸上。
也在车辆的后视镜上形成一道光斑。
忽然,肩上一阵温热传来。
简南转身,炽热的光线毫不犹豫的刺进她的瞳孔。
目光所及之处对上一对又黑又亮的瞳仁。
多年之后简南才明白,当时的一个转身竟是她往后余生的劫数。
4
“你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两只手随意的揣在裤子里,像是在和一个熟人打招呼。
可是简南并不认识他。
“我?认识你吗?”
“不重要。”男人笑道,但他随后说出的话让简南心口一紧。
“你丢了钱包才重要。”
简南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瘪瘪的张着个大口,像是在嘲笑自己。
钱包里面的钱并不多,但这个钱包是爸爸送给她的,也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她感受到爸爸存在的物品,所以简南一直非常的爱惜它。
“是你捡到了我的钱包吗?”简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帆布鞋,“你能还给我吗?”
说完她的耳朵就红了。
简南从小到大只要一害羞,两只耳朵就跟被人拧红了一样。
宽大的黑色卫衣的下摆被她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褶皱,她心里一阵慌乱,要是他不还给她,那该怎么办呢?
“我又没说我捡到了你的钱包。”声音从那边传来,透出一股慵懒的味道。
可是这个声音让简单额头上起的一层薄汗。
看吧,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急得直挠头,手刚碰到头发上就唰的一下缩回去了。因为她忘记了头顶的太阳有多么放肆,她头顶已经烫的可以去煮鸡蛋了。
男子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简南踩着脚下的蚂蚁心里慌乱的不行。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走过,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持续的高温和晃眼的阳光不断地在城市中肆虐,男人似乎承受不住炎热率先开了口。
“是这个吗?”男人把钱包往简南眼前晃了晃,原本低头的简南,两只眼睛瞬间像是,相机对上了焦,紧盯着那黑色的一小块。“对对对,就是这个。”
她刚要伸手触碰全落了个空。
那个人对着她笑了一下,随即开口说道“也不是不可以给,就是……”他突然靠近简南在他耳边说:“我捡到了你的钱包,你不应该表示表示?”
男性独有的气息萦绕在简南身边,她耳边痒痒的,脸红的像个番茄。
平时简单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在班级里就算是半个隐形人,在家里,许丽萍也不经常跟她说话。
好长时间她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她抬起头,看着男子,咬了一下嘴唇,男人一脸无辜的看着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那我把里面的钱都给你,你把钱包还给我吧。”
话被送入男子耳朵之后,突然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一阵笑声。
真的是大笑,简南都可以看到他的后槽牙。
“不是,姑娘,你……”男子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你是认真的吗”
简南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傻了”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站起来,插着腰看着简南。
“你知到这钱包里的钱可以买多少个这种的钱包吗?”
简南抿着嘴没有回答。
“算了”男人把钱包递给简南,“不逗你了,给你吧。”
简单呆呆的在原地站着没有动作。
“不要?那我拿走了。”
“要”简南迅速接过钱包,缓过神来。
原本她以为要想拿回钱包,还要经历像西天取经那样的九九八十一难。其实哪怕花点钱也是没有关系的只要能拿回钱包,没想到他这样就放过了自己。
“谢谢你!”简南几乎要哭出来了。
“没事,”男人看着简南有些发红的眼圈,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正色到“下次注意,别不小心又丢了。”
简南这才认真的看清了他的脸,眉毛很浓密,睫毛在阳光的照耀下在眼睛下面形成一道峡谷一样的阴影,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不会有下一次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的微妙,原本两条毫无交集的平行线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差池渐渐相交。
“明天我要出去旅游,要去半个月”许丽萍朝着对面说。
简南不小心吃到了辣椒,呛得喉咙里又痒又痛,连忙扒了两口米饭。
“去哪里旅游啊”
“你管这么多干嘛?”许丽萍白了简南一眼,把筷子摔在餐桌上面。
简南看着母亲恼怒的脸,瞬间明白了一半。
刚刚不小心咽下去的辣椒,此时像是个活物般的在胃里游走。酸水一阵翻涌上来,心跳空了一拍,然后就是窒息般的沉寂。
咚咚咚,心脏有力的拍打着胸膛。
有时候,简南很想问问她,明明不喜欢自己,为什么还要把她生下来。
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早晨或者傍晚学校门口有很多接送学生的家长。它们亲昵的牵着自己孩子的小手,一起穿过长长的街道和斑马线。
然后走向学校,或者回家。
而简南的手呢,孤零零的缩在袖管里。
在她的印象里,妈妈从来没有牵过自己的手。
一次也没有。
爸爸因为工作忙,去接送简南的次数一只手指头都可以数过来。很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
每当看到别的同学都有爸爸妈妈来接的时候,她只能紧紧的拉着自己的书包带子,把头低下去。
心就像是挂在天空的咸蛋黄似的夕阳,慢慢沉下去。
每次她小心翼翼的问她妈妈可不可以去送她上学的时候,她都想从母亲薄薄的嘴唇中听到她想听到的音节,可是每一次都事与愿违。
“小兔崽子,我要去打牌,没空搭理你。”
许丽萍一把把简南推开,鄙夷的眼神瞥了她一下,不回头的打开门朝外走去。
耳朵像是泡在水里,听不清楚,但是自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
那个从心里讨厌自己的眼神,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正在厨房刷碗的简南眼眶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酸胀感伴随着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
啪一声滴在手背上。
她嗤笑一声,什么时候,自己也变的这么矫情了。
现在想想,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
两只手泡在水槽里,昏黄的灯光照在她有着驼的背脊,像是黄昏下的一副油彩。因为厨房没有窗户,所以炒菜留下的油烟味迟迟没有散去,肚子里的酸水又打了一个漩涡。
她慌不择路朝一旁的菜盆呕吐。
“啧啧啧,是不是怀孕了?”身后传来许丽萍讥讽的声音,她拿着水杯,看着蹲在地上呕吐不止的简南。
缓缓踱步走进,有些枯黄的脸慢慢在灯光下隐现。
鄙视,嘲讽,恶心。
简南不断的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前胸,呼吸有些急促沉重。面对母亲的冷嘲热讽,她装作没听见。
算了,她明天就去旅游了,再忍忍吧。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绕过许丽萍朝卧室走去。开了灯,一把拉过被子,黑暗就这样沉重的覆盖在眼皮上。
大脑一片混乱。
她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本书,如何不用任何工具杀死一棵大树。
答案很简单。不用刀光剑影,你就在它的树根处放无数只虫蚁,让它们去啃噬,去破坏。只要时间够长,终有倒下的那一天。
简南就是那棵树,还没有倒下的树。
5
时间不是让人忘记了痛,而是让人习惯了痛。那些口口声声说着我都不记得了的人,要么就是收到的伤害不够痛,要么就是付出了惨痛的时间代价。
就像是玻璃上的一小块缺口,在三番五次的敲击下,整片都是网状的裂痕,就只等最后一击,变成很多锋利的碎片。
然后简南就躺在这些碎片上,一步一步的消失在苍白的天空下。
只剩下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妈,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