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一滴泪，一片海）》雾七月

2、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见到林童，是在又一个夏天。

　　高二暑假，其实相比高三的暑假更加紧张，文理分班之后，我的生活充满了英文单词和文言文古诗。对于文科的执着，大概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基因，或者根本就是一种偏执——对理想得偏执。

　　灼热的城市把我烤的像块儿红薯，如果我说现在我是“炭烤肉块儿”，估计也有人点头。摸摸自己晒得脱皮的脸蛋，我快走了几步赶着公共汽车，每次人潮人海的时候最难挤上去。

　　“热死了，怎么这么热？”

　　“不是那个词儿叫全球暖化么？”

　　我静静的听着两个中年妇女唧唧喳喳讨论着人如何如何多，世界如何如何绿化之类的话题，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最后话题拉到北极去了。我有时候挺佩服能聊的人，他们总是在旁若无人的时候能够熟练的修炼自己的境界，就算你不说话，他们也能把世界说个天翻地覆。幸亏在她家没有这回事，林阿姨和爸爸两个人吃饭的时候总是安静自持的，爸爸一如既往的先给我夹菜，叮嘱我好好吃饭，然后再默默夹一筷子菜给林阿姨，他们的眼神交互之间，只有一种老夫老妻的熟悉默契，难道这就是他们从来不吵架的原因？

　　思绪扯远的时候，汽车突然“嘎”刹住了。全车的人往前涌了一下，我发挥体育精神往上窜了一下，猛地吊在上面的铁杆上像个猴子一样晃了晃，紧张出一身冷汗。

　　“唉，司机，怎么回事儿啊？”旁边那两个中年妇女扯开嗓子嚷嚷起来，一脸的不耐烦。

　　“就是啊，会不会开车啊。”旁边有几个人附和几句，嘟囔着抱怨。

　　“前头有辆车挡住了，XX的，大热天的还挡路。”司机咒骂着发动引擎，绕着那辆车开走。

　　擦过那辆挡路的车时，我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看：那辆车里面坐着一个披着长发的美女，长腿长手像个模特儿一样，她身上穿着耀眼的蓝色，连放在头顶的墨镜都泛着鲜艳的光泽。

　　她似乎很焦虑的打着电话，而她旁边，坐着那个人跃然入眼，看起来如此熟悉，好像是——我看到过的某张照片？对了！是有一次林阿姨摊在书桌上的信封里面，那个笑得温柔灿烂的男孩儿。

　　他回来了？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这个消失了这么久的男孩儿，现在应该快大学毕业了吧？

　　我人还没到家，就听见里面热闹喧天的吵闹声，夹杂着几句年轻女孩儿的欢快笑声，一并传入我耳中。

　　“爸，我回来了。”我反锁上门，里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

　　“啊，小宁，来来，林童回来了，还带了同学。”爸爸愉快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我皱着眉放下书包，慢慢走到客厅。

　　“你好，我叫米娜。”一道蓝色的身影一下子蹦到我面前，她笑得甘甜酣畅，好像夏天的芙蓉花儿一样。

　　我点点头，算是问候。本来就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突如其来的陌生人，让我一瞬间也有点儿无所适从。

　　“米娜你回来，别吓着我妹妹。”那头的男孩儿轻柔提醒她，声音还带着一丝纵容。

　　“米娜你来的正好，我们家小宁从小就这个性格，你说能不能改一改？跟着你学学？”爸爸放下手里的香烟，吐出一口烟雾再端起一小盏白酒抿了一口。

　　“你又喝酒？”我轻轻的看他一眼，心里有说不出的不痛快。

　　“就几口，今天不是高兴吗？”爸爸缩回脖子，尴尬的放下酒杯。

　　“叔叔就喝一两口没事儿，我爸天天喝，现在精神头也好着呢。”米娜笑眯眯的看着我，给我们父女俩打着圆场：“今天我带了点酒就是孝敬叔叔的。”

　　我冷笑，我们家的事儿什么时候要她来当和事老了？

　　我淡淡说了一句：“我爸胃不好。”

　　爸爸拧着眉头，看了看我，最后叹了口气把酒放下，讨好的笑笑：“得了得了，爸爸不喝了。”

　　米娜看着我，眼里有些什么情绪，却说不清楚。

　　“叔叔，你放心，洛宁就交给我了。我知道我们系上也有母亲离家出走的孩子，后来——”

　　“米娜！”林童着急的起来，看了我一眼，伸手把米娜拽住。

　　我忽地站起来，胸口那股疼痛几乎要满溢出来，全身发抖的指着门口低声说：“你滚。”

　　爸爸似乎也吓着了，站在我和米娜中间，拦着我的胳膊，又回头赔笑说：“她还小。”

　　再回头看看我，可怜兮兮的小说说道：“小宁，别这样，人家好不容易来一次。”

　　我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看着还在愣神的米娜，手里攥成拳头恨不得打过去。没有妈妈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来，从中学开始，我就学会了忽略，如果招惹我，我就打架。这个世界不是每个孩子都有母亲的羊水一样温暖的保护膜，至少我就没有。她一看就是个有钱的娇娇女，凭什么在我们家指手画脚？凭什么孝敬我的爸爸？

　　转过头看一眼依然懦弱如往常的爸爸，极力的扮演和事老的角色，佝偻着背，却更显的卑微。

　　我甩开爸爸抓着我的手，立刻冲回房间。我想要哭，可是10岁以后，我已经学会了掉眼泪的痛苦，每一次哭，都伴随着眼角的抽痛。所以我现在哭不出来，也不想哭出来示弱，于是我再一次缩回了龟壳，一个人反锁了门在房间里抱着膝盖把眼泪倒流回肚子。

　　“扣扣”

　　“我是林童，还记得我吗？”林童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柔和轻缓，他略带安慰性质的声音，让我的心情奇迹一般平静了许多。

　　“记得。”我小声回答。

　　“呵呵，跟我说话了啊。我还以为你还像小时候那样躲着我呢。”他在外面轻笑，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之后，我感觉他还在门后，于是轻手轻脚走过去，拉开一条门缝。

　　低头的时候，看到一张放大版清晰的面孔，带着浅浅的微笑，唇边还酝酿着一个酒窝，清朗俊逸。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他腾地站起来，伸出一只手，帅气的浓眉下面黑瞳闪烁。

　　我伸手握住，心里虽然还有点排斥，却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力控制住了中枢神经，他的笑容，绝对有穿透力或者磁力。

　　“我替米娜给你道歉，她没有恶意，就是不会说话。我把她支走了，别气了，啊？”他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手心清爽干燥的让人安心。

　　可是提到米娜，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不能原谅她，我们磁场不和。”放下手，我冷下脸准备关门。

　　“唉，别这样，”他伸出手放在门缝上，我瞪着他，他笑得坦然自若，“你长大了脾气也见长啊，米娜是我同学，她这人挺不错的，你试试看和她聊聊，心情也会好多了。”

　　“如果你是来劝我原谅她，我告诉你——我和她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也犯不着交朋友。如果你是来嘲笑我性格不好，叫我和她学学，我劝你省了这些废话。”我有点情绪激动起来，刚才爸爸的话，像一根刺横在心里。

　　用力打开他的手，我终于成功关上房门。

　　外面传来轻叹，过了一会儿，慢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他的脚步，我才听见自己心里面失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