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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最后的和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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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刚出狼穴,又入虎口,纳兰酒的十几万军队被江生接管,唬住了那帮兵蛋子为他卖命,纳兰酒被秘密囚禁在天牢,而我,傀儡般地被囚于金銮殿。流水的奏折进了又出,眼前的狼毫却从未拿起。
一日,江生又拟了份加重税收,收田亩地旨意,要我加盖皇帝私印,我不是纳兰酒,不会震怒,只会把怒火憋在心里,更是让自己疲惫不堪,我掏出一方小玉玺,印在圣旨上,对江生道:“滚吧。”
我又何尝不知他的心思,加重税收,征收田亩,百姓叫苦连天,再遇上灾害饥荒,必定民意激愤,不满皇帝,而此时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废帝,自己大权在握,但唯有一点不明,便是他如此做的原因。
“皇上还是从前那般,温文尔雅,从不失了体统和面子,哪怕是此般境地。”江生忽然捧着圣旨回头对我道。
仿若一道惊雷劈入颅腔,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明晰了。
江生乃是那前朝余党,姜氏余孽,姜生。
且当我尚是周公子时,还同他私下里谈论过经文道法,那时他的个子才到我胸口,他曾提过姜家盼着他读书考取功名,因而才起了这样的一个名字吧。后来姜生母亲病逝,是我陪他去扶灵。
那时仆人唤他小姜公子,却没说姓甚名谁,如今……倒叫我吃了这个闷亏。
真相被剖析在眼前时,我反而冷静了下来,脑中充斥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真喜欢阿裳?”
“嗯。”
“骗过她么?”
“没有。”
不知为何,我胸腔前绷着的一口气好似忽然间送了,失去了凭依,我抚着心口,道:“那便好。”
之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良久之后突地站了起来,几乎是逃也一般地走出殿门,“别以为你是我大哥,我就会放过你们,你和纳兰酒,欠我太多。”
国仇家恨在身,好自珍重。
十六
自从知道他是姜生以后,我几乎对于朝政是真正地撒了手,连折子也不叫他们往殿内搬一趟了,姜生此人,性情隐忍妥当,又经多年历练,他治理国家百姓,比之于我,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家国河山,尽数交付于他,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卸下一肩责任,生死与之相比,便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待他在这片土地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一天,他就会知道,什么叫做抛却不下的责任。
十七
终于有一天,我听到宣读了废帝的诏令,便命宫人侍我穿戴整齐,端坐在榻上,等着姜生赐我一死,以一个皇帝的姿态骄傲地死去,死前脑中涌起的则是关于纳兰酒的担忧。
不过再深想,对姜生来说,纳兰酒早已没了用处,怕是早被处死在了监牢。
罢了,终归是我夺了前朝的气运,他作为前朝忠良,也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我这才有些明白呼延将军拒绝称帝的缘由。
姜生迈着公子哥儿的标准步态仪容进入大殿,手上拈着两杯酒,我向他微笑,唇角微勾,“花花在我之先?”他似是一愣,脚步顿住,但随即又恢复了,递给我一杯酒,“还没,我留着他等着大哥一起呢。”
我抿了一口腕中酒盏,入口温润清凉,好似琼浆玉液,殊不知更是毒性深重,有如见血封喉,韵味在舌尖流转不敬,我得了机会细细品味,“是‘夕颜’吗?姜生,你的手艺又长进了。”
“大哥谬赞了。”他晃了晃酒杯,遥遥地向我敬酒,也饮了一口盏中酒液,“我这杯中是大哥酿的‘倾世’。”
纵然知道手中的是毒酒,但自己意料之中却情理之外地冷静,甚至可以称为……冷漠,夕颜,夕颜,顾名思义,朝饮夕死矣。
我将小小酒盏中的酒液尽数吞入腹中,酒杯掷地,安然赴死。
却听一阵喊杀声震耳欲聋,兵士鱼贯而入,定睛看那帽上的徵羽,是明河军!
援兵到了!
此时此刻,我却抑制不住地想逃,明明已经是既定的现实,为何此时还要翻覆,明明已经接受了泯然的结局,为何又要在此时予我一根救命稻草。
我踉跄着从隐匿地后殿门掏出,我恍惚中看到姜生逃走,漫无目的的跑着,宫中一片慌乱之景,仿佛又回到了立朝之初的样子。
原是因果轮回,注定如此么……
模糊衰退的视线掩盖了脚下一颗致命的石子,我跌倒在地,料想该是割破了皮肉,我却无一丝感觉,五感在减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渐渐离我而去,不知慕归看到这样的我,会作何感想。
尾声
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木屋的空顶,陈旧却不荒凉,整齐更不破败,我撑起身子,却有一阵一阵的眩晕侵入脑海,不得不勉力靠在床柱作依托。
见一人打帘而入,是忠烈侯。
“侯爷,不打算说说现下是什么境况吗?”我看见了他,心神便彻底地松懈了下来,懒洋洋地问道:“皇帝身中夕颜。”忠烈侯坐在了榻边的靠脚上。“我那女婿祖上三代行医,刚好有解,可延性命,至于时日几多,确无定论。”他不置可否地一顿,“就这么简单。”
“忠烈侯编的一手好故事。”我无力向他一挥手,尽是劫后余生的疲软,“纳兰酒呢?”
“皇帝怎么改了性子,如此心急?从前不是甚温吞的一个人吗?”忠武侯打趣道:“那位将军啊……去给你买药引了,捎待便回。”
“既如此,忠烈侯想要什么,便去取吧,孤绝不阻挡。”
番外
大势朝堂,更迭世事,姜生当日登基未遂,更是掀起好大一番波澜,当局群龙无首,朝臣惫懒,各地民众纷纷揭竿而起,山河一片混乱,而今我也终于明白,关于王朝气运,天子星命之说。应该这么说……我是没有帝王之气的人,国家是没有王朝气运的家族,我们不过是前朝兴盛之路上的一块绊脚石,一根绊马索,左右不了天下大势,不然,也不会有姜生的复位。
至于姜生功败垂成,其因有二,一则是我这个皇帝做得尚算不得怨声载道,二则是姜生到底不是前朝皇室,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纵观全局,才明晰真正心思深沉之人乃是忠烈侯,前朝的刺杀我周家来挡,他却只管颐养天年,开心时赋闲在家,不开心时便把持朝政,在朝堂之后尽掌人心,此可喟叹。
到头来放眼如今,又有哪位英雄同我一般如此有闲情逸致,着眼思考这细微之末,他们此时怕都是在逐鹿群雄,问鼎中原,想在乱世之中崭露头角。
想当初,花花也曾少年意气,奔赴战场。
可我……永远把自己禁锢在四方殿中,思考着世家与皇室轮番落在双肩的责任,因而人愈圆滑,心愈冰冷。
这一生从未曾纵马执缰,恣意飞扬。
我想成为像花花那般开朗而明快的少年。
可再多的希望也无法缔结现实,说到底,我现在能做的,能让内心稍感安慰的唯一便是
还政于前朝。
归安二年,前朝姜生反,谋帝位,明河军及时来援,帝都危机得解,帝失踪于同年,忠烈侯摄政,半年后,前朝慕容氏盛清太子遗孤登基,稳控乱局,诏追封周氏为仁帝,右迁忠烈侯为右相,总领三军统帅职,令一无名书生江生为左丞相,文武双全,天下大安。
自此,乱局得解,王朝走上兴盛之路,形成前所未有的大一统局面,新帝提倡改革新制,河山一片欣欣向荣。
那么花花,自此之后,闲看盛世,坐观民生,纵浮生不予我往,愿许君,一世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