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孤身无处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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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之交的清晨，是上京最安宁的时候，空中浮云，叶微黄，都被风卷着入了眼去。
上京城东住了好些个达官显贵，当然不似城西那么热闹，但这段时日实在太过安静。
朱门林立之处本就戒律森严，这几月因平成王一案更是让人透不过气。街上本就不多的商贩都歇了业，各个王公大臣家里也都大门紧闭，鸦雀无声。
叛国通敌，真真是好大一个罪名。
立下赫赫战功，在上京可以只手遮天的平成王，如今也因它落了马。不仅仅是王公大臣，就连平时与他家有钱货往来的商贩都对平成王三字避如蛇蝎，生怕沾上一点亲故，落得与平成王一般满门抄斩的下场。
原来热热闹闹的平成王府如今满目萧条，门口碎了石狮子破了牌匾，大门去了一扇，只留下孤零零的一边，门里的景象更是吓人，一具具尸首横七竖八地交叠在一起，门口、院里、廊上……处处都是。血腥味，尸体腐烂的味道还没近府就能闻地清清楚楚。几个月过去了，连一个敢来王府收尸的都没有，这都是当今皇帝的缘故。
皇帝虽年幼，但却有着雷霆手段，竟与平成王这位居功自傲，觊觎皇位的皇叔斗了三年，最后斗倒了他。许是为了泄多年以来积攒的愤恨，一夜屠了他王府满门，连平成王养的猎犬猛禽都没有放过，数月以来也不曾派人来收尸，只教那些个尸体横陈，日渐腐败，渐渐烂给那些与平成王勾结的人看。
而这才是个开始，此后一月，皇帝肃清朝堂，将平成王余党或杀或贬去了大半，似乎整个上京都在流血，而城西依旧太平。
朝堂上的事情向来不太干净，但上京最腌臜的地方并非皇城，而是城西，这里表面上人来人往，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背地里净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生意。
城西自前朝以来就是这样，面上开着成片的秦楼楚馆，饭厅酒楼，里面藏着害人性命，夺人家财的勾当。
天子脚下有这么个地方，官府不管？哪里是不管，是不想管，若是离了这些个背地里的生意，官府从哪里捞油水？
天子年幼，刚刚扳倒了平成王，脚跟都还没站稳，又哪里来的精力整顿吏治，肃清城西？
幸好城西那些背地里的生意多是晚上开张，白日里，面上看着也是安宁的。铺面摊子，照常开张，似乎和朝堂上的风云没有半点关系。
了冬与师傅玉容真人此时正行在这城西青龙大街上，二人也不说话，只默默地向前走，不顾旁人投来的目光。
这玉容真人是个女道士，据说是年芳十八就修了道，已经修了三十年，陆陆续续收了四个徒弟，都是捡来的苦命孩子。这些个孩子捡来时大都有病，活不长，又陆陆续续离了世，而今只剩下一个了冬伴在身侧，因为徒弟的相继离世，玉容真人伤透了心，了冬之后，再没有收过其他徒弟，了冬算是她的关门弟子。
玉容真人虽然年近五旬，但看着慈眉善目，气质颇佳，仍有当年风骨。有人传说她是世家嫡女，因家族原因与所爱分离，一怒之下出了家，做了女道士。本就身负才学的她借由女道士这个身份，为贫寒出身的女子讲学，故而玉容真人的名号在上京家喻户晓。而她所在的上清观虽然在京郊，狭小古旧，也因为她成了京城第一观，来人不求神佛，只求心解。
玉容真人是甚少出观的，来这城西更是几年来的头一遭。
但人群中真正惹眼的是了冬，了冬一头白发，皮肤也白得不似常人，双眼血色，眉间一点朱砂痣，看起来实在奇怪。更奇怪的是现在晴空万里，不见云雨，却打着一把大伞，将整个人裹进伞下的阴影之中。
在人们或好奇或异样或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师徒二人停在了怡红院的门口，只在门口等着，并未进去。不一会一位蒙面的胡姬领着一个孩子出来了，那孩子与那胡姬一般，长着双碧蓝的眼睛，左眼眼底下竟也有一颗朱砂痣，样貌水灵，年纪看起来与了冬相仿。
那胡姬将这孩子的手交到玉容真人手中，转身回了怡红院，而那孩子也不哭闹，随玉容真人转身，将要离开之时，身后的怡红院一阵异样的响动，喧哗之声爆炸开来，不一会抬出个麻袋来。
那孩子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忽然比平时热闹几分的烟花之地，低下头抿着嘴，一言不发，随真人离开了青龙大街，向南门去了。
三人一路无言，出了南门，穿过京郊的村落，爬过窄小崎岖的山道，终于回到了观中。
此时天色昏暗，山下人烟升腾，鸟雀从远方归来，隐入山林之中。
了冬给师傅奉了茶，给那孩子到了碗水，点了灯，从柜里取了点心摆好，掩上门，奔小厨房去了。
后院厢房里现在只有真人和那孩子两个人，那孩子站在门口，抱着那碗水，有些无所适从，真人从里屋挪出一张小桌，又搬出三个木凳，招呼那孩子坐下。
两人坐着，依旧什么也没说。那孩子低着头，怔怔地看着面前那碗水。
不一会儿，了冬端着两个碗进了屋子，一碗装着馒头，一碗装着咸菜，放在桌上，关了房门。
“师傅，吃饭。”
话毕，了冬楞了一下，拿起一个馒头，夹好了咸菜，递给那孩子。
“世间那么多事，没一件事比吃饭重要，先吃饭吧。”了冬坐下，举着夹好咸菜的馒头，也没看那孩子，只轻飘飘的说了这么一句。
“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没有……没有娘亲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家了……阿阿阿阿阿……呜呜呜……”
那孩子抬了头，瞪着眼睛，红了眼眶，哭着，眼泪翻涌出来，每一句话都像是嘶吼，每一句都似乎是用着全身的力气，带着痛苦和悲伤，一句一句砸在这屋里，最后都变成了无力的呜咽，一声一声绕着了冬的耳朵转。
了冬皱了皱眉，捏了捏眉心，将那馒头递地更近了些。玉容真人看着她们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摇了摇头，拿了馒头夹了咸菜自顾自地吃着。
“吃饭吧。”了冬似乎没什么话说，只是重复这一句，眼神不知飘在哪里。
那孩子似乎连瞪着了冬都不愿了，低了头，眼泪砸在桌上，还是呜咽着。
“你叫什么？”了冬收了递馒头的手，自己吃起来，边吃边问着。
那孩子又抬了头瞪着了冬，眼泪还挂在脸上，面上却平添了几分怒。
从进屋起都面无表情的了冬竟是笑了，挑着细细的眉毛，再问道：“你叫什么？”
那孩子不笨，知道了冬正嘲笑自己，自己竟着了了冬的道，收了怒气，带着刚哭完的颤音回答道：“李慕雨。”
了冬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叼着刚刚没吃完的半个馒头，又拿了一个夹好了咸菜，递给李慕雨后取了嘴里叼着的那个，说道：“吃饭吧。”
李慕雨接了馒头才知道现在才真真是着了了冬的道，一时间气不知道怎么撒，哭也不知道怎么哭，只能狠狠地嚼着那个馒头，嚼着嚼着没了娘亲的那股酸楚和痛苦又涌了上来，眼泪又流了出来，和着馒头又吞回了肚里。
李慕雨没想通为何自己家中为何忽遭如此变故。自己本有一个疼自己的爹爹，给自己请先生，买新衣，虽然总将自己和娘亲留在小院里，聚少离多，但一家人团聚时也是和和美美，也没想通为何数月前爹爹将自己和娘亲送走，更没想通为何娘亲几日前带自己去了烟花柳巷，将自己送给了这两个道姑，然后一个人赴了黄泉。
真的是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李慕雨真是想随了娘亲去，让她黄泉路不孤单。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孤身无处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