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图式暗恋》三剪碎

1、你好

　　“此生一别，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手指紧握，指尖微微泛白，视线下移，吃惊的男声却是昂扬又温柔。
　　“阿离，你的手指甲呢？”
　　“咳！”许愿被水呛到，狠狠咳起来。
　　“宝贝你没事吧？”Alice敷着面膜的脸从洗手间探出来笑眯眯，“这个星期你是第三次喝着水莫名其妙被呛到了，我真是无比地好奇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猥琐的东西。”
　　“没咳咳咳……咳咳我没事咳咳咳咳咳咳……”许愿冲她摆手，回过头来懊恼不已。天，这次就算是血的教训，以后千万不要把她自己再带入角色了，否则下一句怎么接？“云九，是我自己咬掉的……”不行不行不行，根本不符合女主角的人设啊。
　　卡掉重来。
　　“此生一别，恐怕再也见不到了。”脑海里，柏云九一袭白衣，微微垂下眸，眼中万千情愫交织，目光晃了一下，还是落到女孩子手腕上别致的环，叹息一声，“阿离，你和他……”
　　“柏云九。”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所有的咳嗽，用左手飞快地扯掉右手腕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轻轻伸出手，在空中拽了一拽，就像拉住柏云九宽大的衣袖那般，再试着用女主角的温柔款款在心中缓缓说出一句话，就像刚才，就像之前无数次想象的那样。
　　“柏云九，我喜欢你。”

　　Alice做完保养换好衣服哼着小曲从洗手间出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女孩的手掌悬在空中，像是在抓住什么，眼睛悲哀地看着空中似有似无的一点，嘴唇微动，应该是在诉说什么深情的话语，否则眸中怎么会有水光闪动。
　　“祖宗，你不学表演真的浪费天赋。”Alice把毛巾甩到她脸上，“擦擦你的真情流露，否则一会你上司看见你这样窝窝囊囊估计会拒了你。”
　　呸你懂个屁。许愿接过毛巾默默在心里骂，什么表演，这是人内心最柔软的爱情好吗，多么坚贞多么不渝。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表，歪着头柔声道：“你知道吗？你的约会只给你留了十分钟的奔跑时间。”
　　下一秒Alice脸色苍白地跑出去。
　　许愿笑，从桌旁拿起口罩戴上，站起身来，朝右上方深情看了一眼，柏云也九温文尔雅朝她笑。
　　许愿心想，那就最后一次吧。
　　“柏云九。”她低下头，用小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唤他，“我喜欢你。”
　　“但是温以年也会像你一样吗？他们都说作者的性格在男主角身上最能体现，可是你是男四啊。”许愿的声音本就低，现如今连她自己都怀疑是否发出了声音，但她仍然一点一点说下去，“如果温以年像你一样，那我一定更喜欢他。”
　　柏云九扭头看她。
　　“我今天要去报道了，或许我真的可以看到他。他喜欢的是余思离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吗？我不是这种类型的。”没头没脑的讲了这么多，许愿忽然就抬起头，看着柏云九认认真真的说，“其实我喜欢的本来就是感觉和你一样性格的温以年，但我也不知道我是喜欢还是崇拜，柏云九你说呢。”

　　等许愿规规矩矩的站在妆容精致的女主编面前已经是15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许，愿。你的名字？”许愿看到画着珊瑚色口红的嘴唇缓缓开口，赶忙点点头。
　　“不用紧张。”珊瑚色口红笑了一笑，“我姓华，叫华桦，你可以叫我桦姐。以后就是你的编辑，这也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下个月不是你的新书预售吗，今天正好也有一个作家签售会，你去看一看领经验，下个月好好准备。你很有潜力，我的考勤就看你的了。顺带一提，你的名字真的很有意思，特别能博读者眼球，吸睛。”
　　“哇吸睛。”许愿无意识地在心里默默重复，“吸睛，好高级的词汇，为什么她能想到这么高级的词啊，感觉她整个人都好高级哎，难道涂口红能使一个人变高级？口红听起来就感觉挺高级的好像……”

　　“……这就是你的主要任务。”华桦把目光从文件上收回来，看着眼前的女孩明显走神的样子，眉头一皱。原来她来之前主编特地嘱咐的“对特殊人群就是要有特殊脾气”不是没有理由的。
　　“那特殊脾气是什么脾气？”华桦当时不依不饶的问。
　　而主编接下来的话差点没把她气个半死。他说：“特殊脾气就是不能有脾气。”
　　反应过来两人都走神的局面时女孩已经在看她了。华桦移开眼，尴尬地清清嗓子：“咳，那我再给你介绍一些常识性的……”
　　“华桦姐。”
　　“啊？”华桦抬头，对上女孩诚恳的目光。
　　“你是不是画画不怎么好啊。”

　　这么多年，所有人第一次见她的第一反应从来都是“那你画画一定很棒吧！”或者“你肯定喜欢画画”。无一例外。而她只是摇头否认：“我画画很一般的。”陌生人只道她谦虚，熟悉的人才知道她画画是真的不好。
　　于是梦想更不能讲出口。即使有名字的缘分，但“华桦画画不好”像是一个被认定的荒唐的巧合，荒唐到她自己都不敢向梦想迈出任何一步，哪怕一毫米。
　　“……你是怎么知道的？”华桦涩涩的开口。
　　“这很简单。”女孩子说，“我叫许愿，我许下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哇，原来很正式的地方连楼梯都是很正式的。”许愿想。彼时她正跟着华桦踏着乳白色的台阶走向三楼，耳边华桦仍在嘱咐一些什么零零碎碎的东西，但许愿的注意力似乎整个被光滑的台阶顺走了。
　　台阶上有细细的纹路，不知道会蔓延到哪一个温暖的角落。
　　等回过神来她们已经站在某个大门前面，许愿愣愣地望着光滑的门扶手，想，原来真正高级的地方是人和物全都一丝不苟的高级的。
　　“……明白我嘱咐的了吗？”华桦扭头。
　　“啊明白了。”许愿下意识地回答，才猛然发现自己一直在走神。
　　“那你说说看。”华桦疑惑，这姑娘……真的太擅长走神了吧……
　　“嗯……”许愿很努力地从脑子里捞取刚刚零散的听觉记忆，“进去在角落里偷偷看就行……记好步骤，注意嘉宾的发言，还有……还有主要任务是……熟悉流程？”
　　华桦点点头，推开大门。
　　许愿看到从门缝映出来的光亮逐渐在自己的视野里扩散开的时候，突然想起刚刚台阶上温柔的纹路。耳边华桦好像在催了，于是跟着她穿过密匝匝的人群，游走在摄像机的空隙里，最后在某一个角落站定。
　　所有的闪光灯的焦点都好像是沙发上坐着的人。
　　许愿好奇地抬头，仰着脸去看，把所有的目光聚焦到那人的脸上，大脑却再次空白。
　　华桦好像在絮絮叨叨的嘱咐她些什么，但她听不到。恍惚间好像回到临行时，她对柏云九说，她喜欢的其实是感觉和他一样性格的温以年,她只是拿他自欺欺人，然后柏云九冲她笑了，柏云九说：“可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不存在的。”
　　许愿看着沙发上认真接受采访的人嘴角礼貌的微笑，也不自觉扬起一个笑容。
　　她想起转身时柏云九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可是喜欢就是喜欢，至于存不存在，那要看你。”
　　那要看你。
　　她其实有件事没忍下心来告诉柏云九。为什么不直接幻想温以年而偏偏要代入到柏云九这个角色里去？因为怕有一天真的见到他，结果会把一切幻想淹没，那时候的溺水，恐怕比任何时候都更难呼吸。

　　不对，现在的主要任务是熟悉流程，记好嘉宾的发言……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集中……
　　许愿努力透过工作人员的交谈和机器运动时机械的摩擦声去听他的声音。
　　“……这很值得。”
　　许愿突然发现自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在流程上了。
　　“华桦姐。”她扯了一下华桦的袖子，把所有的力全都用在指尖上，仿佛要把袖子捻断。捻断。这个词蹦出来的那一瞬间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还好华桦的询问很快让她回过神。
　　“华桦姐我……”完了，她还没想出来借口。
　　“什么？”
　　“我饿了。”脱口而出。
　　“现在……”华桦丝毫没看出来任何异常，反而被女孩的率真唬了一下，她还真是有事说事，一点不做作，这样想着于是就低头看了一眼表，“好像也不早了……你很饿吗？”
　　“是。”大言不惭，“很饿。”

　　从小到大许愿面对突如其来的心虚回避的方式只有一个，说“饿了。”
　　她其实一直记得自己第一次撒谎是因为把妈妈一直用来绑头发的小皮筋挂到院里的树枝上，对着被粉色皮筋庇佑的树枝规规矩矩一躬身。再抬头时眼里就带了悲哀的光芒，一切景物都变得黑白。许愿顺了顺自己粉色的马尾，虔诚地对着神明许愿。
　　可惜第一个愿望在许的时候被打断了。
　　妈妈散着头发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小愿有没有看到妈妈的头绳？”
　　妈妈的小愿猛地睁开眼睛，僵着后背不敢回头：“没有看到。”
　　“小愿进来和妈妈一起找。”
　　妈妈的小愿神色诡异地走进屋子，拉开抽屉一顿乱拨拉后抬头说：“妈妈没有。”
　　妈妈看着眉头紧皱的女儿一下子就笑了。妈妈说：“找不到皮筋小愿不用这么不开心的，妈妈包里还有一个备用的。”
　　妈妈的小愿思索了一下，眉头没有被松开，严肃的摇头：“我不是因为找不到妈妈的小皮筋就不开心的，我没有。”
　　“那小愿因为什么不开心啊？”
　　妈妈的小愿最终没有说出自己被打扰的隆重仪式，犹犹豫豫地开口：“饿了。”
　　很多年后，因饥饿而逃出采访现场的许愿拿着华桦给的小纸片犹犹豫豫地按着手机，微信搜索后弹出来一个黑白色的头像。手指在“添加好友”键上方两三毫米处停顿，不上不下，停滞不前。
　　许愿激动得几乎要喊出声来。
　　你说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分明都姓路，路灯亮的都比你准时。
　　猛然蹦出的想法终于把Alice从书里逼了出来。
　　一下午了，路望，一下午了，你为什么不来。

　　“你方便语音吗？”
　　许愿一个字一个字拆开读。你，应该问得就是她；方便，问她有没有空，所以那他现在是有空的；语音，应该是语音通话，他不喜欢麻烦的，所以应该不会一条一条发语音；吗，询问语气……那这句话就是问她要不要语音通话！
　　方便方便方便方便当然方便啊。
　　许愿小心翼翼地打出“可以”，思来想去又加了一个“的”。
　　屏幕显示顿了一下，下一秒很快弹出语音通话的界面，她几乎是在同一秒按下了绿色键。
　　“你好，我是温以年。”
　　我很好，许愿想，真的很好，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的，好。

　　许愿曾特别百度过“你好”这个词，百度说这是打招呼的敬语，但小学的语文老师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祝福词，祝我在遇到你的时候你很好。
　　7岁的许愿在周记本上写：“今天老师讲了‘你好’的意思，我很喜欢这个意思，我打算以后只对喜欢的人说，比如说妈妈，爸爸，爷爷，奶奶。”

　　许愿总是会不经意间记起一些很琐碎的事情。
　　现在她终于可以故意来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手机再次唱着国歌。
　　尽管心里告诫自己一千遍一万遍不要接他的电话不要不要不要接，Alice还是选择滑向绿色键。
　　“Alice啊，我说，我找你一下午。说好的市图书馆，你跑哪去了你。”那边气喘吁吁地责怪她，“找你一下午我！你是不是又窝在角落里看书！你怎么老是窝在角落里！我根本没找着你！”
　　Alice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那边路望还在喋喋不休：“得，小鱼你也没见成。人家以为你不待见人家呢，我哄了好大一阵。明天学校见吧。”
　　电话被挂掉。
　　没关系，Alice想，无论原因是什么，他也惦念她啊，尽管只是让她见他女朋友，但无论原因是什么。

　　“……其实你真的挺厉害的。”温以年笑，“你现在才多大啊，就可以出画册。”
　　他夸她。
　　许愿心里开出一朵花来。
　　“嗯，我也觉得我很厉害。”许愿说。
　　那边温以年似乎被她的自夸吓到了，几秒钟的停顿后“噗嗤”一声：“你还真不谦虚。”
　　“啊，下周的活动你会来吧。”温以年说，“等那个时候，我再把你不明白的地方现场详细说一下，你的责任编辑不是华桦嘛，她很厉害，你就等着名扬四海吧。”
　　他说话用成语。许愿想，好高级的习惯。于是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好高级的习惯。”
　　“什么？”温以年笑，和她说话还真奇怪，“怎么就高级？”
　　“你用成语哎。”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解释，“我一般都是写作文的时候用成语，或者面对一些长辈的时候刻意去用，但你随随便便就说出来了。”
　　“……这样啊。”温以年摇摇头，果然小姑娘的心很奇怪。那边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小心翼翼的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幼稚啊？”
　　幼稚倒是……有。出于礼貌，他还是很违心的否定：“没有。”
　　“嗯，谢谢！”小姑娘好像很开心，“我，我很喜欢你的书！”
　　“谢谢啊。”这是因为被夸所以讨好？
　　“我最喜欢柏云九。”那边又说，又刻意强调，“最喜欢柏云九。”

　　温以年接触过的很多读者对他的故事从来都是“我很喜欢男主”“喜欢女主角”。很少有人对最像他的柏云九表示多大的赞美，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创作柏云九这个角色时润色了多少笔，既显得不重要，又没有好结局，完美的隐藏。
　　柏云九是他的真实性格，所以自然要被隐藏。
　　第一次，有人说最喜欢柏云九。

　　温以年想，果真是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挂断电话之前，他说：“今天就这样吧，下周见。很高兴认识你。”
　　确实挺高兴，没有人不喜欢被肯定。

　　确实很高兴，许愿想，特别高兴，就像是我特地穿了新衣服站在你面前，你一眼就发现，告诉我说“你真好看”的那种高兴。
　　感觉在你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容易喜极而泣的那种高兴。
　　原来太阳是真的会照耀你的，只要你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