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的自我修养》泊舟言

88、静谧14

　　祭月台上的守月者身上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可他仍然饥饿。
　　祭月台下的掌灯人都已经做好了被守月者在舞蹈之前吞吃入腹的准备，他们心甘情愿。

　　林鸩提着灯，看着方汶鹤脱下身上的风衣，看着方汶鹤冻得通红的鼻尖，看着方汶鹤走出灯光的范围，沐浴在月光之下。

　　满月清冷苍白的光就像轻纱披拂在守月者如飞鸟张开翅膀一样舒展开的肩背上，他低着头，将自己的面容埋入阴影。在游客们惊讶目光中，也伴随着他们的惊叹，方汶鹤开始跳舞了。

　　他就像是追逐着火光的飞蛾一般，追逐着掌灯人手中的灯光，本能地靠近，却害怕被灼烧，伴随着一次次接近和远离，祭月台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淹没观看的第一层台阶。守月者的肢体也随着迷蒙起来的月光和白雾一点点、一点点地产生了变化。

　　方汶鹤听见了来自雾中的低声细语，那是由被扼住咽喉的雀鸟、被淹死在溪流中的幼兽挣扎发出的哀鸣，是由来自地底的鼹鼠、山间的巨蟒所产生的吼叫，是他乡之客迷失在路上的叹息，也是绝望之中精神错乱般的狂欢赞颂。

　　看台上的观众们为舞者的身姿叫好，祭台周围的掌灯人驱逐着从怪物身上蔓延过去的冷意。居民们已经不再只有人类的形态，凹陷的头骨、烧焦的皮肤、残缺的肢体，都是虚影一样重叠在他们的身上。
　　烈焰的调查员早就准备好了武器，他们警惕地看着周围居民们，毕竟，那些虚影的眼神都是集中在他们身上，然而由于实体的束缚，让这些虚影著能待在他们应该在的位置上。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看台上的那些虚影也隐约散发着食物的香味，但是守月者在压制他的食欲。
　　还没有到开动的时候。

　　在发疯之前，方汶鹤看着自己越来越苍白纤细的双手，还是给林鸩发了消息：[林子，一会儿等到白雾完全起来之后，你直接把灯放下，去清理里世界]
　　[可以感受得到被月光照得越久，我的意志力就越薄弱，而且这个舞蹈好像会加快我变身的速度]

　　配合着方汶鹤的舞步，林鸩回着消息：[那你呢？用不用让幺儿提着灯在你前面飞啊，不然怎么引怪]

　　方汶鹤：[不用了，我给0130兑换一个身体来提灯，你去做任务。我能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要从里世界出来了]
　　他的双手已经完全变化了，是苍白如月光的狰狞利爪，只是稍微碰到了林鸩的衣服，那些骨刺就带下来一大块布料。
　　方汶鹤只能离得远一点对林鸩晃晃手。

　　[你看，这个世界的守月者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并没有任何畸变生物从雾里出来拱他捕食。根据老板娘传授的经验，大概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还没有跳到高-潮阶段，一个就是里世界出了问题]

　　这么聊着，方汶鹤的肩膀和腰部也生出了像是触手一样的东西，他看不到，但是林鸩看得清清楚楚。

　　林鸩稍微估计了一下时间，也差不多快要到守月者完全变身的时候了，看看方小鸟的爪子，四个爪子叫谁抓上都得没半条命。

　　于是他也不多说，让两个小系统交流了一下，林鸩直接把煤油灯向上一抛，在方汶鹤扇动着鳞翅去追的时候，借着他鳞翅上的反光和换好身体的0130交换了位置。

　　观众们没有人发现祭月台上换了人，而烈焰的调查员？他们还坐在林鸩为他们选好的“观众席”上，躲闪着因为鳞翅反光而躁动的“居民们”。

　　居民们似乎已经和虚影融合了起来，他们留有理智，却频频看向最有“人气”的调查员。尽管烈焰的人在临行前都已经出过多次任务，可是他们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暴露了他们对于这诡异场景的恐惧，而恐惧，也是它们的食粮。

　　守月者仍然在跳舞，但是饥饿却不会因为跳舞而消失，居民们的食欲在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使饥饿满足的猎物却迟迟没有出现。

　　0130已经拎着灯围绕着祭月台转了一圈又一圈，它能够感受得到管理员的饥饿，毕竟管理员的泛绿目光就好像是叉子，已经准备好把它这块小点心送到管理员的肚子里了。也不知道1228那边怎么样了，自从林管理跳下祭月台之后，它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1228的消息。

　　守月者的舞姿已经十分怪异，它的爪子已经数次穿透了0130的身体，可0130不断地提升着自己的速度，伤口很快就在系统维持下复原。

　　这证明着狩猎的失败，观众当然不满意看到这些。
　　看台上的骚动已经开始，尤其是烈焰在的那块看台，居民们已经慢慢向着他们的方向聚集。

　　看着暗淡到几乎看不到的世界意识小白点，在身体不断被摧毁又瞬间愈合的过程中，作为一个AI，0130突然生出了一丝类似于绝望的情绪。

　　突然间，浓雾中传来一生似人非人的低吼，伴随着扑面而来浓重的铁锈味，交错不齐的牙齿咬住了0130的身体，腐败的臭味即刻从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上传来，引诱着另一头野兽去争夺、去宣誓它的主权地位。

　　守月者早已饥肠辘辘。

　　在管理员和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打架的时候，AI0130回到了系统空间，它需要在一旁监控着管理员的精神状态，一旦管理员失控，它就要做好让烈焰的人来应付这些畸变生物的准备。

　　不过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可不确定，但是全员存货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些调查员寻找真相，自认为带来光明，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步步用未知侵犯着这个宁静安详的城镇，现在，他们又想带走唯一的守月者，以此来提升在组织中的地位。
　　野心与渴望同样吸引着居民们的虚影，它们的饥饿被守月者取走，自然也要由守月者填补。可是在没有猎物的情况下，守月者如何消解这些饥饿呢？

　　如果物理意义上的填饱肚子不能够满足人的需求，人只能从精神上寻求充实。

　　在这些与虚影重合的居民们的眼中，烈焰组织的调查员既能填饱它们的肚子，又能使它们灵魂获得饕足——多么合适的礼物！

　　我们的守月者啊！放弃那难以捕获的野兽，取走我们奉上的牺牲！撕咬吧！吞下吧！使您如浓雾一般强大！使您得以保护我们的莹莹辉光！

　　居民们具有引导性地行动着，它们不断挤压着烈阳调查员的空间，使他们向祭月台缓慢移动。

　　守月者还在，它们是不会吃人的。

　　一切最美好、最肥硕、最甘甜的丰收，都属于守月者。

　　居民们的动作自然也被台下思归堂的掌灯人们看到了，他们同样担心着旅馆的小老板能不能成功度过他的第一次满月，居民们的状态让掌灯人们感到心惊，这样的异常，只有在上上任掌灯人去世时出现过。

　　台下的灯火仍然明亮，居民们已经将烈焰的调查员们引到了距离祭月台只有两排阶梯的位置，它们希望守月者能够满意它们的供奉，而调查员们在心惊胆战之余，也都摸出了各自的武器，他们准备只带回守月者的躯体。

　　猎物和猎手的边界已经模糊，只有灯光作为屏障维系着一时的清醒。

　　掌灯人们都很明白，一旦他们的灯光出现任何微弱下去的迹象，这些居民都会爬上祭月台奉献自己。
　　或者奉献这些外来人。

　　*

　　方汶鹤现在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意识，一个在疯狂地嫌弃着嘴里的腥臭味，一个在不停的叫着“我吃吃吃”。

　　浓雾里出现畸变生物的速度不是很快，和方妍说的不一样，虽然不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方汶鹤能确定林鸩肯定在努力解决，毕竟怪物一开始只有一个，现在会同时出现三四个了。

　　看台上的居民们身上的虚影也在消退，根据0130的实时播报，那群捣乱的人也快要行动了。

　　果不其然，在居民们身上的虚影完全消失后，他们疑惑地看了看彼此，又坐了回原来的位置上，而烈焰调查员们，则是拿着武器对着思归堂的人，开始寻找突破口。

　　满月仍然悬挂于高空，思归堂无视了那些可能会让他们回归月光怀抱的武器，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们知道，只要守月者在，只要守月者活着，只要守月者的狩猎无人打扰，他们的城镇就会一如既往，安静、祥和。

　　如果要打扰到守月者的宴席，应当从他们的尸体上攀过去！

　　调查员忌惮武器的动静会让居民们再次发生变化，掌灯人不畏自身生死保护着守月者的领地。
　　两方对持着，一步不让。

　　谁也没有注意到，从浓雾中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一道熟悉到令人厌恶的声音忽然出现在烈焰领队的耳边：“呦，干嘛呢？玩儿大眼儿对小眼儿呢这？”

　　领队不需要回头，他已经确定了三十九号的叛变，几乎所有人都维持着之前的状态，而在掌灯人中，却有一人的脸色变了。
　　没错，是许方正，他虽然算是退休但也得过来守着，正好就在这些调查员对面。

　　在看到林鸩从浓雾里出来的时候，许方正还以为是看错了，直到林鸩开口说话。

　　林鸩也正好看到了他：“呦许叔，忙着呐？”
　　在许方正惊讶的目光中，林鸩挥了挥空无一物的双手，简单解释：“那边出了点问题，我就去把门炸开了。”

　　是真的，林鸩除了祭月台之后发现街上没活人，重新跑回旅馆再出来进入里世界才发现祭月台那里是一片废墟，还好的是有怪物再周围没有目的地游荡，而且越来越多，他就赶紧就着废墟上的材料堆了个简单的祭月台。

　　之后发现祭月台就是辅助作用，实际上是那里周围本来就有模糊空间限制的裂缝，借助月光把这些口子拉开一点，缝隙中流出的人味儿叫那些本就没有什么神智的生物争相向里挤过去。
　　后来林鸩看没什么效率，就就地取材做了几个定时炸-弹包，塞过去了。

　　然后林鸩就重新回到旅馆，再来到祭月台。

　　“放心吧许叔，文文可厉害着呢。”伴随着有些遥远的爆破声，怪异的嘶吼声突然出现，林鸩看了看时间，两步蹿上祭月台，他也不忘对许方正说：“好啦！现在门开了！我去找文文啦！不用管他们！”

　　烈焰的人看着林鸩的动作，也纷纷效仿登上祭月台，思归堂的人纹丝不动，却也开始低声交流了。
　　毕竟那些跟着林鸩上去的人，他们看起来根本就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那是比他们再之前的那些小队所面临的更加血腥、更加恐怖的怪物，也是那些已经退休的思归堂的前辈们曾经不得不面对的残缺血肉诡异。

　　——已经完全异化的守月者迷失了自己，微弱的灯光仍然在吸引着前仆后继的畸变怪物。

　　——可惜，有些不知死活的人并不知道，人类的灵魂才是最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