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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打孩子 ...

  •   家有河东狮坐镇,郝自强变得分外安静。以前忙完农活的他总愿意点根旱烟,或者和朋友喝点小酒,可惜自从肚兜事件之后,他彻底成了十里八乡的笑柄。

      郝自强以前走路总背着手,公鸡般昂首挺胸。现如今被彻底灭了威风,成了落魄丧家犬,遇见熟人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

      自从摆了郝自强一道,许长君顿觉大仇得报,连呼吸都变得松快起来。他很感激沈妍希,决定亲自下厨,坐一桌好菜报答恩人。

      说是好菜,在这个连猪肉都吃不起的年代,能吃碗纯粹干净的白米饭,便是极致的待客之道。

      许长君特地拿出珍藏许久的糯米粉,加水揉成一个个光滑圆润的小剂子。开火热锅,添了几块猪油在里面,再把糯米团放进去。没过多久它们便被煎得外焦里嫩,滋滋作响,又香又软的糍粑新鲜出炉了。

      少年很是猴急,铁锅还丝丝冒着白烟,他便伸手去够糍粑。沈妍希出声提醒:“小心点,烫。”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猛然收回手指,“嘶”得倒抽着冷气。

      沈妍希看他这馋猫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许长君看着女孩娇俏的眉眼,也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和清浅的梨涡,整个人的戾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沈妍希差点看呆了,她很诚实地说。

      许长君却别扭地移过头去。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少年还是没能习惯女孩这种放肆且随意的态度,他总觉得沈妍希看异性的目光过于直白热烈,然而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气氛有些尴尬,少年咳嗽两声岔开话题:“快些吃吧,不然该凉了。”

      他们还另外留了几个装在搪瓷缸子里,等许婆婆放工回来吃。

      饭才吃了一半,隔壁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沈妍希站起来四处张望,许长君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端着饭碗坐得四平八稳。

      “这是怎么了?”沈妍希皱起眉毛满是疑问。隔壁陈大娘是她见过最温婉的女子,逢人总含着笑,虽是半老徐娘,却也风韵犹存,还从没听见过她如此不顾脸面的放声嚎叫。

      许长军将一块糍粑丢进嘴里细细咀嚼,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你不知道,应该是陈大娘的丈夫回来了。”

      陈大娘还有丈夫,沈妍希暗暗吃惊。来这稻香村将近三月,她只见陈大娘独自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以养活家中两个女儿。本以为她是中年丧偶,没想到丈夫还健在。

      沈妍希听着哭声越发凄惨起来,便再也坐不住了,冲着少年喊了句“我去看看”,然后风一般冲出家门。

      摊上这么个爱管闲事的知青姑娘,许长军当真觉得自己毫无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却在即将进门的时候生生停住了脚步。

      两个少年呆愣在门口。

      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凶神恶煞,还保持着左手拿着胶鞋高举的姿势。他转过脸看着两人,冷峻的眸子放射出清冷的光芒。

      “呜呜呜——”陈大娘搂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孩,披头散发地躲在角落哭泣。她脸上身上全是鞋印,看上去狼狈不堪。

      最小的女孩只有两三岁,鼻涕眼泪一股脑涌出来,她看起来怕极了。小女孩蜷缩在妈妈的怀里,只会说些简单的哀求:“爸爸,不打,不打……”

      看着母女相依为命的样子,沈妍希不自觉悲从中来。她鼓起勇气拦在中年男人面前,强迫自己抬头对视,质问的语气却极其尖锐。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打老婆孩子,算什么英雄!”

      大胡子冷哼一声,颇为不屑,但还是扔掉了手里的胶鞋。因为越来越多的村民闻声而来,他虽是暴虐,但也丢不起这个人。

      “真是晦气,娶了你算是我倒了八辈子血霉。肚子里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前世怕不是个丧门星。”他说完泄愤似的在家里乱砸一通。

      村民们虽是围观,但不见一个人上前帮忙。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家长里短的琐碎,向来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别人也断不能插手。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各有命啊。

      沈妍希赶紧上前把陈大娘扶起来。半跪在地上的时间长了,陈大娘的腿脚发软,站起来摇摇欲坠。和小女儿在怀中嘤嘤哭泣的样子不同,大女儿虽然发抖,但还是强忍着惧意,对男人怒目而视。

      看着陈大娘柔善可欺的样子,沈妍希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开口:“大娘,大叔他对你这般,你就没有离婚脱离苦海吗?”

      大娘立即瞪大双眼盯着少女,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抹干眼泪,似是自言自语道:
      “离婚,我哪有脸面离婚……他说得对,我生不出儿子,大概是上辈子罪孽深重,所以老天爷才来惩罚我的吧。”

      女子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她嘴唇翕动,听着像是在说些祈祷,抑或是忏悔。陈大娘双手合十,对着东边的方向,虔敬地磕头叩拜下去。

      稻香村和当时广大的乡村一样,艰苦朴素的背后,也隐藏着某些残余的孽根。在这些村民的眼中,女儿生下来就是给别人养的,一旦嫁出去了就不是自家人。儿子却不一样,将来结婚生孩子,不仅能传宗接代,还能养老送终。

      迂腐,真是迂腐。沈妍希摇着头,她为这些无知的妇女感到悲哀,同时也为自己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而感到伤怀。

      这一瞬间她格外想家,在不远的未来,农村的女孩能和城市的女孩一样,活的自由自在,能进学校读书识字,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回家的路上许长君和沈妍希一前一后,少年在前面健步如飞,女孩跟在后面慢慢踱,泪水从脸颊上簌簌而落。

      “你怎么了?”许长君说这话的时候额头直冒冷汗。他试图柔声安慰少女,可没想到沈妍希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少年声音有些焦急:“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风迷了眼睛。”沈妍希哭够了,用袖口胡乱摸了几下眼泪,又恢复了以往笑嘻嘻的样子。

      因为刚哭过,女孩的眼睛还红肿着,许长君无端想起前些日子吃掉的那只小白兔。少年坚如磐石的内心微不可察的碎裂出一道小缝,他突然觉得,小白兔好像真的很可爱。

      “那个……”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叫住了沈妍希。女孩精致的素颜上写满了疑问,许长君抬头,眼里似有万丈光芒在闪烁。

      “读书真的能改变人的命运吗,方才在陈大娘家,我听见你说城市中的女孩都能够读书上学,和男子一样去劳动做工。”

      沈妍希疑惑着点头,她不明白这孩子为何这样问。

      没想到许长君憋红了脸,一字一顿回答地铿锵有力:“沈妍希,我也想读书,你教我识字吧!”

      沈妍希:“……”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好像一不留神,竟成了文盲青年的启蒙老师。

      回到家后的许长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想读书写字的梦想绝不只是简单的玩笑。家里穷买不起白纸,许长君就去河边掏细软的沙子晾干,平铺在地上。没有钢笔,他便用小刀削尖了树枝,拿着它认认真真地在地上比划。

      在观赏许久少年鬼画符一般的创作之后,沈妍希终于决定出手了。她伸出纤细葱白的玉手,轻轻环住少年满是老茧的大掌,带着他写出了平生第一个字。

      少年看着简单的两划,形状像是树杈,左右相互支撑屹立不倒。样子很是简单,但他却不认识。

      沈长平激动地问:“这是什么字?”

      沈妍希放慢语速,耐心讲解:“它念‘人’,一撇一捺,顶天立地便是人。人们、人民、人间便是这个‘人’字。“

      少年举一反三,伸出手指对准自己道:“那我、你、她也都归属于‘人’吗?”

      沈妍希笑了,这孩子当真是聪明,一点就通,也不必自己费太多口舌解释。沈长平学的很快,沈妍希又趁热打铁,教了他“大”、“天”、“太”等字,男孩也系数熟识于心。

      半夜外面刮起风来,震得玻璃窗直响。沈妍希本已睡下,但想起前些日子培育的幼苗,担心它们受寒影响播种,这才重新披上衣服,提着煤油灯把种子移到屋檐下。

      她深知在这种穷乡僻壤,粮食比人金贵。在这个绝对平均化的时代,每户人家拿到手的种子都是定量的,若是随意糟蹋了,来年怕是要饿肚子了。

      沈妍希收拾好一切,正准备转身回房,余光瞥过菜园。经过她辛勤的劳作,萝卜已经发芽抽出嫩叶,还有会攀丝的黄瓜,也顺着搭好的架子旋转着往上爬。一切都显出生机勃勃的样子。

      突然,她发觉角落里有团黑影在蠕动。

      女孩还害怕极了,难道是小偷上门?沈妍希捂着嘴没敢说话,手里拿着扫帚,悄悄绕到黑影身后,准备趁其不备发起致命一击。

      “人、大、天、太……”就在她举起扫帚的时候,那黑影开始自言自语。沈妍希这才看清,原是许长君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字。

      她顿时觉得有些无语。

      这孩子,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扮鬼,未免也太勤奋好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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