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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天意难违 ...

  •   四周黑洞洞的一片,脚下的黄沙告诉我这是大漠。

      一束光柱打在不远处,莫轩颓然地跪在地上,满脸落寞。

      “莫轩!”

      我朝他奔去,双脚却陷入流沙,不得动弹。

      “莫轩!”我唤他,他却仿若听不见。

      流沙将我淹没,窒息感席卷而来,想要挣扎,却似被束缚住,动弹不得。

      “侧妃娘娘,侧妃娘娘……”

      耳边的声音将我从梦魇中拉出来,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我贪婪地汲取。

      “娘娘,您可算醒了。”

      缓过神来,才注意到身边蹲着一个着绿衫的小丫头。

      “你是谁?”

      “回娘娘的话,奴婢绿茹,是世子殿下遣来照顾娘娘起居的宫女。”

      “世子殿下?”我喃喃道。

      大漠上的一幕幕场景闪过脑海,终于串联起来。

      我,现在是秦宇恒的侧妃。

      “娘娘许是太累了,还没缓过精神来。您昏睡了三日,殿下每日都来看娘娘,这是殿下命宫里最好的御医为娘娘开的汤药,娘娘趁热喝了,身子定就大好了。”

      绿茹说着,便将一盏莹白的玉碗端过来。

      “醒了?”

      秦宇恒自屏风外进来,拿过绿茹手中的汤药,矮身坐在床榻边。

      他用汤匙荡了荡,又吹了吹,舀起一勺药递到我嘴边。

      我下意识地后倾,默然地看着他。

      他放下碗,对绿茹道:“侧妃怕苦,你去拿些蜜饯来。”

      “殿下和娘娘真是恩爱。”绿茹眉眼挂笑地出去了。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秦宇恒。

      诚然,漠城外的圣旨是他为我求来的保命符。

      我虽不知秦国皇储之争有多艰难,但皇位之争历来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况且从秦宇毅、秦宇文身上来看,秦世子之位并不好取,也并不好坐。秦宇恒不过回了一趟越城,便捧了三道圣旨,这过程想来必然多舛。

      秦宇恒将汤药放下,为我掖了掖被脚。

      “谢殿下漠城外救命之恩,不必再委屈自己做这些。”

      他手下顿了顿,看了眼屏风。

      “隔墙有耳,局势尚未明朗,若想护的大家周全,这出戏就得一起唱下去。”

      我不知道这世子之位是如何得来的,又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如今的我也不愿多想,只觉累心。

      绿茹拿了蜜饯回来,喝过药后,我便歇下了。

      接下来几日,秦宇恒前往漠城整顿军务。几场战役下来,漠城损失不小。司家军本就群龙无首,现下苏云山将军又战死沙场,须得选一位让两军信服之人重新整军,如此才能保漠城之安稳。

      所幸秦宇恒虽封了世子,府邸却还是在宫外,不必为宫规束手束脚,也不必应付宫中诸多人事。

      我每日按时吃饭,按时就寝,绿茹常常劝我,御医嘱咐要多散心,舒心中郁结。我被她叨得烦了,便在自己的院落里走走。

      她说我仿若过得与世隔绝的日子,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不过是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这方寸之间,害怕面对外面变化的一切。

      可总有人要提醒你,有些人是永远回不来了。

      这日,我在院里的石桌旁坐着,一个与绿茹一般装扮的丫头进来向我行了一礼。

      “奴婢彩月,乃世子妃的贴身丫鬟。传娘娘的话,世子殿下前往漠城抚恤军民,府中家眷亦要替殿下分忧。六国一战,漠城将士伤亡不少,今日是将士们的头七,但皇城内不便焚纸祭拜。是以,世子妃让府中女眷誊抄经文,以做祭奠。这是经文本,侧妃娘娘抄好后,烦亲自送到世子妃处,娘娘请了宏见法师为英灵诵经超度。”

      “好。”我接过经文本。

      彩月似是没有离去的意思,我问道:“不知彩月姑娘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就是有些话,不吐不快。”

      “姑娘说吧。”

      彩月仰起下巴,清了清嗓子:“既是娘娘让说,那便恕彩月无礼了。听闻六国合攻秦国是因为侧妃娘娘,那些将士无端端的丢了性命,娘娘这佛经定要抄的诚心些,才能安抚亡魂。”

      绿茹恰巧拿了饭食回来,听到彩月这话,瞬时挡在我们之间。

      “彩月姐姐怎可对侧妃娘娘如此无礼?”

      “我可是世子妃的陪嫁丫头,自小与小姐一同长大,与乡野之人比起来,出身自是贵重不少。有些话,世子妃娘娘不便说,我却忍不下去。说到底,世子妃同殿下才是夫妻,无论是家世、才情,世子妃都是殿下的良配。侧妃娘娘需清楚自己的位份,凡事万不可僭越,更不可霸着殿下,失了分寸。”

      “你……”

      我拉住绿茹,示意她不必相争。

      “烦劳彩月姑娘回禀世子妃,我将经文抄好后,会亲自送过去。”

      彩月漫不经心地福了福身子,甩了甩袖子,出了院子。

      “娘娘,您何必让着她,她不过跟我一般是个丫鬟,怎能让她欺负到主子头上去。”

      “殿下待世子妃如何?”我问道。

      绿茹许是没想到我突然问起这个,愣了愣,回道:“奴婢不曾见过殿下与世子妃相处,倒是其他人说起过,娘娘昏迷那几日,殿下除了处理公务,便是来看娘娘,似乎并未去过世子妃处。”

      我叹了口气:“这便是了,也难怪她阴阳怪气。我本就无意争什么,这世子侧妃的位置,也并非吾愿。若想说两句解解怨气,便随她去吧。”

      “娘娘,您的性子真好,若是换做旁的贵人,早就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了。”

      “不相干的人,说的话亦是不相干,又何必挂在心上。”

      “娘娘,虽然这彩月实在是讨厌,但是也不是全无用处。今日娘娘说的话,比往日里加起来都多。御医说娘娘心有郁结,殿下很是担心,如今娘娘愿意同奴婢多说说话,想来对身体也是有益。”

      我垂了垂眼皮:“将笔墨拿到外面来吧,今日天光不好,屋里暗得很,便在这石桌上抄写经文吧。”

      我并未见过世子妃,甚至连名字都是刚刚从绿茹处知晓。

      崔慧心,户部尚书长女。崔夫人生育次子时难产而亡,崔尚书对先夫人用情至深,并未续弦,对崔慧心与其弟的宠爱更是整个越城无人不晓。

      正想着,便走到了世子妃的院落。

      一群法师正在院子里诵经,一个简衣素钗的女子过来接过我手中的佛经交予彩月,顺势握住我的手。

      “早就想去见见妹妹,但殿下说妹妹身子不大好,又怕打扰妹妹休养。今日本是不想叨扰妹妹的,可想来妹妹与漠城英灵多有故交,定是想敬上一份心意,若是因心疼妹妹秘而不告,恐怕妹妹日后怪罪姐姐。”

      我默默抽出双手:“世子妃言重了。”

      崔慧心未再多言,众人一起跪在蒲团上,将抄好的经文放进炙热的铜盆里。

      “娘娘,前些日里,奴婢瞧见世子殿下的近卫护送回来两樽棺椁。听闻是那日大战被射杀的一对璧人,利箭双双贯穿心脉,死后还紧抱在一起,真是惨呢。”彩月跪在崔慧心身后,仿若压低了声音,可一字一句却真真切切落进我耳中。

      “如此情深,真是可惜了。”崔慧心叹息道。

      “侧妃娘娘,您怎么了?”

      我心神不稳,瘫倒在蒲团上,绿茹连忙扶住我。

      “妹妹脸色怎么这么差,怕是身体还未将养好。绿茹,快扶你家娘娘回去休息。”崔慧心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这些将士都是为大秦而战,即便是此战因妹妹而起,朝中诸臣皆有不满,妹妹也不要过于自责,多保重身子才是要紧。”

      回到房中,绿茹将热好的汤药拿来,我饮后便歇下了。接下来的几日,便日日在院里待着,足不出户,不问世事。

      这日,绿茹红着眼睛回来,脸上还有几个清晰的巴掌印。

      “怎么回事?”我问她。

      她撇过脸,侧对着我:“回娘娘,奴婢没事。”

      “说实话。”

      绿茹眼里的泪水翻涌而下:“刚刚去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碰到了彩月姐姐,她道是侧妃娘依规矩应日日向世子妃请安,诋毁娘娘恃宠生娇,不尊正妻,我分说了几句,她便让人将我按住打了几巴掌。”

      话音刚落,外面便来人传话,道是世子妃突然身体不适,听闻我术精岐黄,请我为太子妃看诊。替绿茹处理好红肿,拿上十二套银针,便去了太子妃的院落。

      把脉过后,其脉象中厚有力,并无不妥。

      “本宫今日起来,便觉得头晕目眩,听闻妹妹曾入方国皇宫为太后诊治头痛的宿疾,烦劳妹妹也替我诊治诊治。”

      我拿出银针,在其穴位上下针,却发现持针之手颤抖不已。那日强行将双手从尖刺中拔出,看来已是伤了根本。

      “本宫听闻,妹妹是医圣白慕琊的徒弟,最擅行针之法,怎么这手却如此不稳。”

      “白医谷在数年前便葬于火海了,医圣都化成灰了,即便是有人假冒她的徒弟,也死无对证啊。不过是编造经历,博取殿下怜爱的手段罢了。”

      彩月刚说完,一枚银针扎在了她的人中处。

      “我看彩月姑娘似是有些口歪之症,举手之劳,帮你治治,不必言谢。”

      彩月如此嚣张跋扈,想来是从未有人如此对她,霎时怒火中烧,扬起手便想打我。

      不过双眼一瞟,她的手便悬定不动,我反手一巴掌印在她脸上。

      “既然你消息如此灵通,便应知道我是你惹不起的人。我不屑与你计较,但不代表你可以肆意欺凌我身边的人,这一巴掌是告诉你,根本用不着依靠秦宇恒,我若想动你,你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我拔下彩月人中处的银针,在火上烤了烤,收进布套里。

      “娘娘并无大碍,许是身边之人太过聒噪,吵得您心神不宁。无需汤剂,我让她闭嘴半日,病症自消。”

      崔慧心脸色惨白,不敢言语。

      回去时,绿茹在院外等我。

      “娘娘,殿下今日班师回府,奴婢正遣了小德去向殿下求救,娘娘便回来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我将针套递给绿茹,喃喃道:“虽是用不着了,但好歹是师父传授之物,替我收起来吧。”

      绿茹接过针套,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此物是奴婢收拾娘娘行李时发现的,想来对娘娘定是十分重要。”

      那枚和田玉静静地卧在她手心,俨如那个身着红衣的冷冽女子,她静静地靠在椅子上,问我何时能帮她寻到梦中之人。

      “娘娘怎得哭了?”绿茹大惊失色,慌忙跪下,“奴婢有罪,惹娘娘伤心。”

      我抬手抚面,竟已是潮湿一片。

      行针的手废了,我对不起师父多年的辛苦教诲。

      朝夕相伴的青吟,却是齐复业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

      千辛万苦救回来的方继元,竟参与了屠灭南宫家的行动。

      倾注一番真心的莫轩,竟是杀母之人的儿子。

      没能护住佩兰,让她在我怀里绝望地死去。

      没能护住红玉,给了她重生的希望,却又让她死在了大漠苍凉的夜里。

      没能救得莫凊,让她死在了莫轩剑下,成为他们姐弟永远的遗憾。

      我,谁都没能救的了。

      也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妄图与这命运对抗。

      我的孤高自信,却让他们用生命献祭,这代价未免太大。

      我,又如何承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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