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纪事》棠弋

60、六国联军

　　风在耳畔呼啸，脑子沉沉的，药力还未散退。

　　勉力睁开眼，坠着星子的巨大夜幕似要压下来。

　　数不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了多久，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人沉醉，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醒了？”

　　脊背一僵，原本放松的心情霎时紧绷起来。

　　“起来看看我为你准备的惊喜吧。”

　　我一动不动，一个男人将我拎了起来。

　　凉风袭过，灵台清明不少。极目望去，四周黑洞洞的一片。

　　这里，是大漠。

　　脚下不是滑软的细沙，坚实的触感不禁让我垂头看，白色的石盘卧在黄沙上，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们毁我大齐，灭你亲友，今日便是我们复仇之日。”

　　我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只见他挥了挥手，七个男女在石盘边缘站成一圈，手中各拿着一件物什，手中结着相同的印。细细看去，其中两件是龙血草和噬心蛊。

　　他抬头看着夜空，不住地说：“来了，来了……”

　　只见七道光从七个方向奔来，于头顶的苍穹汇作一团。

　　“祖父，你看见了吗，我做到了，做到了！”

　　他拄着木杖踉跄地走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臂：“你看见了吗？我们要成了。”

　　我蹙眉看着他癫狂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是时候告诉你了，这光束是从七国王都发出来的。三十年了，从祖父发现此法那日起，便开始筹谋这一切。我们四处散播要以皇室精血滋养之物镇国才可国祚永安的命言，诱使七国国君培育蕴含精血之物。可没想到方隆兴那个老顽固竟不信这命言，祖父只好命潜在方允庆府中的幕僚为他献策，利用西蛮王女阿茹兰的巫蛊之术控制朝臣，明面上是助他上位，实则是为了利用他的血脉培养血蛊。如今七物已齐，你的秘术也已臻至化境，只要开启七杀血阵，七国皇室的性命便在我们股掌之间。”

　　“七杀血阵？”

　　“明州秘术师各有所长，有擅术术的，亦有长阵法的，若将二者合而为一，或可催发出更强大的力量。我们反复推演，终于寻到了利用秘术一举覆灭七国的法门，那便是将时静与血阵相结合，以承精血之物为媒介开启阵法，引皇室之气加诸施术者之身，便可用时静之术于千里之外夺取七国皇室性命，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大获全胜。”

　　“大获全胜？你可知若是七国皇室之人尽数毙命，中原将会陷入何等混乱？”

　　“那又如何！他们当初不也是踩着尸骨上位的，要想登上至尊之位，就必须有所牺牲。况且，南宫家是他们屠戮的，明州亦是他们瓜分的，他们对秘术师可曾心慈手软，你此刻的妇人之仁对明州的万千亡魂来说，又公平么？”

　　我攥紧拳头，闭了闭眼。

　　“此事本就无公平可言，南宫族灭，明州动荡，在外流落的那两年，失去父母荫庇，没了锦衣玉食，每天睁眼想的是今日能否填饱肚子，闭眼不知能否看得到明日的朝阳。我不信你未吃过这些苦，只是你的心早已被仇恨蒙蔽，囿于一家之困，又何尝体谅过民生疾苦。我不是未想过复仇，在南宫家满门被灭的血夜里，在白医谷血流成河的火海旁，我都想过有朝一日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可每当仇恨快要将自己淹没时，耳边总会响起丐伯的敲碗声，他总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总会想起师父收我为徒时，让我跪在药王石像前的教诲，‘活人之心不可无，自私之心不可有’。出庄一路行来，各国百姓安居乐业，就连漠城这边陲之地亦是商贸通达，市井繁华，毫无当年明州之乱象。观此盛世，我又如何能因一己之私，让诸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自诩齐国皇室后裔，更应胸怀天下，心系万民，这道理又如何勘不破。”

　　他双目猩红，手中的木杖晃动着。

　　“我勘破如何，勘不破又如何，早在我出生前，这条路便计划好了，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百年的筹谋即将实现，现在让我放弃，绝无可能。”

　　我看着他不复记忆中挺拔的身影，环顾七个阵法术师，他们都一样，自小便被种下仇恨的种子，复仇的念头已像病邪一样侵入五脏六腑，早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想到这里，我竟笑了，若不是遇到丐伯、师父、齐非哥哥、莫轩，也许我也会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吧。莫轩说过要守护大秦百姓，我亦承诺同他一起，这七杀血阵定不能成。

　　“我不会助你。”

　　他并不意外，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会的。”

　　我冷笑一声：“如此自信，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我不是自信，是足够了解人性。你胸怀天下，却不知这天下容不容得下你。戚唯，让她看看她所护的天下会如何待她。”

　　戚唯应声而来，双手在我眼前、耳边划开，瞬觉眼瞳、耳膜刺痛，继而一股清润之感盈满周身。

　　睁开眼，意识仿若超脱身躯之外，山川城池、苍穹星辰尽收眼底，虫叫鸟啼、风啸沙鸣尽收于耳。

　　“白姑娘，屏息凝神，用意识引导耳目。”

　　我闭眼深深吸气，缓缓吐出，汇聚精力，睁眼时竟有豁然开朗之感。

　　“你很聪明，学得很快。”戚唯语气温柔。

　　剑拔弩张了许久，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人不由心头一暖。

　　“别说废话。”齐复业厉声道。

　　戚唯微微蹙眉，抿了抿唇，手指着一个方向道：“白姑娘，试着往那个方向极目望。”

　　我不知他们意欲何为，但眼下也只能顺势而为，伺机而动。

　　向着戚唯指的方向望去，穿过暗夜与风沙，点点火把从地平线上涌出来，汇成一条灼热的长河。

　　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六国的旌旗在风中摇曳。

　　“他们为何而来，难道是你挑唆六国合而攻秦？”

　　“攻秦？哈哈哈，他们是来杀你的。”

　　手脚顿觉凉意，茫然地看着远处，心里却渐渐明了。

　　“你让青玄暗桩将血阵之事告知六国，迫使他们联手来杀我，逼我就范。”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但却说错了一点，不是告诉六国，而是告诉七国。你不妨猜一下，自己以命相护的秦国将士和百姓，会选择与六国联手诛杀你，还是与六国为敌护你周全。”

　　双手颓然地垂在身侧，我并无奢望，也深知于皇室安危而言，任何人都微不足道。

　　“我信人性，被自己信任的、珍视的、以命相护的人抛弃背叛，你不可能，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悲不恨。”

　　我回首望着漠城的方向。

　　“他对我说过，有的人从来都不是放在天平一端被用来权衡的筹码。那座城中的人也许会放弃我，但我知道，至少有一人会永远站在我身后，这便足矣。”

　　“是么，可真感人。你们这段情缘是我一步步推波助澜造出来的，为何选中他却不是别人，自有我的打算。”

　　“这也许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但我们的经历是真的，感情是真的，你无法体会，也操控不了。”

　　“哦？那拭目以待。”

　　星星火把汇聚而来，流淌至秦国界碑外。使用瞳力一一望去，里面不乏几张熟面孔。

　　唐慧敏、傅津韬、叶兰芝，心里不禁感叹，这阵仗着实不小。

　　“秦军也快来了，不如我们打个赌，赌他们是来杀你，还是救你。”

　　回首望去，漠城方向有大军奔来，马蹄声轰鸣，我闭了闭眼，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