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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家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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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这个青砖灰瓦的破旧宅院里,柴房坍塌了一半,只有主屋勉强能住人。微微的晨光里雾气不散,太阳毛茸茸带着葳蕤的光圈慢慢亮起来,惊魂一夜终于过去。
两个弟弟妹妹实在熬不住去里屋睡觉,洪藜披着红嫁衣随便用麻绳扎了头发,忙叨叨啃着玉米饼子,感受风从破旧的纸窗缝隙吹进来。啊,是人间的气息,她安逸的喝口热水,觉得手里的玉米饼还蛮好吃的。
洪藜能活动了之后,惊人的饿袭上心头,她望着她面前的少年眼睛都快冒绿光了,怪不得出土的那些粽子们上来就咬人,她躺了十年都饿得不行了,千年的岂不是抓住啥吃啥了。还好,少年给她拿来了饼子,洪藜吃了四块接连几次差点噎死之后,终于吃饱,觉得这条命算是彻底活过来了。
洪藜拍拍手上的玉米渣渣,踱步走到院中,趁着白魈正在不麻利的从水井中拉水桶。她看似在随意的溜达,脚踢动院中散落的石子,实际上用院里的石子摆了个简单的阵法。
从来到这栋宅院之前,就一直有一股阴气跟着。那个才真正的白鸢,可能真的冤,跟到这里经久不散,愈演愈烈,可能实在放不下弟弟妹妹吧。
果不其然,刚才一直徘徊在周围的没有聚拢成型的阴气,很快在小石子阵法的当中缓慢聚集起来。那女鬼身边宛如笼罩着一层乌云,沉重的压在头顶之上,她僵硬的站立着,身上穿着的是同样的红嫁衣,配合面容如此凄惨更像是鲜血染成。她抬起眼睛,没有黑瞳仁的眼睛偏偏能看出强烈的恨与惧怕。
惧怕,惧怕是很正常的。洪藜觉得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她自己是一代女宗师,当年选择玄门正宗不修鬼道,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不想见这些孤魂野鬼在那里飘啊,飘的,没日没夜絮絮叨叨。曾经她功力鼎盛的时候,周身笼罩半寸灵光,妖邪轻易都不敢近身。
洪藜心中暗语,和那女厉鬼交谈起来:“你不必怕我,你徘徊在附近经久不散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那个害死你的护工废掉了你可知道?”
那女鬼僵硬的挠了挠脑袋怯生生的指着白魈的背影:“我我知道,我不是怕你,我怕他。”
“他是谁?”
女鬼惨白的手指,慢慢的指了出去,“我,我弟弟,白魈。。。”
此话一出,洪藜觉得折了面子,啥啊,白魈不是白鸢的弟弟吗,现在是什么路数?
洪藜回过头,仔仔细细的打量白魈,看了半天除了觉得背影挺好看,着实没看出来啥。
洪藜问,“你是白鸢,他是白魈。他确定是你弟弟?”
女鬼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洪藜琢磨这个女鬼是不是脑子不太清楚,“他一个孩子,有什么可怕的。”
“您肯定听说过画皮鬼的故事。我这个弟弟,从前非常善良老实,是我们白家最听话的孩子。可十年前,他随老管家远行回来之后,就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
“他。。。他先天顽疾,郎中说是侏儒,长到十四岁的时候,看起来也只有五六岁。可是一夜之间他就。。。总之仿佛曾经的岁月只是拖住他晚长大了几年,如今他会告诉你他十几岁,实际上他已经二十四岁了。”
洪藜眉心一跳,长不大不仅仅是侏儒,还有可能是因为胎里不足。若真的是画皮鬼,夺舍长大成为魔童倒也并非难事。但洪藜根本不相信,她眼下天生雷脉,虽然不至于像孙猴子一样火眼金睛,但是人是鬼,一看便知。白魈好端端的人,做不得假。
洪藜叹了口气,“白鸢呐,你现在既然已经成了鬼,肯定也看得出,你这位弟弟和你不是同类。你再跟着不放,七天之内你不入轮回,很可能成为无法自控的恶鬼。到了那个时候,只能下地狱了。”
白鸢怕的很,哭哭啼啼,却执拗的不肯离去。
这个时候,洪藜正忙着在心里用暗语意念和白鸢说话。
忽然间白魈回过头来,他那里的光线,由明转为暗,映射在他的脸上,他并没有说话,眼睛似乎有一层晶莹的东西笼罩着,轻易就看透了这里。
女鬼白鸢吓得,想立刻遁地,奈何站在法阵之中,只能紧缩肩膀,止不住的发抖。
洪藜也是心中微微一凛,白魈却没有事一样径直穿过白鸢,去一旁的石桌上,拿起了铜水壶,转身去烧水。
当下洪藜走到石子阵中,随便踢开了几个小石子,右手在袖管里悄悄的画了一个结印,白鸢身上瞬间解除了桎梏,她飘到了洪藜身侧,刹那间,洪藜感到周身空气冰凉打了个喷嚏。
洪藜因为活得久了,身子骨不大行,非常畏寒,甚至眼睛也不是很好使,最怕下雪天,她会变成一个雪盲的瞎子。
被怨灵跟着的感觉冷得很实在令她不太舒服,不过她对白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毕竟活太久,真的无聊,发现和别人不一样的人,顿感有趣。
“仙姑,您不要掉以轻心。我这个弟弟,他他。。。半年前,养大我们的姑姑在大火中丧命,我分明在火光中看到白魈也被困在里面,可后来他从后院出来毫发无损;武生月桥和我成婚当晚并非逃婚,是失踪,我寻到柳林山,亲眼看到月桥。。。被吊死在树上,呜呜呜,白魈。。。在树丛后面。”
白鸢说着,非常憔悴的脸,说到后来,仿佛个痨病鬼一样,佝偻着身子压低了声音愤恨无力。
洪藜侧脸看了看白魈,压低心声,“被你说的好像有几分画皮魔童转世,爱杀人续命的感觉。。。哦,所以,你情郎死了,你穿红嫁衣自杀,变成厉鬼为的是找白魈报仇?可是你成了厉鬼也不能伤他分毫。当下两个弟弟妹妹又到了他手里,你一路跟着是求我救人,对不对?”
白鸢疯狂的点头可怜兮兮的,扒着洪藜的衣袖,“在医院那晚我一直在跟着你,我虽恨那护工,你干净利落的惩治了他,我心怀感恩没再生怨念。我此刻说到底放心不下两个弱小的弟弟妹妹。我知道你是好人,求求你救救他们。”
洪藜笑了,“我这些年听的最多的就是,你是个好人,腻。你别哭了,你这身红嫁衣,让我躲过一劫。你的人情,我一定会还,但白魈与我也有一饭之恩,我总要查个明白。”
白鸢听到,暂时放下了心,抬头看看愈加刺眼的阳光。她哀怨望着洪藜,洪藜轻轻抖抖袖子,白鸢逐渐透明融入浅薄几乎不可见的雾气,暂且不见了。
心念一动非常快,实际上和白鸢说话间并没有用片刻工夫,洪藜在周遭扫了一眼,这个院落包括眼前的白魈,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异样。
洪藜没话找话,“喂,你也太闷了,不好奇我是谁吗?”
少年正在用湿润的白巾布擦脸,听得她说话,他拿下脸上的布,露出干净清冽的大眼睛,莫名的瞧着她,莞尔,他利落的回答“你是我家姐啊。”
洪藜观察着,心里暗想,老娘活了这么久,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可真不多见,楚宫的伶人恐怕加起来都没他漂亮,难道真的如白鸢所说,他24岁,是画皮魔童转世?
洪藜摇摇头,觉得实在太扯了,自己还没有衰弱到连这个都看不出。白魈的确比同龄的人多了几分清冷自持。不管神经兮兮的白鸢刚才是不是胡说八道,白魈这个人,有故事。
洪藜老神在在说,“现在天亮了啊,两个小的一会睡醒,我可就露馅了。”
白魈略略思忖“要不说是借尸还魂吧,他们还小,好骗。”
借尸还魂,哎呦,回答的这么利索,莫非真的还魂过,门清?
洪藜说,“额,你们的姐姐,。。。你为何昨晚到医院找她?”
白魈垂下眼眸,“白雁最近病得厉害,她昨晚哭闹着要找姐姐。若不是追去医院见到你,我也不知道,姐姐真的不在了。”
洪藜眯着眼睛顺着他的话:“你叫什么,多大了?”
白魈坦荡,“我叫白魈,二十四岁,弟弟妹妹是白龙和白雁,双胞胎,八岁。”随手换了一块干净的手帕沾湿递给洪藜擦脸。
竟然说了实话,没骗人?!
这和白鸢所说的恐怖弟弟一定会假装少年来骗同情,不符啊。
那就再试试“你姐姐的尸体你打算。。。”
白魈声音没什么情绪,只是简单地陈述,“城外轰炸定在今晚十一点,安顿好弟弟妹妹和你,我去背她回来下葬。”
洪藜暗自叹气,现在的白魈尽管看起来并没有明显失去姐姐的悲痛,表面淡定无事,如果不是之前白鸢和她透露了白魈的种种疑点,白魈此刻完全就是一个为了弟弟妹妹硬抗悲伤的好哥哥。洪藜看着他的眸子幽深沉静,几乎要担心他情绪决堤的时会五内俱焚。
洪藜宫廷之中呆了这些个长久岁月,只要还没有抓到切实证据,这之前她只信自己的直觉,她想不通白魈为什么这么快毫不怀疑就愿意收留自己这个陌生人呢,正当洪藜酝酿怎么接着试探。
突然,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院门被剧烈的砸门声震了几下,竟然有一半重重砸在地上,洪藜被“轰!”的一声惊得急忙抬起头,就看到一群人,声势浩荡的冲进院门。
白魈眉心紧蹙,他起身,熟练的从门后摸出半截黑铁翎刀,挡在洪藜身前。洪藜捧着手帕擦脸还没放下,侧目看到白魈冷然侧脸和他此刻略带桀骜的眸子,懂了,看架势八成仇家上门了。
什么来头带这么多人啊,欺负三个没爹妈没姐姐的苦孩子,哦不对不是没姐姐,他们现在有了,尽管是个老姐姐。
白鸢的声音“这是我家人,他们不会伤害你!”
洪藜冷哼了声,没有想到白鸢怂到会被打脸打的这么快。
好巧不巧小白龙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从小侧门走出来,立刻被其中一个猫在墙根下的家丁抓住,手法极其粗鲁,倒栽葱往麻布口袋塞。洪藜闪身手刀砸在家丁的手腕,暂时让他松开,其他家丁立刻再冲上来,很明显了,这些人压根没打算好说好商量。
小白龙忍不住啜泣,洪藜把他好好的放在门口,安抚的拍拍他的头,然后刚直起腰杆,耳边传来白鸢难以置信的絮叨:“怎么回事,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凶啊,不是上门来救人的吗?”
洪藜心头火起,心念暗骂一句白鸢闭嘴,不要唧唧歪歪。她几步迎着那些人就过去,身形之快白魈都没拉住,洪藜嘟哝着,几个打手而已,五大三粗的上来就打孩子,这还能行?都是普通的练家子,我能搞不定么。。。
谁成想,女宗师的躯壳毕竟躺了十年,腿脚不稳,千层底的红绣鞋,踩在早上结了薄冰的青石地面。。。
“啪叽!”一屁股出溜下去,洪藜扶着腰还没抬起头,众人聚了上来漆黑的麻布口袋兜头就罩了下来。。。刚苏醒的女宗师的世界,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