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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敌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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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长相疏朗俊秀,双眉如刀直飞至鬓边,抬眼间锋芒毕露。这人身着一袭白衣,腰悬佩剑,一副贵公子扮相,白色这种平和的颜色本应与他气质略违和,但他出色的长相压下了这种违和感,反而使两者交相辉映,愈发夺目。
“奕渡,我们为何在这儿讨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呢?”季衡单指压住跳动的眉心,对来人道。
奕渡也不应他,甫一进门就夸张地大张双臂去搂季衡,季衡连头也没回,折扇跟长了眼睛似的一挥,正抵住奕渡右臂。
奕渡见招拆招,左手环上季衡的脖子,两人因此一下子挨得极近,奕渡的脸几乎是贴在季衡耳边,他语调亲昵地道:“安珩,许久不见,有没有想师兄?”
季衡十分严肃地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片刻后摇头说:“不太想。”
奕渡装出伤心欲绝地样子,收了环住季衡的手,幽幽地道;“安珩你变了,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对师兄的,那时候你离开我十分钟都会哭。”
季衡对奕渡诸多恶习习以为常,已不介意奕渡随便乱抖自己黑历史,而奕渡在季衡这儿作够了妖,才投了个眼神给白殊衍,像是刚看见屋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他皱眉对季衡说:“所以安珩你不理师兄,就是为了自己偷偷带孩子玩?”
季衡头疼地拿折扇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让奕渡坐下好好聊,他没有立刻回奕渡的话,而是先同白殊衍说道:“殊衍,这是我师兄,我们曾师出同门,你师祖死后,他不喜医道,便改学剑道去了。”
白殊衍自这人进门就开始观察他,闻言点点头,礼貌地道:“师叔好。”
奕渡反应很大,他捏碎了手中刚拿起的玉杯,十分的震惊被他演出了十二分的效果,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白殊衍,又看向季衡,就差把“你疯了吗”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季衡淡定从容地回他:“如你所见,殊衍与我有缘,我便收他为徒了,而师兄你既已拜别师门已久,我便没知会你。”
奕渡朝白殊衍冷笑一声,语重心长地对季衡道:“师兄挂怀你,你也不能什么样的人都往家里领,安珩你一个医者,不通武道术法,怎么保护自己呢?!”
白殊衍在两人中间夹着,着实食不下咽,他从刚看到这个行为举止放荡形骸的师叔,心里就不大喜欢,听了奕渡抹黑自己的话,他登时猛地起身,身后凳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动。
奕渡见状火上添油道:“这是有人对号入座了吗?承认这么利落,倒叫鄙人刮目相看了。”
季衡安慰白殊衍,拉他坐下未果,无奈地对奕渡说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包什么祸心,师兄你把自己那恶趣味收一收吧。”回头他还去故意逗白殊衍:“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剑道大师吗,考虑一下?我师兄剑意超绝,要不要跟着他学学?”
白殊衍斩钉截铁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说话间眼神时正对上奕渡的,两人目光中流露着同样的神情。
果然白殊衍那边儿话音刚落,奕渡就接上了:“得,安珩你自个引狼入室,给自己找罪受这种事儿,还得带着师兄一起享受吗?”
白殊衍瞪奕渡,奕渡便回视过去,双方都觉得对方极不顺眼,越看越难受,偏偏还要去看。
当事人季衡看着二人只觉得相当好玩,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过正经事还是没忘,他简单地跟奕渡讲了下望南山异象,在讲到有苍数派有人进山,起了冲突的时候,奕渡表情有点崩,他问道,“安珩你受伤了?还是苍数派的那几个外门子弟干的?”
那神情颇有些复杂,夹杂着关心和不可思议,白殊衍直觉哪里不对,但他厌恶极了奕渡这个人,一点不想去分析他的神态言语。
季衡点头称是,并不就此话题往下说,而是提及自己对望南山异象的一点看法,他眼神示意白殊衍,白殊衍僵直了身体,半晌不情不愿地闭了眼,再度睁开的时候,暗红色的光芒如附骨之疽交叠出现在眼球上。
奕渡立时收了散漫态度,他极仔细地审视着白殊衍的眼睛,隐晦而奇怪地同季衡道:“我们一直以来所担忧的,已经开始发生了吗?”
季衡缓慢的道:“即使他不是,那些也正在发生。”
两人的对话跟加了密似的,白舒衍再如何聪明,也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看着奕渡只觉得越发讨厌。
奕渡思虑片刻,突然问季衡:“那个被你送出去的那个小子,是个茶商对吧?”
季衡仿佛早知道他会这么问,回道:“正是,会从望南山走的商队本就不多,还是贩茶的,据我所知,只有燕城黄家。”
“燕城黄家的小子,在下了山之后还回来找你,估计是想跟你结交一番。”奕渡凝重的神色慢慢褪去,他噗呲一声笑了:“那家伙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奕渡的尾音,跟季衡的折扇落在他头上的清脆音响,神奇的达成了同步,季衡深知奕渡正经绝不超出三句话,言简意赅地对他说:“你知道他在哪儿,我们可以去他那里坐坐。”
奕渡还想再跟季衡腻歪几句,他看白舒衍在一边已然成了一朵散发着毒气的毒蘑菇,这朵“毒蘑菇”红着个眼睛,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把他欺负哭了呢,奕渡心里这么想着,一时竟觉得十分欣慰愉悦,他事务繁多,跟季衡商量出个结果就走了。
奕渡走了之后,白舒衍才又坐了下来,这下是真的食不下咽了,满桌珍馐他也吃不下去,更别说菜早就凉透了,如今可以说是想想奕渡其人就能让他吃不好饭。
他到底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即使有着超出凡人的早熟,心思也不如大人般深沉,气全生在脸上了。
季衡对这样的白殊衍十分新鲜,也可以说,他从没带过徒弟,白殊衍什么样他都十分新鲜。
白殊衍在一旁委屈得都快发霉了,也不见自己可亲可爱的师父来安慰自己几句,坐下来生闷气的时候,还看到季衡眼角带笑。
气得他都想张牙舞爪起来,冲着季衡撒撒所谓顽童脾性,可惜面子还是得要,他红着双眼,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师父,我绝没想过要害您!若我有此想法,就叫我天诛地灭!”后头几个字斩钉截铁,夹带着泼天的委屈。
季衡笑着揉揉他的头,说道:“我知道,你要真想害我,这几天多的是机会。”感受到白殊衍一瞬间的僵硬,季衡微微一笑,又道:“所以殊衍真的不想跟你师叔学学剑道吗?”
“师父!”
“好了好了,那我们就不学”
“有没有比剑更厉害的?”白殊衍想想以后能有机会暴打奕渡一顿,就感觉日子格外有盼头。
“当然了,无论何种武器,何种道法,修行到达极致,都有毁天灭地之能。”
白殊衍十分心向往之,又问道:“那医道也可以吗?”
季衡继续忽悠,给自己徒弟灌输毒鸡汤:“完全可以,你看当初快二十个苍数派传人,还不是被你一把就给放倒了?”
当时要不是季衡擒住了为首的中官正,白殊衍没走几步就能被这群人发现,白殊衍吃了阅历的亏,这么明显的谎言他真的信了。
受的气消了一半,另一半碍于面子不太好放下,他便装得气呼呼的样子翻看医书去了,听了季衡这一通歪理,翻起医书来都不似以前一样敷衍。
这一看还真叫他摸着其中乐趣,直到点的蜡烛都烧到底了,他才骤然回神,季衡一向不大管他,夜已经很深,季衡照例躺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睡着了。
室内唯一的红烛噼啪作响,在生命的尾端敬业地替他照亮季衡的面庞。
白殊衍突然醒觉,自己好像还没见过季衡好好睡过床,他自恃练过些武,有点力气,便小心翼翼地猫步到季衡身边,双手抱起他。
白殊衍还是个小豆丁的身高,而季衡长手长脚,虽说并不沉,仍费了白殊衍一番心力。
白殊衍本打算自己窝椅子上凑活一宿,但等他把季衡的长腿安置好,又帮他把外靴除去,准备离开时,中了蛊一般又看了眼季衡,恰逢烛火未灭,映照得季衡平添三分美色,直接到达祸国殃民的水平。
白殊衍脑子就跟当年的通天梯似的,一下就塌了,鬼迷心窍地睡在了季衡旁边。这屋本就是给两人住的,床铺极大,他很有分寸地跟季衡隔了十万八千里。
白殊衍心里乱七八糟,一时间感觉千头万绪,一时又什么念头都生不出来。
烛火大限已至,蹦跶了几下,灭了,室内归于黑暗。
无边的黑暗里,有季衡在身边,白殊衍睡得十分安心,他甚至难得做了个梦。
铺天盖地的红色,以及红色中掩藏不住的锋芒。
红色海洋的岸边站着个人,那人好像很欣赏这片壮丽之景,在海洋的边缘流连忘返,白殊衍心生好奇,他只看到个背影,就感觉这个人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刚有了这样的想法,就见那人缓缓转过了头,对他笑了一笑,笑容饱含不加掩饰的恶意。
白殊衍怵然心惊,想要立刻逃离这里,之前平静蛰伏的海洋突然沸腾了起来,泼天大浪瞬间淹没了他,他在其中沉溺挣扎,却始终无济于事。
那人自始至终游哉地站在岸边,任他沉溺其中,脸上挂着嘲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