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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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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忘忧是被院里嗖嗖的响声给惊醒的。天还阴沉着,估摸着刚到卯时。她艰难地爬起来,晃了晃脑袋,清醒了一些。
推开窗户,原来是阿逸在院子里。眼部蒙着黑色的丝带,身着青色的窄袖长袍,手持通体乌黑的剑,眼部蒙着黑色的丝带。
他猛然跃起,衣袂翩跹,带过一阵风,白色的花瓣纷纷飘落,披散着的发丝也飞扬起来,飘逸洒脱,但剑刃却是干净利落,狠辣无情。
真是一幅好美的场景!
忘忧静静看着,有些痴迷了。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反差,初见时,潇洒不羁的神情和玩世不恭的笑容,充满了距离感;出现幻觉的那夜,布满泪痕的脸颊和苦苦的哀求,又让人无法拒绝。相处不过几日,竟已经发现了他这么多面。
窗外吹来一阵冷风,她回过神来,院里已经无人了,还有些不死心地将头伸出去,环顾四周,不见人影,略有些失望地放下了窗户。
她找了件青色的衣服,将长长的头发梳成两条辫子,戴上一支雕花的木簪,收拾妥帖后走了出去。看到阿逸的房门又是敞着,便走了进去。
阿逸端坐在那里,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拿着块软布,神情庄重地擦着剑,但嘴里又哼着首小调,忘忧站在那里盯着他,又陷入震惊之中,这人还真是“独特”!
“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呗。”阿逸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戏谑道。
忘忧很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解开了阿逸脸上的布条,折起来放在了案几上,阿逸将剑收入鞘中,顺势躺下,闭上了眼。
忘忧跪坐下来,绷开眼皮检查了一番,血丝都已消退,眼白呈瓷白色,瞳仁黑亮,看起来没什么毛病。她实在是无法理解,打算替他按摩一番。清凉的手指顺着眼部的几个穴位游走,按了大概有一刻钟,停了下来。忘忧甩了甩酸痛的手指,打算再按一次。
躺在地上的阿逸,像块面团一般,任忘忧揉搓着。那晚陷入幻觉,发生的事情,等第二日清醒过来,他便都猜到了。拖了几日,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但这女子每日还是替自己熏眼、擦药,似乎并不在意,现在若是提起,会不会很突兀?渐渐地,他的身上、脸上都热了起来,心脏也开始狂跳。
忘忧的手被阿逸一把推开,他猛地坐了起来,屁股往后挪了挪,眯着眼睛,垂着脑袋,低低地说:“你去忙。”
难道是让他不舒服了?忘忧猜测着,小心翼翼地问:“还得切个脉,今日要换药。”
阿逸隔着老远将手伸了过来,放在了案几上。突然避自己如瘟疫一般,不知又抽什么风,忘忧手指搭上了他的手腕。脉象跳动有力,节律均匀,实在不像是有毛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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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光线昏暗的药房,忘忧瘫坐在地上,脑袋靠着书架,手里捏着一支笔,皱着眉,下唇缓缓地沁出了一滴血,像颗红豆一般。
她脑中一团乱麻,实在不知该如何用药。一般说来,中毒之后及时服下解药,很快便可恢复。那日在山上,她便用水冲了阿逸眼里的药粉,再加上双重疗法,三日就应该痊愈啊,可他这是什么情况。
血腥味儿传到口中,忘忧这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她掏出一个小瓷瓶,用手指蘸了桃色的膏体,往唇上涂了一些。之后闭着眼睛,深呼吸,默念道:“夫邪之生也,或生于阴,或生于阳。其生于阳者,得之风雨寒暑;其生于阴者,得之饮食居处,阴阳喜怒……”
心终于静了一些,她有了些想法,写了张方子,配好后,去外面煎了起来。
药罐汩汩的冒着泡,她披着披风靠在栏上,手里翻着本医术,书上记载了谷中弟子行医时,遇到的所有疑难杂症,等阿逸痊愈后,也是要记录在里面的。
宋景明起身后看到倚在廊下出着神的忘忧,放轻脚步走了过来。
眼前的光被挡住了,忘忧抬头,发现师兄站在眼前,打了个招呼。
“一大早就给他煮药啊。”宋景明脸上带着明朗的笑,让人看了不自觉的心情变好,比那个家伙不知好了多少倍。
忘忧努力地挤出个笑,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宋景明告诉忘忧,他已经给师傅传了信,说了少年的病症,估计这两天就会有回信了。
傅老先生总归是有经验一些,忘忧略微安下了心。
宋景明想起来忘忧昨日没吃饭,这会儿怕是饿极了,匆忙跑进厨房,准备早膳去了。
看着师兄离开的背影,她莞尔一笑,嘴角边上露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
三人吃早膳的时候,忘忧提到了昨日在慈幼局的事。阿逸一脸不屑,嘲讽道,“要是我去,肯定是马到成功。”
宋景明笑着接过话,“我今日也会成功进去的。”
这两人今日竟一个鼻孔出气,算了,不和他们多计较。忘忧撇了撇嘴角,将头埋在碗里,专注于食物,不再理会他们。
宋景明离开后,医馆里只剩下忘忧和阿逸两人。
忘忧将药端给阿逸后,去了前厅翻看有关眼疾的记录。可没过多久,阿逸也摸索着过来了,忘忧没有抬头,也没有理会他,谁知道他又想干嘛?
“姑娘,我想吃甜的!”阿逸说话不紧不慢的,有一种要得理所当然的感觉。
忘忧抬起头,他躺在垫子上,翘着腿还一闪一闪的,一副老爷的模样。
忘忧冷笑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翻着书。
“我问你一件正事儿,你为何要在脚上系个铃铛啊,多麻烦,多碍眼。”
忘忧听到后沉默了半晌,抬起了头,并没有告诉他原因,只是说等他好了便知道了。
少年疑惑未解,朝着忘忧做了个鬼脸,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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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明出去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昨日很凶的那位大姐,两人各抱着一个孩子,面色匆匆。
今日天冷,两人的额头上竟都沁了一层汗珠。顾不得歇息,一路将孩子送到了前厅旁边的小隔间。
忘忧赶紧放下笔,跟了上去。
阿逸也坐起来,靠近了一些,听着里面的动静。
宋景明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转身对着忘忧道:“师妹,这男孩烧了一夜,今早才被发现,女孩是刚刚发现的,稍微轻一些,你给看看。”
忘忧不敢耽误,立马拿着脉枕,走上前去。
她手指搭上男孩的手腕,脉息举之有余,或弦或紧。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烫,手却很冰凉,神志不清,看来温热已抵胃部了。
她思索了半柱香的功夫,提起笔,写下了药方,递给了师兄,师兄马不停蹄地开始配药。
另一个女孩子,年岁更小,躺在那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忘忧。
忘忧冲着她笑了笑,诊脉后发现她略微轻一些,属于阴虚火旺之体。
小女孩似乎话还说不清楚,糯糯的声音,“漂亮姐姐你会治病吗?”
“是啊,你告诉姐姐,你的这里痛不痛啊?”忘忧指了指喉咙的位置。
“不痛,”女孩咽了下口水,“可是咽东西的时候又有一点点…”
“好,姐姐给你开药,乖乖喝完就没事了。”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忘忧收起了笑,写下另一张方子。
“师兄,准备三段葱白,咱们开始煎药吧。”说着话,忘忧很快的配好了女孩的药。
煮药的空隙,忘忧又让大姐用绞湿的帕子敷在男孩的额头上,得尽快让他凉下来。
药煎好后,忘忧发现阿逸竟然静静地坐在小女孩旁边,没有胡闹。大姐照顾着男孩,眼眶似乎有些发红。
孩子们很懂事,把药喝得一点渣都不剩。
忘忧有些担心慈幼局其他的孩子,问过那女子后,她欣然同意,带着忘忧去了城南一趟。
慈幼局剩下的孩子里,还有两个有了前兆,但还没有发出来,忘忧又给他们配了药。那大姐将药交给了厨娘刘婶儿,和忘忧又折返回了济世堂。
两个孩子都已经睡着了,宋景明在那里继续给小男孩敷着凉。
忘忧站在廊下,望着院里开花的梨树,紧蹙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姑娘,按理说该我发愁啊,你怎么一副这种表情啊?”大姐走了过来,语气轻快了不少。
忘忧无奈地摇了摇头,挤出一个不能更诡异的笑。
“我有些后悔昨日赶你走了,若是听你的,或许阿武不会病重至此,还有小菡,或许都不会病了。”
忘忧并不是很会劝慰人,只好静静地立一旁,做一个合适的倾听者。
沉默了许久,忘忧问:“孩子们为何穿得如此单薄?”
“连你都注意到了。”大姐自嘲般的笑笑,“慈幼局的银钱,很紧张,能省则省吧,其实,这也是我昨日赶你的原因。”
“是朝廷不拨钱嘛?”
“拨啊,可一层一层下来,最后,到我们手里的,也就那么点了。”大姐的语气很是无奈,她边说着话,一边不停地扯着手中的帕子。
忘忧很想说点什么,比如为民除害什么的,但她牢牢记得,从懂事起,师父就不停地告诫弟子们,朝廷的事,一定要少掺和。她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