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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20 重归旧途

      云焕在去巫朗一族的领地路上碰到了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巫姑家族的二小姐明茉,巫朗家族形势衰弱,而巫姑家族则蒸蒸日上,巫彭甚至嘱咐他对巫姑家的这位小姐多上点心,毕竟那可是他扳倒巫朗一族的得力帮手。
      年轻艳丽的贵族小姐低着头不敢看他,他无声嗤笑,面上还是礼貌性回答,不冷不热地交谈几句后,云焕冷酷地结束这次别有用心的偶遇。
      “明茉小姐,你一个人出来并不安全,请回去吧。”
      明丽少女还想再说什么,云焕冷漠地穿过她往巫朗一族走去,徒留那个贵族小姐站在石道望着戎装青年越来越远的背影。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探望你的朋友啊。”她望着那道身影,失望喃喃。
      “明茉,走了,快回去吧。”同样穿着帝国戎装的男子从拐角出来,他皱眉看着离去的青年军人,“姑母为什么给你找云焕这样的人?”
      垂头丧气的贵族小姐忽然激动起来,狠狠踩了军人一脚,卫默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温和有礼的表妹,“明茉,你真被那小子迷住了?”她不再理他,抬起裙裾急匆匆跑开了。
      另一边,云焕走进飞廉的院子,彼时他正在书房教那个哑巴女孩写字,他的鲛人碧在一旁为其研墨,飞廉发现了云焕,却没看到他的鲛人湘。
      “湘呢?”飞廉一开口便是问他的鲛人。
      云焕走进去书房自若坐下,对着坐在对面的贵族公子恶意一笑,“死了。”
      “云焕,你不要开玩笑!”飞廉明显愤怒起来。
      “没有开玩笑,她身体太弱,死在了沙漠里。”师姐非要带走那个鲛人,他是无所谓,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一下就好,毕竟一个体弱的鲛人抗不过沙漠的恶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飞廉脸上痛色和愧疚交织,云焕见此心中更加痛快,他最是厌恨这个同窗一副心慈悲悯的样子,嘲弄讥讽,“莫非你还想我把她眼珠子挖出来带给你留个纪念?”
      晶晶似乎被他们吓到了,躲进碧的怀中,碧摸着女孩的头温柔安抚,碧知道湘没有死,她和寒洲被那位空桑帝储带回了镜湖大本营。
      “云焕已与空桑帝储达成互助协议,空桑帝储与海皇不日前往帝都,届时需友相助,而后速归镜湖大本营。“文瑶鱼向她传来湘的密信,她看着眼前的白塔,思绪不知不觉回到百年前。
      她和海皇在白塔上过得很好,没有人在面上敢对他们不敬,她在那里很少说话,大多只是观察着那位空桑帝储,空桑帝储知道她是复国军的人,也从不禁止她做什么,那个女子每日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吃饭睡觉,但她总会抽出时间在白塔的最高层看日落,海皇大多时候会陪她一起。
      那时候鲛人们还并不知道苏摩便是海皇,但碧感觉空桑帝储是知道的。
      湄娘向苏摩传达复国军要求他将空桑帝储声望尽毁,以求空桑内乱,可早日灭国,苏摩少主直接拒绝了,转而向空桑的太子妃下手,在海皇被抓的当晚,她拿着空桑帝储的玉牌离开了白塔,回到了复国军大本营。
      后来过了百年,她辗转来到了巫朗一族的贵公子身边,在征天军团奉命前往桃源郡抓捕皇天持有者时,她也从多年的好友炎汐那里知道了海皇和空桑帝储在一起的消息。
      一切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他们从伽蓝白塔开始,又要携手共同回到这里结束一切。

      云焕回到帝都的第二日,圣女云焰触怒智者,被灌下窃魂,失去所有记忆,逐出伽蓝白塔,云家陷入一片慌乱。圣女是十巫与智者沟通的桥梁,失去了圣女,智者的指令便无法下达,十巫迅速在大殿集合,商议遴选下一届圣女之事。
      在堂上,当定下圣女遴选之事后,巫朗直接向巫彭发难,“几日前靖海军团奉命捣毁复国军大本营,却受到空海联合剿灭。我巫朗一族有一子弟侥幸逃脱,拼死向我禀告了一件惊天大事。”
      巫朗看着巫彭缓缓笑了起来,眼睛异常闪亮,仿佛在死死压抑某种喜悦,“他说空桑那位帝储一剑劈开螺舟的剑法,他曾在讲武堂看到云焕用过。”
      “云焕,他与空桑帝储师承一脉,他背叛冰族,投靠了空桑人!”巫朗此言一出,十巫神色迥异,巫朗多年与巫彭相争,却从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巫咸作为十巫之首,如临大敌,当众质问帝国元帅,“巫彭,这件事你怎么看?”
      帝国元帅面色无澜,心中早已知道巫咸已将云焕定了通敌叛国之罪,他们都是百年前见证过那位帝储的能力,在她手中侥幸存活下来,她像是一把危险至极的刀,时时刻刻悬在他们的头顶,只要她找到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们,就像她那年杀掉三巫。
      “云焕既已背叛冰族,按帝国律令当诛!”
      巫彭毫不留情地将一手栽培的青年推出去,没有丝毫不舍犹豫。本是巫彭同盟的巫姑一族直接倒戈,毫不顾念多年同盟之情,巫朗一族风头大振。巫咸当即下达逮捕云焕的指令,收押大牢,帝国失去圣女,唯有巫真云烛可得智者御令,巫咸并未动她,苍白寡淡的女子慌乱向巫彭求救,巫彭决绝离开神庙后对外称病闭门不见,巫真云烛跪在智者神庙苦苦祈求,那道门后始终未有任何回应。
      仅仅一上午,迅速崛起的巫真一族,重新跌回污泥之中。
      巫彭回到别院后,风霜浸透的脸上蓦然冷酷起来,心中不断感觉怪异的事情终于破开云雾,云焕近期的两次任务全都失败,第一次有他力保,才有了寻找如意珠的任务,只是他还未能在西荒找到如意珠,空桑便已将早已寻到的如意珠还给了出世的龙神,导致巫抵战死。云焕回到了大漠,与多年未见的师傅重逢,安稳度日,因巫即给到的消息有误,又毫发无伤地躲避掉了第二次任务失败的惩罚,这一切,未免有些太巧合了。
      他想起派狼朗监视古墓多年,曾在信上说过古墓忽然出现容貌惊人的女子,慕湮剑圣对其爱护有加,对外只说遭难落此的孤女,现在想来那个人肯定是空桑帝储。而百年前救走她的人是空桑剑圣尊渊,尊渊千里迢迢前往大漠将这个弟子托付给了他的师妹,只是空桑帝储受伤太重,前些年才苏醒过来,而云焕与空桑帝储整整在一起三年。
      云焕会不知道她是谁吗?这个狼崽子早就跟空桑纠缠在一起了!
      空桑帝储预言之力早在少年时代便已超过其大司命,这一切的事情,早在她出现在古墓时,后面的一桩一件,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已经预测到了后续发生的所有事情,将他们耍得团团转。帝国元帅平生一直是算计别人的掌控者,哪曾想自己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应该让云焕把空桑帝储引出来,以绝后患!”不该让云焕那么容易死掉,他该受尽折磨后和他那师姐死在一起!
      “兰绮丝,传我令,让辛锥好好招呼云焕,让他生不如死!”

      沧流帝国并未将云焕叛国的消息压下来,并且有意宣扬出去,在伽蓝白塔下镜湖大本营的宴酒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她的脸色顿时阴下来,不可能的,空桑和海国的联合围剿下,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空桑的冥灵战士对冰族人有一种超乎敏锐的直觉,没有任何一个冰族人能躲过他们的气味追踪。
      帝都那位是绝计不会出手的,他的力量已经失去大半,光压制体内的魔都已勉强。
      不是他,便只有他体内的魔。
      星尊帝已经年老,魔已经开始寻找下一个宿主了,真岚,云焕,还有她,都是魔待选的宿主。
      宴酒慢慢呼了一口气,眉心紧皱,帝都的结界还未能破开,她此时强行闯入术法将反噬自身,苏摩已经让文瑶鱼联系帝都的碧,傀儡师在外多年,对结界方面的术法要高于她,只是破开结界要费些时间。
      她抬头仰望着头顶透过水光而扭曲的伽蓝白塔,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云焕,你一定要左右自己的心智,在我来到之前,千万不要因为任何事入魔,慕湮师傅还在古墓等你。
      “碧今晚会将十戒放入指定地点,入夜后我们便入帝都。”苏摩和碧联络完后告诉她。
      “嗯。”她应了一声,眼睛依旧直直白塔。有鲛人通报空桑皇太子和六部之王前来,宴酒又将那笙叫了过来,帝储出了营帐见到了一抹张扬艳丽的红色背影,手持金杖,蓝发披地,那道身影在压抑的湖底中显得格外瞩目,“那是谁?”她脑中有些印象,却因时间太久想不起来。
      “海国女祭溟火,哀塔一族。”苏摩回她,“海皇力量回归,她从哀塔里出来了,前来拜见我。”
      “宴酒姐姐,你叫我来干什么啊?”那笙风风火火招呼她,西京跟在她的身后。
      空海虽结盟,鲛人仍不许空桑人进入,真岚和白璎在复国军入口等候,他们同样神情严肃,“皇姐,你们今晚要去帝都吗?为了救云焕?”皇太子得知此事心急如焚赶了过来。
      “我们的任务是封印魔。”白薇皇后言下之意并不赞同后裔去救人。
      其余六王也开始各抒己见,相同的是都不赞成帝储此刻前去帝都,此时并非良辰。
      “好了,听我说。”此去大概率是回不来的,宴酒逡巡一周,忽然觉得此场景有些好笑,空桑人竟在海国大本营商谈本国要事。她将早已安排好的计划悉数相告,神态平缓,有条不紊地将所能想到的全部事情嘱咐给每个相应的人。
      “六王,空桑复国之日,将是你们重塑血肉之躯之时。这是我提前给你们的承诺,它会在复国之日兑现。”所有的故事终究会走向它的结局。

      九嶷漫起冥灵的雾气
      苍龙拉动白玉的战车
      神鸟的双翅披着霞光
      从天飞舞而降的高冠长铗的帝君
      将云荒大地从晨曦中唤醒
      六合间响起了六个声音:
      暗夜的羽翼
      赤色的飞鸟
      紫色的光芒照耀之下
      青之原野和蓝之湖水
      站在白塔顶端的帝君
      将六合之王的呼应一一聆听
      天佑空桑,国祚绵长
      这是空桑帝储第一次吟诵空桑的传承千年的古老礼乐,此曲本该为歌,可她此生唯一一次歌唱是为傀儡师,此后再无。六王将手臂横于胸前,虔诚聆听,女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冷淡,她的目光与六王一一对视,托以最后寄语。
      “白王,你会成为白族骄傲。”
      “赤王,恭喜你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祝福你们。”
      “黑王,切忌暴躁,切勿动辄打杀,除此之外,你是一个很优秀的王。”
      “紫王,相信你会带领紫之一族重新繁荣起来。”
      “蓝王,稳重,还有再上心些吧,你太得过且过了。”
      “青王,你必不会辱没先人之名,定会成为合格的王。”
      最后她看向自己的弟弟,他们有着相同的黑发黑眼,她的弟弟有着能够冲破乌云的灿烂笑容,只是现在那束鲜活温暖的阳光有一层阴霾,帝储缓步而至,执掌托着他的下巴,微笑轻语,“你要幸福啊,真岚。”

      宴酒和苏摩离开大本营时,五部之王单膝而跪目送那道身影离开,空桑皇太子站在诸王身后,遥遥相望他的皇姐和妻子,白薇皇后看到她与琅轩的后裔落寞地站在那里,叹了一口气将身子还给白璎。
      “阿璎,我很快会去找你的。”白璎重新控制身体,皇太子第一时间发现,立刻扬起笑容挥别妻子。
      “他喜欢你啊。”白薇皇后感慨道,语音蓦地一转,“那日他和宴酒交谈,你不是听到了他所说的了吗?”
      白璎低头沉默,许久才轻轻吐露,“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何时喜欢上了自己,更不知道他为何会喜欢这样的自己,事实上,她和真岚在一起,自己才是那个被救赎的人,真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吸引并让人温暖向上,因为他,她甚至走出了百年前任性妄为而导致白之一族几近灭族的负罪感,“我和他的事情等空桑复国之后再说吧。”她是他的太子妃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
      湖底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鲛人优美婉转的歌声,仿若天籁之音,鲛人的歌喉和美貌都是上古大神的恩赐,宴酒和苏摩都已停下来静听鲛人的送别曲,白璎体内的皇后听到这首歌时,罕见地杵在原地失神良久。
      纵然是七海连天,也会干涸枯竭
      纵然是云荒万里,也会分崩离析
      这世间的种种生离死别,来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爱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爱过你,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
      但请你原谅
      我还是得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下去
      “相传这首歌是海皇纯煌在少年时,为送别白薇皇后而作,见皇后此刻的样子,想必是真的。”傀儡师唇角溢出笑容,带着满满恶意开口,且不忘往那位千古一后心上扎上一刀,他的性子便是如此阴暗,他憎恨所有空桑人,恨不得所有空桑人痛不欲生。这个皇后守着纯煌的头颅七千年,竟从未发现他已经为她变身成了男人,他从未将心意对她诉说半分,便被她的丈夫砍下头颅,灭了海国,真是天大的讽刺。
      傀儡师继承了前任海皇的所有记忆,又将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封印,他连自己的一生都记不过来,哪有时间去管那些不曾经历的记忆。
      没了属于恶的阿诺引诱,鲛人的阴暗恶毒还是会不定时爆发开来,宴酒瞥到那位皇后顶着白璎的身子悲切不已,握住苏摩的手,不想让他继续与皇后无谓争斗。

      “天哪,那些是空桑的冥灵战士吗?他们在干什么啊,大叔?”那笙紧紧抓住剑客的胳膊,。
      行至无色城附近,黑沉沉的湖底蓦然成为白茫茫的一片烛海,那些冥灵战士身上自带鬼魂般虚幻微弱的白光,每一簇渺茫的光重重叠叠铺满灰暗而荒芜的海底,那辽阔淡白的光一直延伸至人眼无法衡量的地方,凝成浩瀚银河,唯有星河中央为来人辟出路途。
      他们身穿盔甲,整齐划为左右两排,面向来人,单膝而跪,目光紧跟队伍中黑衣披发之人,仰望着心中至高无上的荣光。
      西京拍了拍她的手,“丫头,此时不要玩闹。”空桑将领的表情亦是严肃而庄重,那些冥灵都是空桑的战士,空桑倾覆已成事实时依然顽强抵抗,无一屈服。
      “宴酒姐姐在空桑声望这么高吗?”那笙好奇道。
      “不然你以为呢?”西京苦笑一声,“她从十三岁领兵抗战,直至三十岁时为国殒命,她代为执掌空桑的十余年,空桑内忧外患,食物匮乏,国民惶惶不安,却没有一个空桑人是因饥饿而死。除了死在战场上的,剩下所有人都在无色城了。”
      “她是空桑帝储,可在空桑人眼中,绝不仅仅只是帝储。”空桑人知道她与鲛人海皇在一起,仍然前来相送,甚至在视为奴隶的鲛人面前向帝储下跪。
      “那他们来送宴酒姐姐,是因为她回不来了吗?”那笙捂着嘴压低声音问剑客。
      回不来和不回来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是不能,后者是不想。
      西京没有回答,神情已表明答案,前方的帝储和傀儡师挽手而行,仅仅是那般简单的动作,那两个人之间的气天地间无人能横插而入,可那种气并非快乐,反倒透着寥落和绝望。
      没有相遇之前,他们都不爱这场浮生,当两个人正视生死和尊严互表心意后,只能尽情享受须臾生命的欢愉和尖锐刀锋。
      当年在慕士塔格雪山之上,苏摩明明可以开心目看她测出的三句预言,可他却像个盲人一般去摸索雪中字,后来那笙问过他,傀儡师撇过头眼神淡淡望着远处倚栏而立的帝储,“我以为我想见的人已经死了。”所以看得见,抑或是看不见,都无所谓了。
      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是最痛苦的。
      那笙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苏摩好可怜啊,他和宴酒姐姐刚相逢啊。”

      帝都。
      飞廉从巫真一族出来时,已是黑夜,此次云焕下狱,乃是巫朗一族一手促成,思及方才得知巫彭亲自下令辛锥拷问云焕,飞廉简直不敢置信一手培养起云焕的巫彭将军竟能做到此种地步。
      辛锥下手,翱翔天宇的白鹰翅膀将被折断。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云焕不会叛国,但还是忌惮他和空桑人的关系,置于死地前还要侮辱那个骄傲的青年。
      巫真云烛下午去过大牢探望云焕,她的弟弟手筋脚筋已经被挑断,软趴趴地躺在脏乱的地上,无人问津,那双锐利的冰蓝色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外面的月亮,她贴在栏杆外咿咿呀呀发出声音,那个躺在脏臭地面的青年仿若根本听不到般,透过大牢里唯一的窗户,一直看向那高高悬挂的月亮。
      “云烛,不要再来这里了,别白费力气,你救不了我的。”她走时,听到了自己弟弟嘶哑麻木的声音,为了保住弟弟性命甘受侮辱都没流泪的巫真云烛,此刻泪流满面。
      “飞廉公子,请回吧。”巫真云烛将去大牢探望到的情况逐一告知后,摆手对其下逐客令。
      清贵公子沿着石道步伐沉重地往回走,昨天青年还无比张扬地挑衅他,今日的翱翔九天的雄鹰却被侏儒所毁,他望着天上那颗象征云焕的破军星,黯淡地几乎要看不见。
      “谁来救救他啊,谁来救救云少将?”夜里的冷风传来女子呜咽之声,那道声音很是熟悉,飞廉循着女子哭泣之声,找到了正在试验阶段的迦楼罗,以及那个被金针钉在控制室上不断流泪的鲛人潇。
      “飞廉公子,这并非您该来的地方。”一个男人从旁侧出来,似是夜里监控迦楼罗的守卫者。
      另一边,碧趁着夜色将十戒嵌入指定地点后,文瑶鱼带着她来到了一个黑暗的房间,碧顺着欢快摆尾的文瑶鱼看到了三个隐约的身影。
      “你是碧?”旁边一个白色身影的人语气惊讶,另外两道黑影过来掀开珠帘,惊艳绝伦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碧确认无误后低下头,单膝下跪,“复国军暗部队长碧,参见海皇。”
      “好久不见了,碧。”空桑帝储喟叹一声。
      白璎也走出了内室,看见百年前跟在傀儡师身边伺候的鲛人,苏摩手上透明引线将跪着的同族扶起来,碧这才看向三人,脸色有些复杂。
      当年白塔上的这几个人,又重新汇聚到了一起。
      “最后一枚戒指,你没有放到指定地点,是吗?”空桑帝储平静地看着女鲛人,“你知道我要去救云焕。”
      “他刚一下狱,你便迫不及待地来到帝都,云焕入狱又因你而起,你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可你为何要救他,你百年前不是还告诉我杀该杀之人,他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他根本没有心,他该死!”云焕杀人如麻,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要去救他?飞廉为了他,四处奔走,一直到晚上都不见回来。当得知海皇让她做的这件事时,她便起了疑心,将最后一枚戒指交给了凌。
      “让你的同伴快些将十戒放入指定地点,我若今日救不下云焕,明日他便会让云荒生灵涂炭。你该知道我预言的准确性。”夜晚已过半,帝储的语气已经有些急躁,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向这些人一一解释,并让她们相信。
      云焕若是成魔,定会血洗帝都,屠杀鲛人,与空桑为敌,她之前所作付之一炬,一切便真的再无回转之地了。
      “她说的是真的。”碧犹豫不决之际,白薇皇后按捺不住,一双清亮坚毅的眼睛飞到鲛人的面前。
      苏摩阴沉着脸向她点头,他们几人都如此肯定,碧心中大撼,当即起身飞奔往帝都赶,“我亲自去,凌现在估计脱不开身了。”

      女鲛人完成任务回到巫朗别院时,飞廉还未回来,她在房间里等了许久,贵公子才踏着沉重步伐回来了,他看到了在烛火之下温柔等候的鲛人,心中浮现些许暖意。
      “碧,你先休息吧。”飞廉并未将今晚筹谋之事告诉鲛人,反正他是巫朗一族的继承人,即便犯了多大的事,都不会死。
      鲛人惊讶抬眼看着疲惫的贵公子,还没来得及问他,温柔清和的贵公子猝不及防点了她的昏睡穴,小心地将鲛人抱上床榻,轻轻落下一吻,“好好睡吧。”
      飞廉离开别院时,换上了久已不穿的戎装,温润若玉的贵公子登时化为一柄锋利的武器。
      他曾为心爱之人脱下了戎装,如今也能为挚友重新穿上战甲。一个弱女子都能为付出至那般,他又有什么不可割舍的?
      巫真云烛下午去牢狱见云焕时,他看到了,并且默不作声跟在她的身后,然后他看到了贵为十巫之一的巫真,沧流帝国的圣女,被那个卑贱下流的侏儒压在肮脏的地上,而那个侏儒明明看到了他,竟然毫不收敛,对着他露出恶心至极笑容,趴在巫真云烛上面上下起伏,动作更加迫切起来。
      这个侏儒在嘲笑他,更在炫耀自己上了沧流帝国最尊贵的圣女巫真。
      飞廉别过脸去,匆匆离开了大牢,他知道此刻杀了辛锥无济于事,还会有下一个施刑者,巫真云烛为了云焕闷声受辱,他不能毁掉这个坚强决绝的女人的牺牲,然而脑海中却都是巫真云烛睁大眼睛却什么灵魂都没有的样子。
      那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用双眼看清了这个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人的面目,被从内至外剥开了的,什么都不留的见证云荒最高洁的圣女。
      他比云焕幸运太多了,他背后有强大的巫朗一族,而云焕出事,只有一个女子为了他倾覆所有。
      “飞廉公子,你来了。”他登上迦楼罗,夜里守卫的工匠冶胄已经等候他多时,工匠钢铁般坚硬的脸上有着难以遮掩的悲伤,飞廉知道他已经知道那件事了,也明白过来他宁死要救云焕的原因。
      云焕,你看啊,有这么多人拼了命也要救你,云烛,潇,冶胄,还有我,大家都没有放弃你。
      帝国少将果断坐在了金色王座上,神情泛着孤注一掷的坚定,“来吧。”如今帝都所有军力都在对抗空桑人,十巫聚在伽蓝白塔,此时是拯救云焕的最佳机会。
      而在飞廉操纵迦楼罗之前,苏摩和白璎合力破开了帝都的结界,苏摩被宴酒派去白塔底下找最后的六合封印,宴酒独身去救云焕,而白薇皇后则和白璎去了白塔神庙。
      苏摩费了些时间才找到了最后的六合封印,那笙和西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帝都上空五部之王率领的冥灵战士与沧流士兵混战,头顶上风隼和比翼鸟齐聚火力向空桑人攻击,苏摩冷眼旁观未施以援手,一直等到那笙他们的到来。
      傀儡师将封印交给他们后,连话都没来得及说,眨眼间身影便消失了,深深感觉被忽视的那笙气鼓鼓地原地跺脚。

      他一生中有过三个至关重要的人,出现在他生命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于他而言,这三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无法以人心衡量轻重。
      “破军,你在难过吗?哈哈哈!”困囿神庙中的魔以绝对力量压制住了年老灵魂的禁锢,恶意和黑暗盈满至高神庙。
      他的手筋脚筋尽断,只能以手肘撑地匍匐向前,宛如一只蠕动的虫子,那个人就在前方不远处,几步之遥的距离,他爬了很久也未能触到她的衣角,被挑断手筋脚筋时的剧痛都没能让他发出一丝声音,身体的痛剥夺了他飞翔的翅膀,却夺不去生的希望。
      而现在只是远远看着她平静秀丽的面容,万箭穿心之痛将冷酷青年一击即倒。
      如果,如果他知道下午那次是最后一面,他绝不会对她说那样的话。
      你难过吗?
      难过。
      难过地想死吗?
      不!我想杀光天下人为她陪葬。
      那么,把你的身心献祭给我,我将赐予你毁天灭地的力量。
      那颗心忽然变得很空,什么都没有,只有嗜血的杀戮,绝望地想要毁灭一切,无尽无止。高台上的魔感知到了那股黑暗之气,大笑不止,它故意让破军亲眼见证亲人的死亡,进而攻破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神庙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暗黑之地忽然出现一道锋利的白光,直刺大声嘶笑的魔而去,黑影一闪,白光被其吞噬。从方才无动于衷的智者终于有了神采,望向神庙门口一黑一白的身影。
      “阿薇,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苍老的声音响起,长达千年的生命,终于等到了带他一起走的爱人。
      透明的引线迎面而来,垂垂老矣的星尊帝微微偏头,躲过了傀儡师的攻击,嘲讽一笑,“海皇,你很有勇气,心里压着那么多的黑暗,竟然敢来这里。在魔的面前,哪怕再细微的黑暗也会被无限放大。”
      苏摩没有说话,紧紧抿着唇,背后的冷汗浸透衣衫,星尊帝说得没错,他进入这里,那些深埋于心的恶念迫不及待地冲出牢笼,与他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海皇,这里交给我,你退后。”白薇皇后足尖一点,右手光剑直刺星尊帝的方向。

      千古帝后缠斗之际,苏摩来到了匍匐着的云焕身边,他一路用肩膀和额头挣扎着爬行,身后留下斑斑血迹,苏摩皱了皱眉,上前拉住他,“走。”
      “滚开!”云焕甩开他,自己也失去支撑瘫倒在地,冰冷的地面贴着青年冷峻的脸,身体疼得抽搐,他大口喘息,微微停顿片刻又支撑起残破的身躯继续往前面爬。
      “云焕,你还不放弃吗?这样的你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为你的好姐姐报仇呢?她为了你可是付出一切,她的身体,她的生命。我可以帮你,你可以站起来,重新握着光剑,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你可以杀净沧流那些虚伪至极的人,包括十巫。”魔引诱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进入他的心底。
      已经是废人的青年盛怒下的一推竟然将强大的傀儡师甩到神庙门口,苏摩根本没有防备,愣了刹那,身体被看不到的力量轰然击中,在傀儡师即将撞上墙壁之时,姗姗来迟的空桑帝储一把抱住了他,从半空中翩然落地。
      “云焕身上有魔的力量。”苏摩见她要往云焕那里去,一把拉住她,方才他被云焕击中,看到了他左手蔓延的金光。
      白薇皇后眼神凛冽,目光转向地上散发落魄的青年,“宴酒,魔的力量既已经转移到云焕身上,必须要封印他!”手中的光剑白光闪耀,蓄势待发。
      星尊帝赞许地看着心爱之人,“阿薇啊阿薇,你还是这样刚强果断。”他在黑暗中抬头,穿过屋顶阻碍,看到了那颗赤红色的、将要爆发的破军星。
      神庙中四人无声对峙,魔的声音不再仅仅让云焕听到,四面八方萦绕着狂傲尖利的笑声,“破军,你还在等什么?他们要杀了你!就像十巫知道你勾结空桑一样赶尽杀绝!你要趴在那里等死吗?”
      折翼青年仰着头直愣愣地望着空桑帝储,阔别重逢,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就趴在地上平静地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睛慢慢有稀薄的金色光芒忽闪忽现。
      “宴酒,必须要封印他。”白薇皇后提醒自己后裔,提剑而上。
      “闭嘴!”帝储指尖白光大现,将白薇皇后连连逼退,“苏摩,看住她。”苏摩毫不犹豫站在她前方,手中引线与白薇皇后光剑相抗。
      “师姐,”看着缓步而来的空桑帝储,云焕着急地扯着已经死去的云烛手臂,眼里燃起了灼热的火焰,“师姐,求你救救云烛。我知道你可以,你能救她,只要你救她,我什么都听你的。”
      帝国少将疯魔般喃喃祈求,手臂上的伤因剧烈动作而破裂,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流,很快蔓延到了空桑帝储的脚下。
      宴酒蹲下来用治愈术将他表面的伤口复合,被挑断的手筋脚筋需要长时间的治愈术法方能恢复如初,“我可以治好你,但救不了云烛。云焕,我很抱歉。”巫真云烛是自刎而死,脖子上的血迹已经风干了,只有神情安详,仿佛睡着了。
      生和死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鲛人海皇被我一剑穿心你能救,师傅全身筋脉尽断时日无多你能救,为什么不能救救云烛?!”云焕捂着脸,声音低弱喃喃,他在她面前卸下全身的盔甲,至亲的死亡让他溃不成军,“你知道云烛她遭受了什么吗?她为了救我,不仅付出了尊严,最后连命都没了。她为了云家十多年不说话变成了哑巴,从头到尾一直在付出付出,她还没为自己活过一天,没有快快乐乐毫无负担地生活过哪怕一刻。你知道师傅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怎么就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呢?”
      空桑帝储抿唇不语,漆黑双目安静地看着他,幽深如海,青年的心瞬间冷了下来,绝望宛如附骨之蛆,他微微偏过头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白衣女子。
      这一切,是为谁?
      因为他。因为他拜入空桑剑圣门下,因为他这位心怀天下的师姐想要帮助那群低贱的鲛人,因为他的师姐是十巫惧怕的空桑帝储。
      魔冷酷玩味的声音适时传来,“没有人能救巫真云烛,但你可以为她报仇。”

      报仇!对,他要报仇!
      捂着脸的帝国少将摊开双手,方才的软弱像是一闪而逝的梦境,裸露的胳膊上金色丝线顺着血脉延伸而上,那双眼睛里的微弱的金色光芒愈发璀璨,魔性压制人性,他终于要脱去人性的枷锁,化身成魔,让所有人胆颤。
      帝储手上携带光芒,闪电般抵在云焕的额间,这种术法她曾对苏摩用过,会消除黑暗和恶念的影响,她还未碰到他的肌肤,云焕身子一歪,轻松躲开了她的手。
      “师姐,我需要的不是这个。”帝国少将趴在地上,冷冷地笑了起来。
      “云焕,慕湮师傅还在古墓等你。”她收回了指尖治愈术,空桑帝储眼里有无尽的悲凉,她太清楚云焕的性格了,一路向前,便永不回头。
      “我会回去找师傅的,即便她不接受我也无所谓了。”青年脸上泛起了一丝恍惚,片刻又冷酷如常,他扭头看着这个说为他实现心中所愿的师姐,他相信她那时说的话都是真的,只是世事无常,过往这些都可尽忘,“师姐,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但我一定会杀了你爱的人,鲛人海皇,还有真岚。你不是很快也要死了吗,在死之前尝一下失去所爱的滋味吧,正好你们在下面也可以团圆了。”
      师姐,我坚持了,我在牢里一直左右着自己,没有被魔所惑。可我的坚持没有用,天地无情,人心腐烂,我化身成魔,杀光天下,重塑云荒!即便师傅不会再看我一眼,即便您会恨我,即便被天地背弃,孤身一人,万劫不复,我也不悔!
      魔的声音不再出现,云焕已经同意献祭自己获得力量,它已经迫不及待地从星尊帝身上抽出所有力量,以便往云焕身上完成转移,白薇皇后已经着急地拔剑相向,星尊帝出手阻止了她,魔的力量从他身上源源不绝抽出,他感到自己的时间已经快到了,“阿薇,没有用了,以后的事情交给他们吧,趁着最后的时光,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吧。”
      外面的月亮变成了血红色,残废之人拼尽全力向着天空举起双手,献祭般的姿势与她前一辈子献祭灵魂的场面重叠起来,如出一辙的无望。
      因为珍贵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可是你怎么能这么贪心啊,失去了一样,你还有其他弥足珍贵的,偏激刻薄的你竟然要把其他人珍贵的东西都毁掉,以此相威胁。
      “真拿你没办法啊。”空桑帝储轻轻叹了一口气,手中白光击中云焕的肘关节,将献祭过程打断,她走到他的身边,弯着腰看他,脸上挂着散漫的笑容,缓缓抬起手擦了擦帝国少将脏污的脸,半晌才低柔叹道,“答应师姐的事情要作数的,不过即便你不履约,我也不能奈你何了。”
      所以,一切都由我来承担吧。
      闪电划过天空,轰隆作响,暗夜将一切吞噬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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