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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   南归·十八

      莱有些时候让蓝染回想起过去,非常非常久远的、他几乎都要遗忘的过去。那段记忆若要以文字来形容,该是一片半透明的灰色雾气,忧郁的、隐隐约约的,你以为它一挥即散,却拥有难以想象的生命力,固执地盘踞在意识深处。

      蓝染和每一个人原住民一样,拥有漫长的生命,他又天赋异禀,生命更加无限地拉长,在尸魂界没有人询问年纪,一是本人不一定记得清楚,二来着实没什么意义。灵力决定了魂魄的寿命和能力,所以也就有一般水平,蓝染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周遭人也就默认他和寻常年轻有为的副队长一般大,而事实上在他尚年幼的时候,山本总队长还没有蓄那么长的胡子。

      蓝染已经不记得母亲的名字了,他姑且还记得自己和母亲长得很像,以此能勉强还原她的样貌,回忆里一般呈现的为了维持记忆流畅性的剪影。

      他的母亲是流魂街的庶民,有非常优秀的灵力天赋,和莱一样,是极少数有非凡天赋的转生魂。以他诞生的年代,他的母亲生前该是受了不少苦的,那个时候女人不能算是社会意义上的人。在蓝染的印象里母亲是一个冷酷且聪慧的女人,很久很久以后他回想这段往事后猜测她生前应该是那类生在贵胄世家受过教育却又红颜薄命的女人。

      他并不知道父亲是谁,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曾经在等来进入内廷的机会之前先一步被一个贵族子弟看中收进了府邸,至于怎么又会到了流魂街还带了个孩子,最枯燥的版本是当时在流魂街的街坊邻居里嚼的闲话,被正房赶出来了云云。她对过去缄口不言,他也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自小他就和寻常孩子不一样。她也从来没有对他笑过,这里指的是那种温暖的、发自内心、有爱意的笑容。她的笑薄得像纸像刀,眼神也是死的、空茫的,不是那种大爱大恨后的精疲力尽,更像是被耗空了,枯竭到连用来加工再生成情绪情感的原料和能量都没有。她不爱任何人,包括他。这大概是因为她无法想象的生前,这种程度的创伤大概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会有。当然了,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哪怕到现在,她依旧是蓝染的印象里最冷漠、最神秘的人。

      她以恪守义务的态度抚养他,所以在物质上他从未受过那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辛苦,在文化教育上,她本身文化殷实,也请过不少先生,诗书历史到礼仪一应俱全,她只是从未给他过爱。

      其实天生灵力强盛也有不方便的时候,这导致了蓝染年幼时的成长发育比寻常孩子慢许多,构成他身体的灵子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积蓄足够的能量。然而不用说也知道在流魂街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人民素质是很堪忧的,这直接循环到了孩子身上。他是被"欺负"过的。这实在得打上引号,毕竟当事人的后果哪怕放到现在看也是十分惨痛。

      要说有什么额外的收获,就是母亲主动和他谈了一次话。蓝染对过去已经记得的不太多,还有印象的只有两段,那次简短的谈话就是其一。

      “五条家的孩子死了。”

      “哎呀……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在小山崖下面找到的,像是失足摔死的。那孩子好几天没回家,还是猎人路过山下的时候才被发现。”

      “啊,他好像一直很喜欢去那边玩。”他小时候长得乖巧,是那种伶俐懂事、很受人喜欢的小孩,当他认真诚恳地说些什么的时候,总是格外让人相信。

      “最近倒是多事之秋。”

      前些时日铁匠铺子也出了事情,说是设备有些老旧了,倒霉的是邻里去做学徒的孩子,被铁水淋了一头,烧坏大半边身子。

      “您要是担心,我以后再不会去那边。”

      母亲只是长久地注视他,一如既往地无悲无喜,也没有审视的那种力度,用轻飘飘的目光细致地观察他,像是要拓到记忆的最深处。

      “您需要我去慰问一下吗?”他从小道德感稀薄,对情感的把控又是天生得出神入化,那种关切又带着些悲悯的情绪语气对他是信手拈来。

      母亲只是收回了目光,转身去厨房按照惯例拿来已经切好的水果。水果有些氧化了,看起来不太新鲜。

      在他进食的时候,母亲走到他身侧,手顺着柔软的棕发轻柔地上下抚摸,最后停留在脖颈处,温热的体温透过头发慢慢浸染那处的皮肤。

      她陈述道:“你和我是一类人。”语气是惯常的冷淡与轻薄。

      在蓝染样貌上有十三四岁的时候,母亲把他抛弃了,像是街边流浪的母猫,在孩子开始有自立的能力后就兀自走掉了。

      那天她把他带到流魂街第六区,采购了日常的生活用品,然后说刚刚遗忘了些东西在店铺里,把随身的包裹递给他之后转身消失在人流中。她离去的实在毫无征兆,蓝染记得自己约莫等了半个小时,随后冷静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抛弃了,确认了包裹里的银钱数目后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他其实并不意外,母亲对他没有爱,他也亦然。在其他孩子学会撒娇这一本能之前,他就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母亲缺失人性这一特征倒很好的通过血脉传承到他的身上。之后有好一阵子他都在流魂街生活,所以说他和莱其实很像,都有那么点游戏人生的味道,若是凡人有他们这般资质与头脑,估计早就排在死神资质考核的大门口,踌躇满志要在内廷有一番作为。而他们永远对规则保持怀疑,永远更相信自己,最好让自己掌握规则走向,而不是任由他们领着往前走。

      在流魂街的日子现在看来和莱非常相似,也是这样他才有现在能进行实验的巨大资本,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更安于现状一些,莱反而更有攻击性,结合她的经历,那样的行径有点用横冲直撞的挑衅来获得实感的意味。不过蓝染着实没有什么批判莱的立场,他比莱更像天生的恶种 —— 他亲手了结了母亲。

      彼时他已经决定要进内庭,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然后若有若无地盘踞在脑海的一个小角落,唯一确定的是他想在当死神前再见一次母亲。

      找到她花了一点时间,母亲往后搬了几个区,但到底还是属于治安良好的,只要描述大概准确就能找得到。蓝染预想过几个见到母亲时会有的场景,在这些想象的画面里她都是孤身一人,而真实见到她时看到母亲周围竟绕着两个嬉笑的孩童,那一瞬间他惊讶得有些说不出来,而后便是五味杂陈。

      她竟然在笑,换作其他人□□会认为这是一个和煦母亲都有的温柔笑容,而在他眼里简直虚假到令人生厌的地步。不过这种毛骨悚然的过程非常短暂,母亲在看到他时迅速而自然地收起方才对着孩子的微笑,她让那两个活泼多话的孩子先到别处玩,待他们的脚步声渐远至无声,母亲才吝啬地看向他,面上的表情恢复至他记忆里熟悉的冷漠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到来。

      “他们不是你的兄弟。”母亲率先开口,“是几年前在流魂街上捡的。”

      她这样的女人和太阳生孩子估计才有生出性格活泼开朗后代的可能。

      “您倒是变了不少。”

      母亲轻轻哼了一声,优雅而轻蔑地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是我儿子,你最清楚。”

      他当时莫名其妙地被激怒了,蓝染拒绝去想原因。不过到现在哪怕是在莱面前蓝染都不会承认内心深处他曾渴望过母亲的关爱,也更不会承认母亲当年冷酷的教养方式与后来的抛弃对他人格上其实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哪怕只是装模作样,您也从未如此亲和地待过我。”

      她轻轻扯了嘴角,成为蓝染记忆里最刻薄讽刺的微笑,“你和我一样,都是天生的怪物,几乎没有爱人的能力。”她停顿了一会儿,“你的手甚至比我更早沾上了人命。”

      答非所问,极端自私,不负责任。那个原本只是蛰伏的念头被瞬间激活了,阴魂不散地盘旋在脑海直至占据全部的心神。他甚至都没有发觉自己正在罕有的怒火冲天。

      深深吐纳几次后,他还是问出那个自小就萌生的疑问。

      “为什么你会想要生下我。”

      母亲的眼神放空,她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像是透过他、透过一整个时空,看到了过去那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自己。

      “我以为你会让我更像一个人。”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个怪物孕育了另一个怪物,最后只是变得更加孤独。

      “我必须得杀了你。”

      他大概是那么说了,不记得有没有最后唤她一声妈妈,印象里这个词对他来说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非常陌生了。

      “我早就知道咯。”

      她最后还是非常优雅,望向他的眼神空茫,却不悲哀也不绝望,嘴角若有若无地上扬,竟是她对他做过的最温柔的表情。

      “在想什么呢。”

      今天是他们约好在基地见面的日子,蓝染难得比莱早到,提前泡好了红茶。

      “过去的影子。”

      为什么突然想到过去的事呢?回答的间隙里蓝染暗自思索,而后意识到也许是因为那段回忆也是发生在这样的盛夏,记忆随着气温一点点升腾上来。

      ——你我天生没有爱人的能力。

      才不是呢。蓝染看向莱,嘴边常挂的温柔微笑不自觉地真心实意起来。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他的人,而这样的伴侣再也不会有另一个,那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融洽总能唤醒他的人性,他与爱这种感情也前所未有地贴近。

      “真少见呀。”

      蓝染同样告诉过莱过去的事情,和她讲述自己的过去一样平铺直叙,提起的时候都像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笑话。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稳定且相互索求的,他的存在也在缓慢弥补莱千疮百孔爱人的能力。

      他给莱倒了一杯红茶,把装了点心的碟子优雅缓慢地推了过去,“平子现在的火力都在调查你身上呢,而且最近还去八番队找京乐帮忙呢。”

      “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我呢。”莱冲他皱了皱脸,她肯定不会生气害怕,大概处于那种好气又好笑的情绪状态里。

      “我信任你呀。”他抿了一口茶,现在盛夏炎热,凉了的红茶也别有风味,“我们早晚是要有交集的,他们的行动倒也是意料之中。”

      “我在浦原那说了不少你的坏话。”

      “我总是会原谅你的。”他成功把莱哄开心了,她终于愿意垂下头拿起一块点心。

      “实验最近顺利吗?”莱问他。

      “崩玉一直在不稳定的雏形阶段,短期应该解决不了,改造虚倒一直很顺利。你呢?又在研究什么?似乎在流魂街的黑市里买了不少东西啊。”

      “那里有现世的东西。”莱晃了晃骨瓷茶杯,“你不是说魂魄在虚化时很不稳定吗?我想试着能不能从药剂上着手。以前在医学院稍微有接触这些。”

      “顺利吗?”

      “比想象中要有头绪。”

      “辛苦了。”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在私下的对话中他们都会情不自禁地丰富语调的变化,这样含蓄生动的情绪变化是他们独有的兴趣。

      “说起来下周流魂街有祭典呢,内庭也会一起放假,应该会很热闹。这个月份意大利应该在庆祝八月节了吧。”

      “是啊,看赛马去唱歌去跳舞,活动多得能连轴转,我当时可累得很。”

      “你看起来兴致不高。”

      “文化差异吧,我对夏日祭只是三分钟热度的新奇,没有那么大的执念。”

      “那如果我邀请你呢?”

      莱突然有兴趣了起来,她身体往前倾,脸上是少有狡黠俏皮的表情。“只是逛祭典?”

      “保密。”

      “这是一个约会吗?”

      “是的。”他呷了一口茶来掩饰自己的笑意。

      “我可是很受欢迎的,也很贵。”

      “那我得好好准备呢。”

      这是蓝染无伤大雅的临时起意,他从来也不是忸怩的人,也是因此觉得浦原对莱的纠结踌躇实在是十分好笑。他确实需要莱的陪伴,也坦然承认莱是唯一能和他建立亲密关系的人。

      之后他们一如往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有些时候话题跨越得很大,之间思维的联想是他们独有的模式与默契。时间过得很快,莱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这段时间护庭十三队比较繁忙,祭典有休假,得加紧把那几天的工作提早完成,还有就是不久后又是新的一届真央招生,往往这段时间人员变动的最厉害,接重而至的还有各番队内部的席位更替,未来几月几乎是可预见的晨兴夜寐。像莱这种做事精干高效的,基本得不了空。

      "你该回去了。"

      莱轻轻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往外走,反而自然地坐到他身侧,头轻轻倚着他的肩膀。

      "累了?"

      蓝染声音本就低沉,温柔时的低语更加撩人,莱一直偏爱醇厚的成熟男声,颇为享受放松下身体,神情慵懒雍容,像暂时休憩的大型猫科动物。

      这样就算默认了。

      蓝染肩膀向莱倾斜,让她倚靠得更舒服,如雾的黑发旖旎在他的颈窝。他一直很享受和莱静默相处的时刻,对于彼此而言这是无法言传的治愈时刻。

      "你之前在想什么呢?" 莱缓慢地问道,微微抬了抬头,"想到过去的事情了?" 她声音低缓,像是刚睡醒,让人莫名联想到轻薄的纱。

      "嗯。"蓝染低下头,脸颊碰触到莱的额头,他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起的,温暖的平静。

      莱的手抬起,抚摸他的脸,手指已经覆了茧,短暂一瞬让蓝染有一点恍惚,然后他看到莱清冷的灰色眼瞳。

      "我是因为你,才在你身边的。"

      "我不会离开你。"

      他知道她没有说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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