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花阱

32、第 32 章

　　最近几天三槐里的街坊邻居发现自己放在楼道门边，打算下楼随手扔的垃圾总有被翻动拉拽的痕迹，汤汤水水瓜皮菜叶洒了一地，凌乱不堪的样子弄的家门口怪恶心，打扫起来非常不便。
　　大伙三言两语地讨论，觉得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野狗偷跑进来找吃的，有人还说近来似乎有一条没见过的大黄狗出现在小区里，约摸就是破坏环境的罪魁祸首了，小区门卫没事就往犄角旮旯搜索，也不知道是不是黄狗挪了地界，找半天愣是一无所获，可时不时的，还是有几户人家的垃圾被翻，弄得大家只能当下好好把垃圾扔下楼，再不敢往门口放。
　　苏和也听说了这事，但认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被翻垃圾的住户集中在自家前面两栋楼，碍不着他。
　　然而这天他兼职回来，刚进楼道，就听见一楼楼梯后放置电箱的区域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楼楼梯边上的空间一般用来停放自行车，还有一辆旧电车在最里面，罩着一块巨大的塑料布，上面满是积灰。苏和听见的声音就是这块塑料布被拨动发出来的。
　　乍一听有点渗人，苏和下意识停了脚步，仔细听着细微的响动，落针可闻的空间里，他居然听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另一道呼吸。
　　苏和的心脏瞬间失衡两拍，然后立即平复下来，他辨认了一下，发现那是兽类的喘息声，联想这几天的传闻，说不定那位“拾荒者”就躲在这里。
　　他拿出手机开了电筒，慢慢凑近被自行车堵死的狭窄缝隙，照亮那片黑咕隆咚的地方。
　　在塑料布的遮挡下，苏和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大黄狗趴在车群后面，对这个查探它的人类呜咽了一声，居然没有害怕地立刻跑掉。
　　苏和犹豫着是立刻去找门卫还是就这么不管直接上楼。
　　十分钟后，江云承用两块排骨把大黄狗引到了外面。
　　苏和看江云承逗狗逗得开心，站在一边俯视着他开口：“你好像很擅长跟动物相处。”
　　大黄狗啃完了骨头，吐着舌头试图蹭苏和的腿，江云承按都按不住，苏和满是嫌弃地闪躲，往江云承身后避开，大黄狗却还在锲而不舍地想往他身上扑。
　　江云承看他恨不得退避三舍的样子，在黑漆嘛乎的夜里咧出一口白牙：“比你擅长。”
　　他一手拽住狗脖子上的皮带，一手绕过狗肚皮把狗制住，说：“它好像特别喜欢你，明明肉是我喂的。”
　　“敬谢不敏。”苏和掸掸裤脚，“你别抱着它，都是细菌。”
　　“没事……它腿上有伤。”江云承捞起黄狗的后腿，“帮我照个亮。”
　　苏和又把手机电筒打开，两人这才看清黄狗的后腿有一大块血迹，皮毛都被粘连在一起，还带着脏污，看起来非常凄惨，怪不得这狗刚刚绕圈的时候有点瘸，看它撒欢这么有精神差点就忽略了。
　　“要送宠物医院吧。”苏和也蹲下来，“有项圈的话，应该是有主的？”
　　江云承摸索了一下，发现这项圈非常简陋，根本就是用廉价男士皮带改造的废物利用产物，挂的小木牌看起来也是手工削制，上面的字迹一看也不难发觉是美工刀刻的，大小不一笔画参差，好在地址写的清楚，就是没有电话号码。
　　“西郊建设路南交叉口667号。”江云承借着苏和打的光，眯着眼念牌子上的字，“大概是它家。”
　　“西郊，有点远啊，它怎么跑来的。”苏和脑子里过了下市区地图，“跟主人走散了？”
　　“估计是，但附近也没见到寻狗启示。”江云承摸了摸狗头，两只手捧着黄狗好像天生带笑的脸，“走吧，先治好你。”
　　大黄狗相当憨傻地汪了一声。
　　苏和看他这意思是要把事揽了，倒也不意外，“居委会真应该给你颁个热心居民奖。”
　　“放着不管很可怜。”江云承站起来，拉伸拉伸胳膊腿儿的，看起来打算一路抱着体型不算小的狗去医院。
　　但这回黄狗却不是很配合，躲过了江云承的手又一瘸一拐跑回了先前楼道里躲藏的角落，江云承跟苏和连忙追过去，发现黄狗正从楼梯铁栏缝隙里探着头往下扒拉，撅着的屁股上尾巴一晃一晃，最后叼着个绿呼呼的破碗钻了出来。
　　“这是什么，它的饭碗？”苏和把手机光照过去，发现那就是个沾满秽物的脏兮兮的碗，上面隐约还带着碎了一样的花纹，乍一看真以为马上散架了似的，倒是还算完整，没豁口没破洞的。
　　“是吧……”江云承伸手拽狗嘴里的碗，没拽动，“还挺宝贝。”
　　他弯腰一提气，把狗整个抱起来，分量可不轻，还臭烘烘的，苏和离他远了点。
　　“不出意外这两天的垃圾事件都是它干的，这股酸臭味儿，一会儿给他好好洗洗。”
　　“嗯。”江云承应道，看着苏和的眼里有期待，“你一起来？”
　　苏和想了想，点头：“行吧，反正明天轮休，可以晚起一会儿。”
　　在宠物店等着的时候，两个人商量怎么联系狗主人。
　　“大不了我直接跑一趟西郊。”江云承作风不改，觉得这事儿简单。
　　“我记得那边挺荒的，顶多有几个化工厂，难道是守门狗？”苏和分析道，“就是这项圈不伦不类的，像小孩儿胡乱做出来的手工品。”
　　“无所谓，去了就知道了。”江云承眼神很亮，跟要去探险似的，“你刚说了轮休，那一起吧。”
　　苏和无奈：“我得看我妈。”
　　江云承立刻说：“那我等你回来一起。”
　　然而这回怎么也说不动苏和，江云承惨遭拒绝，非常彻底。
　　第二天江云承给苏和发了张黄狗后腿缠着绷带的照片，说了声出发就没信儿了，苏和知道他这是一头扎进给黄狗寻亲的事业里，放下没再管。头天晚上江云承说带着狗不方便，打算先把狗留家里养伤，先自己跑一趟打听情况，确认好了再把狗还回去。苏和想了一下江云承家里那只猫的脾气，总觉得大黄狗会被地主欺压，但他懒得管猫狗战争，更担心名为“万一”的螃蟹有个万一，被波及而死于非命。
　　他们昨晚上送狗去看伤，特地去门卫室通报过这事，让小区居民有个底。出发去疗养院的时候，门卫大爷问狗的情况，苏和一五一十说了，余光瞥到小区门口有个鬼祟人影，看着不像这里的住户。
　　门卫也看见了，小声嘱咐苏和：“那人在这儿转悠俩小时了，问就说等人，前几天也有几个面生的在附近溜达，也不知道干什么的，我怕他们是一伙人在这踩点呢，你可小心着点。”
　　苏和笑着应下，门卫又叹道：“他们不进来，说话也客气，不好直接撵人，最近也没啥小偷小摸的事发生，要不然我就直接报警了。”
　　“毕竟现在的犯罪招数防不胜防，还是辛苦您多留意了。”苏和说了句好话，把门卫哄得眉开眼笑，“那我先走了。”
　　“欸，好嘞！”门卫乐呵呵地招呼。
　　苏和没想到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人从后头追上拦住了。
　　刚刚在小区外徘徊的人，顶着一张满脸横肉的油腻面孔，自以为和善地笑着，上来就想跟苏和套近乎：“这位同学，别紧张，咱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你打听点事，你瞧你这么面善，肯定好说话。”
　　这一上来先一通阿谀奉承可真是叫人作呕，苏和压根不知道这人干嘛的，自然想拉开距离。
　　“不好意思，您可能认错人了，找我打听不出什么的。”
　　“你看你，这还什么都没问呢！”胖子追上迈步就走的苏和，却跟不太上节奏，气喘吁吁地边追边攀谈，“刚刚我听你们门卫说那黄狗，是你给找着了？”
　　苏和偏头看了人一眼，没什么语气地问：“您是狗主人？”
　　“欸！对对对我是我是！”胖子可高兴地点头。
　　苏和怎么会轻易上当，说：“哦，那请您报一下狗牌上的电话，我得核对一下，万一不是同一条狗呢。”
　　胖子满头大汗，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侥幸道：“那什么，电话留的是我出国前的旧手机，早忘了，狗托付给亲戚号也没改，这不我回来还没来得及更新狗就丢了，要不我也不用这么费劲找不是。”
　　苏和心里冷笑，对这套漏洞百出的说辞嗤之以鼻，面上却不动声色，“抱歉，我说错了，狗牌上其实没写电话，不过这也说明这条不是您家的狗，您还是别问我了。”
　　胖子急了，啐口吐沫骂道：“他妈的你小子诓我！看着文文弱弱的胆儿不小啊！”
　　这时苏和已经走到人流较为密集的街道，胖子也不敢太过分，恨恨瞪着苏和。
　　苏和不想平白无故惹麻烦，做出一种被震慑的害怕表情，弱声道：“别误会，我没骗您，那狗也不是我找到的，就是路过看到而已，确实提供不了更确切的信息了。”
　　他这幅可怜兮兮的畏缩样子，眼前又站着个跟他体型悬殊的大块头满面狠厉，路过行人纷纷侧目，有的已经准备上来拉人帮忙了，胖子见势不妙，只得先行撤退，临走前回头瞪苏和那一眼充满戾气。
　　苏和心里一咯噔，总觉得惴惴不安，产生了好像这件没头没尾的事不会那么轻易结束的不好预感。
　　晚上江云承给苏和打电话分享进展，与苏和想象的干劲满满不同，江云承的反应可谓低落。
　　“怎么了？没找到？”
　　“找到了。”江云承闷声答，呼噜着狗毛，“是个废品厂。”
　　“废品厂？”苏和惊讶道，转而想起那个项圈，又觉得解释得通了，“那主人呢？”
　　“收废品为生的老夫妇，姓佟。”江云承掰着手指头，说得怪难过的，“那个爷爷前不久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我去的时候就老奶奶在。”
　　“啊……”苏和张了张嘴，心沉下去，“竟然是这样。”
　　“还有碗，是老爷子家传的，拿来给狗吃饭用，一看就知道有多喜欢它。”江云承说着，手边的狗狗似乎知道是说自己，叫了一声，被江云承安抚地撸着毛，“后来为了补贴家用不得已拿到古玩市场卖了，人没了以后，狗就跑了，我们猜它是自己循着老爷子气味儿找到古玩市场，把碗叼回来了。”
　　“它叫阿瓜，据说是因为特别喜欢捡瓜皮顶在头上。”
　　“那里还有好多狗，都是爷爷奶奶收养的流浪狗，因为太多了吃不起饭，有许多饿死了病死了，剩下的也都是老弱病残。”
　　“别人觉得脏和晦气，都嫌弃避讳爷爷奶奶，废品也很少卖去那里了，我觉得他们是好人。”
　　“有人叫那里狗场，那是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随意评论，很低级。”
　　“我想帮奶奶，还有狗。”
　　江云承说了很多很多，苏和一直安静听着，明明不是什么情感丰沛的煽动性演讲，但那种让人心脏抽紧鼻酸眼胀的感染力实打实击中了他。
　　“苏和。”江云承叫他，“我想帮他们。”
　　“从你帮阿瓜那一刻起，不是已经在帮奶奶了吗？”苏和软下声音，“其他的，我想下，可以联系一下本市的动物收容所，奶奶本人要问一下其他家人的情况，也可以找一些靠谱的平台资助，还有……”
　　苏和一边想一边说，慢慢理清可以采取的办法，可以找到的途径，他不过问江云承的动机不质疑江云承的决定，只是以一种稳重而坚决的态度提供思路，用比话语更有效的方式告诉江云承——
　　觉得对就去做，觉得放不下就拿稳了，如果需要我的认同，那么我很荣幸，并会尽我所能帮你。
　　因为江云承让我看到了善良，自然朴实，由心而生，所以我愿意尝试着，去保护和助力这份善良。
　　苏和想，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被分享善良，成为善良，拥有善良。
　　假如善良与光明相伴，那么借由这桩桩件件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善行，能否洗刷掉过去的阴霾迷雾，重走一条坦荡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