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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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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时候苏和又被周赫然堵了一次,这回对方学聪明了,没靠近学校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隔了两百米守株待兔,见到苏和时还警惕地四处张望,生怕又半路杀出个凶神恶煞的程咬金。
苏和还是一样的态度,冷淡又厌恶,他直接把之前存的李警官电话簿页面亮给对方,直说再被骚扰会立刻报警,周赫然悻悻走了,给他留了两天清净。
没有方尾尾,没有江云承,苏和竟然觉得这种清净久违了。
但很快这种让人满意的日常被打乱了节奏。
周四大早苏和进教室的时候,后桌男生提醒他看一眼班群,还把自己的手机屏幕给他看了一下,上面是一篇微信文章。
苏和看着上面图片里眼熟的字迹,心头发沉,坐下时脸色显得心事重重,后桌见他这样不好胡扯,简单安慰一句就回了座,苏和简略地笑笑,开了班群。
看见文章推送来源是《燕青时报》的时候苏和就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作者是周赫然就更不意外了。只是苏和没想到自己这条路行不通,周赫然直接找上了秦玉的父母,而他们竟然同意把女儿的私密日记公之于众。
警察向苏和出示过的日记被截取了部分以图片形式穿插在文字间,包括他曾向江云承复述过的那篇“绝笔”,苏和粗略地扫了眼,周赫然的文笔还算犀利,情感也丰沛,要不是主角是他自己,苏和也想夸一句精彩。
可他也早就讽刺过周赫然,主观臆断是为人不齿的,但周赫然还在拿着逝者的隐私做噱头,洋洋洒洒大做文章,将日记的全貌遮掩,美其名曰保护隐私,却揪着部分词句断章取义。
舆论是会被引导的,周赫然一个实习记者,入门原则都没摸清,旁门左道却使得顺手。
——我靠,这群里还有班主任呢,转发这个要死啊!
——你怎么不说苏和也在群里呢,当人面八卦不好吧
——我爸妈朋友圈也转了,主要之前都像捕风捉影,这回有照片啊
——就是个日记,又不是他俩在一块的照片,不还是单方面的吗
——要我说苏和就是无妄之灾,这记者忒损了
——不过这日记写的也真是让人想入非非啊
——真风光啊,有人排着队给告白,上礼拜不还跟十八中的人对呛来着
——由此可见,离异家庭不是问题,大不了再重组一个,还能搭个妹妹
……
——干什么呢!早自习玩手机,高考都不想考了是吗!
——刚刚胡说八道那几个,上次叫家长没聊够是吧,下次家长会接着来,一天天的背课文没见用功,嚼舌根倒是长本事了!
苏和翻着聊天记录,部分人讨论地热火朝天,言语越来越难听,一边歪曲事实一边引以为乐,说的人还不自知,把别人的痛处当玩笑一样调侃,而这种无知的恶意不讲道理,却如利刃悬头,漩涡中心的人要挨过多少四面八方的尖刺,才能成就日后的刀枪不入。
直到最后吴言的出现才让群消息偃旗息鼓。
苏和冷冰冰的视线落到隔了几排的男生身上,群里最刺耳的话就是这人说的,尽管事情发生不过在半个小时以前,他却也错过了亲自将其告一段落的最佳时机。
没一会儿吴言本人就来了教室,站在讲台上怒气冲冲地训话,都是老生常谈的那些,还意有所指地批评了某些人在班群里的不当行为。
“就你们这早自习纪律,流动红旗不想要了别这么拐弯抹角,周一升旗去给学弟学妹们露露脸,当着全校的面送隔壁班得了呗?”
“马上成年的人了,谨言慎行,别再让我看到你们这种不尊重同学的行为。”吴言说了个结语,末了把课本往讲台上重重一扔,“苏和,你出来。”
他们来到走廊拐角。
“我问了秦玉的班主任,她也不知道具体的,秦玉父母不肯细说,只承认确实有记者上门,但具体写了什么他们并不知情。”
吴言叹气:“我跟秦玉的父母接触过一次,他们看起来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当初找上你也是事发突然难以接受,这次说不定是被无良记者忽悠了,毕竟他们也不会任由女儿被人编排,闹得满城风雨的。”
“那个记者,之前有来学校找我。”苏和说。
吴言一听急了:“你怎么不告诉老师?不是说了遇见陌生人骚扰要及时求助吗!”
“是在找您之后碰见的,因为很严厉地拒绝了他没再来,以为不会有事。”苏和乖乖低着头,知道自己什么样最能让吴言心软。
“唉……”吴言揉着额角,头疼不已,“这样,你先回去上课,老师看情况能不能联系一下他们报社。”
“好,谢谢老师。”
苏和回了教室,吴言跟在他后面,挨个瞪了一遍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学生,拿着讲台上的课本走了。
唐霜回头安慰他:“别听他们瞎说,咱们班就那几个看热闹的,大部分人都站你这边。”
苏和闻言不禁一笑,让唐霜匆忙回过头去悄悄红了脸,“没有站边的说法,我并不和谁是对立的。”
唐霜懵懂地哦了一声,觉得苏和此刻表现出来的,大概就是那种经过事的人才会有的深沉和从容。
连方尾尾都趁着课间往高年级教室跑,并且难得有真实存在的歉疚感,真够后知后觉的。
苏和趴着栏杆,随处看一看学校的楼宇草木,漫不经心道:“出风头的时候怎么没想想自己在惹祸啊。”
他语气不重,但方尾尾觉得就是这种看似无心的谴责最致命。
“我不知道秦玉的事还有这么多隐情。”方尾尾可怜兮兮地辩解,“本来以为她跟以前那些人一样就单纯看上你的脸,你也表现的不在乎,以为这事对你没什么影响,看了日记才知道她很认真,也有自己无可奈何的处境。”
她本以为,陌生人的死去,值得他们同情,却不需要他们记挂,因而张扬一些也不是什么不值得谅解的事,毕竟苏和本身就是一个发着光的存在,怎么会有人因为飞蛾扑火的天性去怪罪光亮灼人呢?
“隐情?”苏和拎出这两个字,“方尾尾,你不觉得你前后矛盾吗?你利用秦玉的事情试探我的时候,难道不是默认了隐情的存在吗?”
“我……”方尾尾眼圈红了,她抹了抹眼角,背过去躲开路过学生的视线,“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说你们有什么,只是因为,因为……”
她说不下去了,坦诚这些就像是直面自己的罪过,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下去,自己究竟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然而苏和却忍心替她揭开这不堪的遮羞布。
“因为死亡是一件无比沉重的事。”苏和对方尾尾的反应无动于衷,“你大概不懂这个,但我知道。”
“越沉重的事实,越让人不堪重负,越能借以窥探人的真实想法。你觉得在秦玉这个死去的倾慕者面前,我会表露出哪怕一点你一直以来想知道的,我的真心真意真情。”
方尾尾猛吸了下鼻子,堪堪止住差点呜咽出声的哭腔。
惭愧,歉疚,满腔忏悔。
“没有隐情。”苏和最后说道,“而利用死去的人是非常恶劣的行为,方尾尾,你该长大了。”
方尾尾被留在原地,上课铃尽职尽责地响了两遍,苏和已经离开,她顾不得旁人好奇的眼神,捂着脸蹲在角落平复心情,直到半节课过去才拍拍脸颊,凄凄惨惨回了教室,谢顶的班主任想骂她,又怕孩子再给当场哭出条护城河,憋着气让她回了座位,等着下课了再好好跟学生说道说道。
对方尾尾说了重话的苏和心情也不好,复习也没心思,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周末和江云承喝的那场酒,诚然最后他们不欢而散,但苏和当真算是发泄了郁气的。
苏和深知自己不是个能跟人交心的,对周围的人向来保持着友好但疏离的关系,不主动交恶,也不轻易示好。经营人脉,是为了遇到难处好办事,保持亲和,是为了留有余地不树敌,除此之外,他再没有心力玩那套真心的把戏。
平白无故的朋友要来做什么呢,你要付出时间、精力甚至更多的关心来与对方交流,可他不能帮你照顾毫无生气的母亲,不能替你缴纳昂贵的护理费,不能阻拦讨人厌的亲戚上门勒索。
哦,最后一条江云承说不定可以,这附近估计没什么人比他的拳头更硬气。
苏和百无聊赖地想,不自觉勾起嘴角,在发觉那是个笑时又顿住,抿紧了嘴绷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们不需要跟小学生过家家一样把朋友挂在嘴上,苏和亟需的,该是成人世界不可避免的互利互惠,和决不妥协的互不干涉。
江云承的友情是不能变现的,变现的是苏和的友情。
他需要一切合理的人际关系,让自己的努力更有保障,来摆脱艰难困苦的现状。
考学,半工半读,毕业工作,赚钱赡养母亲。
这是他为自己规划的人生。
江云承可不在这个范畴里。
但江云承在放学路上。
这没办法,学校是对门,小区也是对门,狭路相逢的机会不要太多。
原来不在意的时候注意不到,但自从知道有这么个人,对方的存在感就呈指数上升一样,自动就跳到视线里。
苏和禁不住想,也亏得自己之前注意不到这么嚣张的存在。
这其实是对江云承的冤枉,毕竟他才高二,十八中也没一中那么变态的作息表,所以他的时间从来跟苏和是不重叠的,最近纯粹是心事作怪,跟苏和喝了顿酒喝抑郁了一样,在学校发呆不知不觉就耗到晚上,蹭着住宿生的门禁出校,宋扬和赵一刚拉了几次没拉动,后来也懒得管他了。
现在隔着路中间涌动的人群和路两边鳞次栉比的小摊,苏和不期然撞上江云承的视线。
若无其事地走开就好了,苏和默默决定。
但江云承竟率先移开了目光,好像压根没看到他,一如既往用没睡醒一样毫无干劲儿的模样转身走了,在灯下投出一道没精打采的伶仃细影。
苏和怔愣一瞬,紧跟着有股面红耳赤的冲动,被他强大的自制力压住,以至脸色生硬,眉目凌厉,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境况。
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可笑,漫延的苦涩提醒着他,自己已经被影响了,他花费了额外的注意力放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应该纠正过来。
江云承无视他直接离开本应该正合他意,他没必要想东想西。
别想了!
苏和恼怒地拨响车铃,在清脆的铃声里终于醒悟过来,带着未曾消散的怒容离开。
而他看不到自己脸上掩饰着的,不安到可以称之为惊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