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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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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周舒去下人房的小厮名唤阿宋,看上去十八九岁,身材高大,肩宽腰细,五官长得挺俊俏,只是可能正青春,脸上长了些粉色小孢,微微发炎,面颊泛着不均匀的红,琥珀色的眼珠子配着稀稀拉拉棕色长睫毛,闪来闪去,莫名透着点阴郁和邪气,一身崭新石青色丝质衣裳上还有团花暗纹,看起来体面得不像是个小厮该穿的,配上梳得油光的头发,这仪表让周舒有些不适。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客气,还是因为周舒是要在林月夏屋里当差,阿宋一路说话十分温软,甚至因为他格外高大,为了将就周舒,都是微微含胸,凑得有些近。周舒纳了闷儿了,她自认为说话足够大嗓门,不需要他这样委屈自己。加上那双褐色桃花眼还不时在她脸上刮过,周舒更加难受了。
就这么一直难受着到了下人房,周舒四下打量,这是个空荡荡的四人间,倒也勉强算整洁,只是还是有些糙汉气味弥漫空气中,三张床上都有叠好的铺盖,最里面的一张床上空空的。
阿宋似乎是个有洁癖的,用手在鼻尖扇了扇,道:“什么味儿?”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
周舒看他装扮和做派,他应当是身份等级比这屋里的人高一些。
“这屋里除开你,剩下三人都是马房的小厮,一个跟着二爷出去赴宴,另两个正忙着把夫人和大小姐明天回老家的行李装车,今夜也不知道要忙到几时,本来我该带你去吃饭的,不过我也急着有事,就不能带你去厨房了,好在这里离厨房倒是不远,你自己个儿可以先去吃点,你若是觉得谁都不认识,可以去找我娘,我娘就在后厨颇有些地位,你要吃什么,只管说,然后收拾一下,待会儿就睡吧!”阿宋豪迈地道,眼睛打量周舒神情。
周舒却并没有把吃饭当成大事,她记得林管家说第二天让她见夫人,夫人首肯才能让她去宿川居。“既然夫人急着要回老家,那明天还会见我吗?”
阿宋一笑,懂行地道:“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你既然是宿川居的人,这个家若是夫人不在,就是三爷做主了,只要三爷那边过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这样啊!”其实周舒并不期待住到宿川居去,但是自己身上有伤,看这些小厮多少都要干力气活,自己若是露馅就不妙了,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道:“对了,阿宋大哥,我发现我有样东西落在我舅舅家了,我这会儿能回去拿吗?我舅舅家离这里不远。”
阿宋显然也认识冯伯:“你要是着急,就走西门吧,这边往西,沿着荷塘走,看门的老万和你舅舅关系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
周舒心中大喜,之前在冯伯家跟坐牢似的,哪知道进了林府出门居然这么容易,连忙对阿宋称谢。
阿宋一笑,豪迈地拍了一下她受伤的肩膀道:“快别这么谢了,咱们来日方长,我先走了,下回咱们再聊。”
周舒差点没被这一下疼死,强忍着疼痛和眼里的泪花,咬牙切齿地道:“好嘞,阿宋哥!”
周舒待阿宋离开,才伸手捂着伤处蹲了一会儿,待好些了,才将自己的铺盖和包袱放在空床上,出了下人房,左右一看,正看到不远处的晚霞下方,一池胭脂色的荷花开得正好,荷花那带着淡淡苦味的香气萦绕周舒鼻尖。这荷塘大得很,好在正中就是一条宽阔土路。她左右一看,也没有人可以问路,只好自己摸索着去了。然而那土路却分出许多岔路,她在荷塘中转来转去,眼看天都快要黑了,自己却好像迷路了。周舒想要原路返回,却记不得来时路。一时着急起来。
只听见哗哗有声,却是一艘小船驶了过来,夹板上放着一捆新鲜荷花,一个中年汉子望着周舒道:“哪里来的小子,这个时候怎么还在荷塘偷懒。”
周舒看那人样子,当也是府中下人,忙道:“不好意思,这位大哥,我只是想去西门,却迷路了。”
那人道:“想去西门怎么走这里?”
“怎么,这里不能到吗”
“倒也不是,只是太绕了,起码要多走半个时辰,你去西门做什么?”
“我是今日里新来的,东西落在舅舅家,我想从西门出府回家拿。”
“新来的?你舅舅?”汉子一脸狐疑。
“是的,我叫周舒,我舅舅是给三爷赶车的冯伯。”
那汉子当是认得冯伯的,表情松了些:“即是这样,我正要去后厨,你跟着我从这里走出去,我给你指路。”
“谢谢大哥。”
那人似是个寡言之人,将船系在一旁的木桩上,将那一捆荷花夹在腋下,沉默地领着周舒走出了土路,又为她指了西门的位置:“从这片木芙蓉树走过去,再左拐,便离西门不远了。”
“谢谢大哥。”
那人想了想,道:“那边……算了,你待会务必走快些才是。”周舒还不待问他这话是啥意思,他已经转身走了。
天边晚霞已经变作深红色。周舒急着去姜婶子家,连忙向那木芙蓉花墙走去。她走得很快,穿过花墙,却见到前面有一处颇为隐蔽的亭子,四面垂着竹帘,在黑暗中隐隐有奇怪的声音,像是喘息。
她觉得有些奇怪,想去一探究竟,却被人直直撞上了,那人撞到她伤处,疼得她猝不及防地直接坐到了地上。
此时天刚擦黑,但是还是看得清,周舒一抬头,便看到这来人是个十六七的姑娘,披散着长发,穿白衣,面容莫名眼熟,想半天,她才意识到,这女孩分明长得像金六娘。但是她看上去颇为端丽,眼神明明镇定,却透着莫名疯狂。
那女孩直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掠过她便走了。
周舒纳了闷,这林府还真是古怪。那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周舒站起身子,走到那亭子外,透过竹帘缝隙却看到两个交缠的白影,空气中的气味,似曾相识。
观音心事重重地从宿川居一路走到周舒的芙蓉居,隐隐觉得今日府中情况颇为奇怪,尤其是芙蓉居,周氏爱排场,而今日,惯常在门前干活的那些婆子和丫鬟一个也不见。
她心中纳闷,从正门口进去,花厅里却也是空的。
这太奇怪了。
观音满心不祥预感,想要离开,却听到奇怪的声音,此时她站在花厅通往周氏起居室的甬道门口,黄昏时分,梅花窗透出来的光照在波斯地毯上,平时,这里都是站着好几个丫鬟的,此时亦是空无一人,甬道里那声音更甚,算是听清了,是女人的哭喊声,凄惨而凌厉,听上去让人有些瘆得慌,谁敢在周氏屋中放肆,这样嚎哭?她想不明白。
她想转身离开,却身不由己地一直朝前走。
那声音越来越大,她听清了,那是周氏的声音,和平时那掌控全局又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不一样,这声音透着崩溃和歇斯底里:“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我只有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在这地狱一样的地方住下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知道你对我有心,我知道这个家里只有你……”
门是虚掩着的,观音透过门缝看到面对着自己的周氏正在恸哭,妆容已花,狼狈不堪。她向来最注意仪容,何时出现过这种情况,然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周氏的身形。她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见到过周氏了,之前听说她是生病了,而此时的她,穿着一件颇为宽松的襦裙,肚子那里明明已经鼓突出来。周氏明显情绪失控,对着面前的男人哭诉着什么。
而那男人,只看背影观音都认得出来,如此出众的背影,在林府只有林月夏了。
观音吓得捂住嘴,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离开,然而林月夏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此时转过身来,走到房门前,然而他只是将眼睛放在她身上一瞬,就又转了回去。
周氏伸手来拉扯林月夏的衣袖,林月夏手一挥,周氏扑了个空,周氏凄凉地要上前搂抱林月夏……
观音知道再待下去,自己必然有危险,但是她吃不准那个人有没有看到自己,她决定不再拖泥带水,连忙连跑带走地离开了芙蓉居。
从芙蓉居到她的居所有两条路,她想了想,决定走那条人烟罕至的路,那条路上有林家大爷林凤春的墓碑,人都说当年林凤春死得古怪,而且林家居然没有将这位大少爷葬在墓园中,所有这一切都透着古怪,以至于那条路也成为不祥之路,寻常人轻易不愿意走。
但是观音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必须快些回到屋子,在没有人看到的情况下。
观音步履匆匆,很快就走到离林凤春墓碑不远的那处凉亭,那凉亭此刻对她来说,是个标志,告诉她路途已经走了一半。
然而此时,那亭中却传来颇为诡异的声音。许是因为身体发生变异,观音嗅觉变得颇为敏感,只觉得空气中隐隐有种玫瑰香膏的味道,这味道她十分熟悉,当时是林月夏从宫中得到的赏赐,因为这香膏来自西域,十分稀有,被一个人十分郑重地讨走了。
这气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观音听着凉亭中传来隐隐的嬉笑声,以及女人的说话声,她认出了这声音,但是她现在并没有欲望一探究竟,她直直向凉亭另一边走去,却撞到了一个人,是一个小厮,被她撞得坐在了地上,她心中咯噔一声,觉得先前的小心仿佛在这一刻功亏一篑,然而她仔细打量这小厮,却是个生面孔,看衣着,倒像是厨房帮厨的或是外间进来的短工。
他显然不认识自己,满脸都是惊讶。
观音心下放心了些,并未说任何话,转身而去。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在芙蓉居看到的画面。
难道林月夏和周氏还有那种关系?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的,周氏对林月夏分明不是一般二般的依赖。
若是真的,她并不妒忌,她本就是唱戏的,戏文里生活中富贵人家多少腌臜事情她都听过,她现在在意的是林月夏是不是看见了自己?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该如何自保?那个没有见过的小厮为何莫名面熟?
她想了一会,才想起来,那男孩长得和自己倒是颇为相像,他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眉毛因为仿佛描过,所以添了些女气。
她顾不得想那小厮了,她心中惴惴不安,只觉得林府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