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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月迷津渡(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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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两个道士明显慌了神,面面相觑。
林月夏站在原处,不动声色。
幽蓝色天幕下,渡船四周涌出黑色的人影,按住船板,向上攀爬。
“什么人?你们是要打劫吗?”一个道士从背后抽出剑,剑尖还在发抖,另一个道士似是会一点轻功,纵身一跃,跃入水面。
持剑的道士马上有样学样跳了下去。
那些人显见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并不理会,爬上船板,围着立于中间的林月夏。
之前坐在船上的老者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沙哑着声音道:“林大人好胆量,真真处变不惊。”
周舒只觉那声音莫名耳熟,似是先前在哪里听到过。
林月夏轻轻一笑:“这位老翁认识在下?”
也许是同他这几日处得太过熟稔,周舒居然能从这状似懵懂的声音中听出几分戏谑。
那老者仰天长笑,半晌低头:“好你个林月夏,你素来阴险狡诈,不声不响,一肚子坏水,生得一表斯文,没想到这般歹毒,哼,若你没有认出我来,为何刚刚在岸上还和那个丑八怪搂搂抱抱,只见渡船靠岸,便让她上了马车。哼!若不是中了你的毒烟,我的脸和身体岂会肿胀成这样?我们燕家的几大高手都中了你这卑鄙陷阱,今日不将你这响尾毒蛇打出原型我就不姓燕。”
周舒从这人说话的内容到断句方式以及嚣张态度,大概判断出他应该就是燕霖洲。
林月夏沉默片刻,一笑:“原来是燕十爷,失敬失敬,只是十爷言语中这许多话,在下听不明白,记得上次一别还是在金尘观,几日不见,十爷这是?”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比起燕霖洲的气急败坏,自有一番气定神闲。
“呵,死到临头,你还撇得如此干净?”燕霖洲一抬手,除了艄公,渡船上的众人都亮出兵器,直指林月夏。
燕十道:“林月夏,你耍的好把戏,你以为能瞒过众人还能瞒过我?那金六娘分明就是你给我们燕家下的套,让我们燕家扑了个空,你将她运出来,再送到丞相府去,呵,你好深的城府,连了听真人都瞒过,那丑八怪是你的女人,到了丞相府,你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自然是头功一件,好个四两拨千斤。”
周舒的耳后开始疼痛,一阵一阵,一抽一抽,抽得她整个人发起抖来。
“可怜那个丑八怪,不知道去了丞相府,等着她的是什么。那日在金尘观,若不是她抵死为你隐瞒,我燕家又怎么会平白让你得逞?”
“燕十爷,你在说什么,在下真的不明白。”林月夏眉毛微皱,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暗中运气。
“呵,不明白?林大人,金六娘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子如何会有一身内力?郝家庄那些毒烟从哪里来?奉阳城郊那只老虎如何死的?甚至还有京城丞相府的那次暗杀。林大人,你这计策一环一环,好不精细。你先用伪造的刺杀案将丞相的注意力吸引到奉阳,再用金六娘罗仙后人身份引我燕家入瓮,你所做一切不过是想要从你师父的祸事里全身而退,呵,可惜,你的把戏逃不过我的眼睛,你平日里
林月夏听得他这一堆话里,每一句似乎都和真相靠边,但每一句的重点却都歪了,不由讽刺般地笑起来:“燕十爷,在下只问你,为何燕大少爷刚刚上任,这个节骨眼出现在金尘观?难道也是因为在下?”
燕霖洲一愣,这件事也是他颇为苦恼的地方,但是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右手一抬,那十几个人都持着兵器向林月夏砍了过去。
而此时似是天气变化,船周水浪涌起,那浪花起伏,船身荡漾不休,握着刀兵的众人站立不稳起来,还没靠近林月夏,已经自乱了阵脚。
燕霖洲看着眼前的林月夏,他穿着捕鱼人的衣服,斗笠下看不清面容,只见双手背在身后,袖风鼓动,竟然一点不受侵扰,一副闲庭信步,任尔风浪的架势。
“你?”
此时一个大浪卷过来,半边船身翘起来,筏子倾斜,冯伯紧紧抓住缰绳,而此时已有两个艄公和几个围攻之人落入水中。而此时水流湍急,风卷着那几人,一下子就不见了。
燕霖洲身上有伤,险些掉下筏子,慌乱恍惚中他抬眼看到天上那轮皎洁明月,天清气朗,哪里是会有如此风浪的天气。
“愣着作甚,上呀。”然而船上一派东倒西歪,马嘶人叫。
余下艄公中的一位道:“这位爷,要不先不要动手,这筏子马上要经过泻口了,这样晴好的天气突然遇到这种风实在罕见,前面这段不比刚刚,暗流汹涌,若有人落水,便是死路一条,不如先不要打了,共渡难关,待大家过了前面这段,再继续,您看如何。”
燕霖洲此前受过毒烟之伤,也是在两个手下的搀扶之下才勉强站定,水浪打在他脸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濡湿了。
而站在筏子上的林月夏此时却衣袂飘飘,不动如山。
“你!好你个林月夏,居然乘人之危。”燕霖洲气急败坏道。
林月夏轻笑:“燕十爷,在下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燕霖洲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人,方才明白此人深不可测,自己绝非他的对手,眼下恐怕奉阳之行要功败垂成。
然而虽然燕家家法严苛,子嗣众多,但是因为母亲曾受宠又不见妒于夫人的关系,自己于武学上算得有天赋,在燕家那一群庶出的草鸡间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他自小就顺风顺水,想来是并未遇到真正的对手,此番奉阳一行,燕家损却精兵良将无数,输得这般难看,若是任这林月夏带着金六娘成功赴京,他恐怕不要说什么大好前程,只能自杀以谢罪,免得带累母亲和姐姐。
想来他自小狂傲,今日方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燕霖洲盯着眼前的林月夏,只见此时他的斗笠已经被风吹落,发髻被吹得松散,长发在鬓边飘飞,更显得他那双眼睛安静得如一汪深潭,深不见底。正这么想着,他突然发现林月夏的脸上露出异样,似乎在担心什么,一闪即逝。
众人喧哗,风浪翻卷,他似乎也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于……马车。
他凝神细听,马车中传来轻微的呻吟,车帘闪动。
是的,林月夏在担心的是金六娘。
这个女人的死活有那么重要吗?
他下毒从不备解药,更何况这个女人在他看来是必死之人,如果他是林月夏,只要能把金六娘抬到丞相府,不论死活,他都赢了。
而他现下在担心什么呢?
他突然忆及这个女人的屡次大难不死,分明是有人要她活着。而刚刚在岸上看到林月夏同她的拉拉扯扯,以林月夏出了名的柳下惠的名声,从来没见过他同哪个女子这般……
莫非,他和金六娘是来真的?这口味也太他妈特别了。
燕霖洲是个素来有急智的人,这样想来,便道:“哼,林月夏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乱我燕家家宅,我为了我大哥,也要找你报仇,你问我大哥为什么要来奉阳,难道不是因为你同我大嫂宋柔纠缠不清吗?”
此时风大浪大,众人听到这里都有些愣怔,怎么回事?一切一下子就转到八卦上去了。
“宋柔跟你天生一对,你们为了在一起,故意在奉阳设计害我燕家,你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连金六娘这样的丑八怪都舍得下身段勾引,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无名酒肆和宋柔一起做的那些事情,你此番急急忙忙去凝山又是为了什么?且不说别的,这迷津渡对你和宋柔就意义非凡,当年她成亲前夜你们约在这里相会,你却因故没有前来,以至于这七年来都念念不忘,一直未娶妻,心心念念要搅散我大哥的家庭……她来到凝山,你们正可以再续鸳梦……”燕霖洲一边说着,一边向身边的人使眼色,示意他们靠近那架马车。
周舒感觉自己似乎是毒发了,浑身如发烧一般,疼得人都麻木了,耳边还听得到燕霖洲的叫骂声。她模模糊糊听着他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好像撑不过去了,不是说七天毒发吗?
为什么自己意识越来越模糊,船身东倒西歪,她整个人也在马车里震荡。他在说些什么?宋柔?无名酒肆?迷津渡……
她想起那个晚上他用迷香夺了她的符咒,一早就应该解开了,因为宋柔就在她隔壁,怎么那么巧呢?
她想起在金尘观里那些人说起他和宋柔的事情,她还想起他在渡口对她说的,这条河的河神十分贪婪,总嫌弃岸上的人献祭的不够多,他妒忌相爱的人,妒忌有梦的人,妒忌有智慧的人,他总会在某个时机让你不得已做出献祭……
呵,是呀,献祭……
周舒胸口一热,喉咙发痒,吐出一口血来……她来到这个世界,好像时时刻刻都能听到这个词,金六娘的灵魂不知所踪,是因为一场极为可笑的献祭,什么除障符,多么可笑,凭什么牺牲一个人的生命就为了另一个人所谓的前程似锦,她想起梦里的那个貌慈心恨的女人,想起郝家庄那无数的尸体,想起在这个地方,好像杀人是那样的轻易,弱者可以随意被献祭……
浪很大,她在车里翻滚,意识越来越模糊,听到哐啷一声,却是头上的陨灵簪落了下来,她体内那温养她的真气没有了,她伸手去抓那陨灵簪,却感觉自己真的再也没有气力了,加上车身不住颠簸,那陨灵簪分明越掉越远……她强撑着过去,只觉自己哪里都变得黏黏糊糊的,好像是鼻血……
好像风浪变小了……然而一阵天旋地转告诉她不过是幻觉……她上辈子从没有晕过车晕过船,这辈子不会是晕死的吧!
朦朦胧胧听到燕霖洲还在说什么,陨灵簪在地上竟然发出细微的光亮,如萤火虫的光一般,她的眼睛却睁不开了。
燕霖洲继续说着,眼见着风浪变小又变大,林月夏眼中升腾出怒气,却不是对着他,而是转过头去问艄公:“怎么还有风浪?”
“这位爷,这正是横风地界,按理说现在正是下旬,遇不到的呀……”艄公说着,头上的斗笠也被吹飞了。
周舒感觉自己和尸体差不多只隔一口气了,此时一个大浪打来,马车帘被吹飞,湿润扑面而来,浪打在脸上,有种清凉,她不想去什么丞相府,她只想回家。她不想连死,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的意志已经模糊,此时想着,也许这样跳下去,就能回家了,周舒趴在马车里看着下面黑皴皴的一切,闭上眼睛,用尽最后的气力……
只听“噗”一声,什么东西撞击船身,燕霖洲和众人正聚在一起抵御横风,根本没注意,冯伯正和马匹抱在一起,就见到林月夏突然转身,对着泻口的方向要跃下,他连忙放开缰绳,飞身而起,只见他隐而不发,分明轻功了得,一把拉住林月夏的衣摆,然而此时一股巨浪打来,将那筏子整个翻了过来,余浪翻滚,暗流汹涌,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存在过。
“三爷,不要去,会没命。”林月夏感觉到身体被冯伯牵扯住,他的意识仿佛也被牵扯了回来。
冰冷的水浸着他,他的意识变得清晰,脑海浮现出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温暖的笑容,总是有几分懵懂的表情,还有这段时间属于他的,那几丝快乐,这些仿佛都在一瞬间随着冰冷的河水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