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好好修道的理由》道梦

5、论道大会

　　洛阳城，三月春。

　　今日的洛阳城分外热闹，街上车马如龙，连最破落的城郊客栈都挂出了客满的牌子。但令人有些奇怪的是，今年三月的洛阳城却不如往昔一般，街上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及那些绰约多姿的姑娘们似乎都不见了身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群群长袍束冠的道人。

　　“今年怎么感觉来的人特别多啊？”

　　“你还不知道吗？今年清扬真人都出席了，人能不多嘛！”

　　“啊？听说这清扬真人已经闭关十余年了，我还以为他已经不问世事了呢，没想到还有得见真人的一天啊！”

　　“而且这次清扬真人还把他的徒弟带来了！”

　　“怪不得连那马厩都搭着铺盖了……”

　　“可不是嘛，毕竟上一次论道大会已经是十八年前了，自从出了那件事后……”

　　话音未落，这个说话的中年道人已经被身边的同伴捂住了嘴巴，瞥见同伴警告的眼神，中年道人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脱口而出了什么，后怕中吓出了一身冷汗，忙拉着同伴迅速往街角去了。

　　世间修道之人，一般自修出了气感，开始筑基之后，便已经算不得凡人了。但求仙道需先通人道，所以修道界虽然身在凡尘之外，却也一直存着普世之心。论道大会，便是修道界在俗世里的最大盛事。每逢此时，修道界的所有门派及家族都会齐聚于洛阳，共同商讨各门派人员的变动及各家族分管的地域结界的布置等问题。

　　这论道大会本是三年举办一次，但因为一些秘而不宣的原因，距离上一次举办已有十八年光景了，是而许多新进入门派的年轻人都没参加过，再加上传说中的第一剑宗清扬真人的出山，今年的洛阳城就变得格外拥堵了。而这次的顺带目的中，大家最好奇想见的，却不是清扬真人，而是他的那个神秘的徒弟。

　　这位清扬真人谁也不知道他活了多久了，据说两百年前就有人见过他，清扬真人是修道界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宗，百年来一直独来独往，游走于天下四处行善除恶，不收百姓分文，是以清名扬天下。但是十年前，他却突然收了一个徒弟。

　　这位清扬真人唯一的徒弟，据说来自一个富商之家，甚至还带一点皇室血脉，虽然是表了又表的皇亲国戚，但总归还是皇亲国戚。

　　这在修道界着实有些稀奇，自古钟鸣鼎食之家，豪绅贵族之中，选择修行的世家公子虽说也有那么几个，但都是修的延年益寿的丹符之道。毕竟这剑道修习实在太苦，还要打通体内所有经脉，就算受得了那初始五年里每日震开经脉之苦，往后岁月中那日日苦练的辛苦也不是一般富家子弟能受得住的，更何况师父还是那位传说中清扬真人。

　　那可是无数人巴结都巴结不到的天下第一剑宗，连四大门派掌门的亲自宴请他都懒得露面，这么一个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少爷是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他老人家的青睐。

　　而此时，洛阳城最豪华的酒楼升龙居里，他们嘴里那位天下第一剑宗清扬真人的徒弟，正在和他那德高望重的师父抢着一个鱼头。

　　只见桌上两双筷子掐来掐去，甚至时不时还飞起一些木屑来，一番激战后，这个鱼头还是落到了师父的口中。

　　清扬真人运箸如飞，碗里的鱼头片刻便露出了白骨。

　　沐辰无奈，“师父，注意形象。”

　　“你这小东西，出来一趟翅膀硬了是不是！还管起为师来了？”满脸得意的老道人心满意足地吐出了最后一块鱼骨，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净，方得意地望着自己那一脸无奈的徒弟，满面耀武扬威的神色。

　　沐辰扶额，“师父，您一会还要出席大会的，怎么又喝酒了……”

　　“为师只是去露个脸罢了，又没打算跟他们参和，喝点酒怎么了！”清扬真人摇摇头，又满满地给自己斟上了一杯。

　　“……师父您这副模样，被人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你今日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教训起为师来了！”

　　一老一少正吹胡子瞪眼时，忽然有人敲响了包厢的门。

　　“进来。”

　　当来人进来时，清扬真人已经恢复了那副清冷自持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坐在对面的沐辰也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如一尊玉像一般。

　　“清扬真人。”

　　来人深深地躬下腰去行了一礼，恭敬道：“论道大会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始了，我家掌门请您稍作准备。”这次论道大会的主办方是充当洛阳城地主的玄清观，那么看来来人便是玄清观的使者了。

　　清扬真人微微颔首，表示已知晓，来人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关上门后，清扬真人站了起来，振了振衣袖，再无此前那般顽皮神态，正色道：“辰儿，别吃了，随为师去做准备吧。”

　　沐辰低头应了。

　　然而师徒二人还没走出酒楼大门，便被络绎不绝的来客堵在了门口。不得已，只得被堵着，听了满满一耳朵的恭维话。

　　“啊~清扬真人，久仰久仰，得见真容三生有幸，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啊……”

　　“哦哦~清扬真人，久仰久仰，今日清扬真人能亲来论道大会，实在是我辈之幸，天下苍生之幸啊……”

　　也有顺带夸一嘴沐辰的：“清扬真人的高徒果然清俊非凡，玉树临风，不知可曾婚配……”

　　正当沐辰心想这到底要没完没了到什么时候时，突然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精壮男子，只见他向清扬真人行了一礼，却转向旁边的沐辰抱拳道：“这位少侠便是沐公子吧，久仰久仰，都道清扬真人首徒天纵奇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在下玄武剑阁林一言，两年前幼弟不才败于公子剑下，不知今日林某人能否也请公子指教一二？”

　　此话一出，本来热热闹闹气氛霎时一片寂静。这说话的男子正是玄武剑阁的首座林一言，在各大剑修排行榜上常年居于四位五位的高位。此时见有这样的高手出来公开挑战清扬真人的高徒，众人都满心兴奋激动，一脸等着看戏的表情。

　　本来在一片赞誉之中，清扬真人只是一脸高深莫测地听着，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时不时地点点头，沐辰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冷冰冰地仿佛入定，忽然听到有人跟他说话，方怔了一怔，正欲开口拒绝，就听到清扬真人说道：“我清风观的剑只斩鬼除妖，先生还是另请高明吧。”

　　此言一出，众人与林一言一样，满脸皆遗憾失望之色。

　　天下人都知道，清扬真人从不与人比试，他们也自知比不过，不会想去自讨没趣。但如果能与天下第一剑宗唯一的爱徒一战，也是一大幸事，而且要是不小心打赢了，那可是能在天下各大乱七八糟的排行榜上上升不知道多少名的。于是沐辰刚上山那几年，总有人跑到琅琊山下求少年一战。

　　师徒二人当然对这种无聊的事情不感兴趣。

　　于是从来没有人成功上山过，直到后来剑痴林一语也来了。

　　这林一语是剑阁首座掌门林一言的亲生弟弟，却不像长兄林一言一般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他除了剑之外对什么都毫无兴趣，一心只专注剑道，剑法修为传说已在他兄长之上。甚至为了练剑曾经七天七夜不寝不食，从此便得了剑痴之名。也是因为痴，他在大雪封山的琅琊山下等了整整一个月，经常站成一个雪人。清扬真人终于于心不忍，松口同意让他上山和沐辰比试一场。

　　那场比试里，剑痴用尽了毕生所学，剑影漫天，剑风带起的凉意簌簌袭来。沐辰却只是一味退让，连剑都不曾出鞘，每次都堪堪好被袭来的剑锋擦过，百余招后，沐辰才出手挥了一剑。

　　就只那一剑，剑风便划破了剑痴胸膛的衣裳，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血痕。

　　剑痴林一语原地呆立了整整一刻钟，方才一语不发地拿着剑回剑阁闭关了，这一闭关就是两年，至今都没有再出来过。

　　只出一剑就击败剑痴。那年沐辰年方十六，从未下山，却已名扬天下。

　　但沐辰并不喜欢这种名气，他实在不明白这些人努力修道练武就是为了打败别人有什么意义。这个被无数人羡慕嫉妒，出身大富大贵之家，又师承天下第一剑宗的小少爷，本人却是清心寡欲，如同一块石头一般，觉得这世间人追寻的功名利禄，实在是无聊透了。

　　好在这无聊的迎来送往并没有再继续下去，玄清观的使者已经过来接他们入席了。

　　这论道大会的主席位于洛阳城楼的高台之上，只见此时官府的守卫尽撤，只有十余名身着白衣玉冠的玄清观站在门口迎宾。

　　一见清扬真人与沐辰到了，那使者忙十分恭敬地将他们迎了上台。

　　沐辰打眼望去，有些惊奇地发现此时正站在台上角落里迎宾的都是些洛阳知府手下的武官，有的竟是三四品大员。这些人只消出了这论道大会，哪一个不是声威煊赫的高官大将，但在这聚集了天下高手了的论道大会之中，却不过是清客随员一般，毕恭毕敬地请了他们师徒二人在东首正席落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