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好好修道的理由》道梦

4、任务

　　凌烟山庄的前院里，此时正并排摆放着五具刚从树林子中运回的尸体。

　　楚四爷被全身颤抖地被下人搀扶着，满面凄苦伤痛之色，摇摇欲坠，几欲不支。这幅惨状，连早已看淡生死的清扬真人都有些不忍，何况这尸身的惨状也有自己徒弟的部分功劳，清扬真人轻叹了一口气，出言劝道：“楚庄主，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先要保重自己身体为好。”

　　楚四爷悲拗道：“真人，你说我行善一生，我一个半老头子了，也不图什么虚名，只是为了能给后人们积点德罢了……如今却……”楚四爷语声哽咽，老泪早己忍不住流了下来，片刻，他又望向沐辰问道：“我楚四生平从未有仇家，究竟是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我儿……沐公子，你可有查到了什么线索吗？”

　　“没有。”沐辰此前已经将昨晚的经历大致与他们说了一遍，此时见他又问，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道：“尸身上并没有找到什么可循之迹，且被下了反咒，无法追踪那施咒纵尸之人。”

　　楚四爷闻言，又是一声长叹，“唉……都是极孝顺的好孩子，谁会这样残忍地对付他们呢？还做成了那种……那种……可怕的东西，恐怕剩下的两个孩子也是凶多吉少了……”

　　清扬真人安抚道：“庄主倒也不必过于悲观，既然没找到尸体，二位公子便有可能还活着。楚庄主还是先把那两位公子的相貌让人画成画像，分发出去，在城里找找看。”

　　楚四爷连连点头称是，吩咐了下人处理公子们的后事后，便赶紧回房去办了。

　　“对了，凌烟山庄可曾结过什么死仇大敌么？”沐辰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正欲离去的刘师爷。

　　“虽说我们凌烟山庄多年行善积德，但毕竟也算个商贾大家，难免惹人眼红，再怎么小心也结过一些仇怨……”刘师爷苦笑着，缓缓摇了摇头，“不过能让人以这般丧心病狂的手段杀害我们公子的仇确实是没有。再说，就算要报复，也没必要弄这些玄虚，更何况……”

　　“更何况，凶手的修为还深不可测。”沐辰若有所思，片刻，又问道：“那师爷可知公子们平时和哪些人交往较多，有没有格外亲密之人？”

　　刘师爷摇了摇头，“都只是一些洛阳城里的富家公子和年轻修士罢了……”

　　一旁的小道童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道：“是了！五少爷和那位叶姑娘……”

　　“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真是越来越不知道规矩了！”刘师爷面露愠色，截口打断了他，“府里是没有事要做了么？还不快滚！”

　　沐辰看着小道童慌乱跑开的背影，心下了然这刘师爷分明是在掩饰什么，蹙眉问道：“这位叶姑娘又是谁？”

　　刘师爷欲言又止，面露为难之色。又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确认了四周无人后，这才返身回来，压低声音道：“并不是刘某胆大包天，刻意欺瞒沐公子，而是此事关系到老爷和我们凌烟山庄的颜面，传出去不好听。”

　　沐辰没有接话，只是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

　　“沐公子你有所不知……”刘师爷叹了一口气，“这叶姑娘，花名叶霓裳，是洛阳城里最红的青楼头牌。这女子心机颇深，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之术，竟蛊惑了我们五少爷，还妄想过我们凌烟山庄的门，幸而四爷及时制止，方才没酿成大祸。”

　　“这位五少爷，是否也在这五具尸体之中？”

　　刘师爷摇摇头道：“不在，五少爷名为楚忱，与七少爷一起尚不知踪迹。”

　　刘师爷离去后，沐辰看着身边一直沉默着，近乎入定的清扬真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说什么人能有这般功力，可以用徒手掏丹的方式一招同时杀死两个修士呢？”

　　清扬真人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同时？”

　　沐辰道：“我检查了那两具被掏丹的尸体，那尸身上的手印一具是来自左手，另一具却是来自右手。而右手的那边力道稍弱，并没有彻底穿透尸身，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个左撇子。既然一个左撇子要用到不那么强的右手，以那么冒险的方式一招杀人，那就只能是同时出的手了。”

　　“不错，”清扬真人满意地捋了捋银白的长须，“为师也检查了尸身，确实是如你所说……至于什么人可以有这样的功力，我认为还在世的应该就只有那七人了。”

　　七人。

　　修道界的七大顶尖高手。

　　除了那四个极少出世即将归隐的天下四大派掌门外，便只有清扬真人，和两个神秘的魔修了。可那两个传说中的魔修，从未有人见过他们的真容，也不知道姓甚名谁居于何方，只知道其中一个作恶时喜欢吸干受害者全身的鲜血，而另一个，便是那传说中的幽冥鬼谷主人。

　　沐辰眉心紧锁，这确实太不寻常。一般而言，越是修为高的修士越是能将一切攻击春风化雨，何至于当面徒手掏丹，这与野兽无异的行径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杀死他们。

　　会是谁呢？

　　沐辰踟躇了片刻，问道：“师父可知修行者的丹元和魂魄能用来做什么吗？”

　　“为师并没有看到过任何书史典籍上有这方面的记载，但是邪术这种东西……总是会有人去做各种各样的尝试的。”清扬真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辰儿，你见过了那箫子期……你觉得，他如何？”

　　沐辰怔住了，此前他因为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甚至害怕箫子期，所以在对师父和楚四爷讲述昨晚的经历时，故意尽可能地没有去提箫子期，甚至还刻意略过了诸如箫子期拿走了尸体的银票之类的恶劣情节，却没想到清扬真人还是提到了箫子期。

　　沐辰坦白道：“箫公子行事着实有些奇异，徒儿确实看不透他。但徒儿认为此人或许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般不堪。”

　　清扬真人微微颔首，“嗯，世间之事本就不应一概而论，辰儿你不因一叶障目，这很好。至于看透，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看透，随心就好。”

　　沐辰有些诧异地抬头，却见清扬真人面带微笑，似乎是真的在赞扬他。

　　清扬真人忽然正色道：“辰儿，为师有一件事想让你去办。”

　　沐辰恭敬垂首，“请师父吩咐。”

　　清扬真人道：“过几日的论道大会结束后，你不必随我回琅琊山了。楚家这几位公子死得蹊跷，应该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有关，为师想你去查一查这背后的关窍。”

　　沐辰难得地愣了愣，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清扬真人捋了捋长须道：“我们清风观虽素来不过问江湖事，但此事毕竟关系重大，若让此人继续作恶下去，怕是今后天下都难得安宁了。而且在此事上，为师也确实有一些私心……”清扬真人顿了顿，看着正认真凝视自己的沐辰，又有些忧虑地蹙起了眉，“……这些往事日后再与你说罢。只是此次是你初次下山入世，为师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本来也为师应该和你一道去的，偏偏又正好到了你宿阳师叔闭关的日子……”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

　　宿阳真人是清扬真人的师弟，百余年来一直孤身云游海外，从来不问世事，无门无派，江湖中见过他真容的人屈指可数。只是因为他所修习的功法特殊的缘故，每隔五年就要到琅琊山闭关一个月，由清扬真人替他护法。而今年三月末，恰好又正到了宿阳真人来闭关琅琊山的日子。

　　沐辰自然也明白此层原由，只是想到要独自去找那个什么掏丹人，心中又是一紧，便挣扎道：“这离三月末还有些时日，师父难得下山一趟，洛阳城中那么多名门名士都想邀您一叙，不如就再多留一些时日？”

　　“不去不去……”清扬真人不耐烦地摆手道：“整天不是这个掌门就是那个庄主，不是过寿就是添孙，哪有那个精力去一一应付……”又话锋一转，“倒是你，此番只有孤身一人……师父可是担心得很啊。”

　　这老狐狸！沐辰心里暗骂，口中却道：“师父不必挂怀，徒儿自当万事小心。而且就算对方再强，徒儿尽力一搏，也未必就打不过，必定不会有辱师门。”

　　清扬真人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些年你的修为甚有进境，虽然还未足以与顶尖高手抗衡，但那些顶尖高手也是各有掣肘，不会没事来招惹你，为师并不担心你打不过别人。只是这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为师是怕你被人骗了。”

　　沐辰不解，“被骗？”

　　清扬真人一脸高深莫测道：“这天底下你不懂的事可多了去了，那些人一副假意与你结交的君子模样，私底下谁知道是在算计着你什么，骗财的，骗色的，乱七八糟的多了去了……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你别这样看着为师，你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你是男子就没事吗？这江湖水浑得很，你长得又那么俊俏，好你这口可不少……”

　　“师父！”沐辰见清扬真人越说越离谱，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

　　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清扬真人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重点有些跑偏，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又恢复正色道：“为师只是担心你初次独自下山，心思又单纯，遭人算计，既然你心里有数，那为师就当你真的有数了。为师还要交代你几句：此番出去，如遇到什么不如意之事，不知对方深浅之前能不动手就先别动手，可以试试别的门路。”

　　“别的门路？”

　　“嗯，为师虽不想教你那些虚与委蛇之道，但有一些无伤大雅的旁门左道还是能用一用的。比如审时度势，破财消灾这些，为师知道你家里有钱，虽说我们修道之人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是很多时候用银子砸一砸，你会发现能省下不少麻烦……实在不行，你就把我们清风观的招牌搬出来用一用，用来好好地压一压那些不知轻重之人，你师父我这张老脸还是能给你很多便利的……懂了吗？”

　　“……”

　　被清扬真人的一大番乱七八糟的“入世之道”灌得头昏脑涨的沐辰，行礼恭送完清扬真人回房后，脑子里还是嗡嗡声一片。

　　这会儿总算得了闲坐下，沐辰闭着眼揉了揉眉心，心中又是一阵烦闷涌上来——随着自己年岁渐长，师父在自己面前是越来越懒得端着了，最近竟然还现出了些为老不尊的姿态，这要是被旁人看见，那谪仙一般的清扬真人的一世英名，怕是要就此毁于一旦了。

　　以及……

　　虽说是应下了师父要去查，可是这毫无头绪地要从何查起，这些邪术他确实一窍不通，难道还要隐瞒身份，去找个邪门歪道的魔修小门派去先学学那些乱七八糟的招魂驭尸之术？

　　沐辰觉得这可能只是他被师父念昏了头的错觉，他总感觉清扬真人对于自己能解决这件事格外地有信心，说入世就入世，就只是叮嘱了一些有的没的，甚至没有像传奇话本里那些亲师父一样，给几个锦囊什么的。

　　思及此处，头便更疼了。沐辰深深地吸了口气，发现室内竟飘起了一阵淡淡的茶香，蓦地睁开眼，看见一个小道童正端着托盘站在门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实在想得入神，竟然没发现有人进来了。

　　沐辰接过茶盏微微颔首，表示谢过。小道童也恭敬地躬身回了一礼，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退到门边，有些迟疑地望着沐辰，似乎是有话要说。

　　沐辰也看出来了，“有什么事吗？”

　　“沐公子……”小道童眼眶一红，小声问道：“五少爷和七少爷还活着吗？”

　　沐辰微微一怔，片刻，坦诚道：“还不清楚。”

　　小道童低着头，可怜兮兮地道：“七少爷真的是极好的人，当年闹饥荒，便是七少爷把快饿咽气的我从街边捡回来的……四爷原本探了我的经脉后，说我并没有筑基入道的天赋，要赶我走，也是七少爷求了很久才把我留下来……”

　　沐辰蹙眉，“你是说楚四爷开始并不想让你留下？”

　　“是的，但七少爷说他当年也是跟我一样，快饿死时被四爷捡回来的，他问四爷当年既然能救他，为何今日不能救我……后来四爷才同意了。”

　　沐辰心中微微一动，问他道：“这位七少爷叫什么？平日里可有亲近之人？”

　　小道童道：“七少爷单名一个卿字，平日里跟五少爷关系最好。”

　　沐辰正欲再问点什么，门外却传来刘师爷唤那小道童的声音，小道童闻声大惊，忙收了茶盘，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楚忱，楚卿……你们会在哪呢？”沐辰望向窗外，低声自语道。

　　窗外，夜雾深重，月色晦涩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