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 悬空》叶朝闻

88、诀别

　　半月后。

　　四大家族每家各派两人，议会、政务院、督查院、军部各派一人，召开圆桌会议。

　　旧贵族华森、本内特、金三家虽没有资格参与到这场角力中，但因为老拉米雷斯等人的点头，获得了旁听的席位。

　　那天，下着雨，雨水打湿空气中的尘埃，带走尘世的污浊。

　　茉伊拉伸出手，接了一捧雨水，又扬在地上：“圆桌会议……上一次举办时，是那一年呢？”

　　文森记不清了。

　　“我记得，上一次是苏利文家的海茵里希失踪，以此为导火索，整个联盟高层都在为是否继续探索宇宙争执不休。”茉伊拉说。

　　文森缓缓吐出一口略带雨水味道的浊气，手搭在茉伊拉的肩上，一同迈入大楼。

　　艾利克和老雷耶斯早已在此等候。

　　没过多久，所有人都到齐了，修和老拉米雷斯，多洛雷斯和凯希，政务院长和督查院长文森不熟，但他知道，一个亲雷耶斯，一个亲拉米雷斯。

　　早在会议开始之前，文森就知道，新人类计划势在必行，他能做的，只是把计划往自己希望的道路上修正。

　　艾利克将手写的资料投影在他们面前，看着熟悉的字体，文森一阵心悸。

　　是安东尼奥。

　　这个人，究竟留了多少条后路？

　　“亚述生存环境恶劣，基因科技多用在了个体增强，他们用它改造人体、用它提升体能、用它增幅异能，反观我们呢？哼，用在了美容和延长寿命。”一手握着资料，一手揽着军权，艾利克有了底，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倒有些少年时的模样。

　　他手中的狮首权戒点在桌子上，空空作响。

　　该知道的，文森了解的并不比艾利克少太多，艾利克的话浮在耳边已懒得去听，文森沉下心思，用异能窥探在场其他人的盘算。

　　茉伊拉在想该如何把改造人的痛苦降到最低，有些抵触计划。

　　多洛雷斯在思考实验体的确定方式。

　　凯希在琢磨怎么将改造人的战力最大化，是否可以增幅异能。

　　老拉米雷斯在考虑这批人的管理安置，是否会成为联盟风雨飘摇中致命的浪头。

　　老雷耶斯在计划怎样把改造人运用在保护贵族子弟上。

　　议长盘算着如何打压他们这些杂种，给正常人类重回权力中心的空间。

　　政务院长更多的是在想如何把技术更多的转向民用。

　　督查院长是拉米雷斯出身，想的和普通贵族差不多。

　　人间百态，无所不包。

　　只是往这一坐，好戏便已开场。

　　旧贵族的那些人文森懒得再听，异能最终停留在修的身上，文森很少用能力去窥探修的想法。

　　修也饱尝过基因改造的痛苦，手里还有部分资料，看法和文森相仿又不相同，他还在考虑如何反向抑制，暂时夺取亚述人的能力。

　　直到他听见修在想，该如何安抚文森的情绪。

　　文森的心里兀自炸开了一朵烟花，面上却未显露分毫。

　　会议投票的结果是，茉伊拉、修和文森三人投了反对票，改造人军团，哦，不对新人类计划理所应当的通过了。

　　创世纪说，神照着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

　　啊。

　　而身为“神明”造物的他们，却践踏了神圣的生命，妄图造出比肩神明的造物。

　　这把剑，最终会成就谁？又会毁灭谁？

　　　计划已然敲定，最终由艾利克牵头，茉伊拉研究，文森提供血液，多洛雷斯和凯希筛选合适的实验体，老拉米雷斯和议长以及政务院的老人把关。

　　在研究文森血液的时候发现，除了修以外其他人遇到文森的血液后，血液会一瞬失活，仿佛仅仅是接触就被夺取了能力。

　　文森和修不约而同的联想到了安东尼奥，如果是因为他的传承，是不是意味着，文森也可以做到夺取其他人的异能？

　　可惜的是，眼下没有人选能让文森尝试。

　　回到家，文森吩咐艾伯特准备沐浴，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吹着刚刚好的晚风。

　　他在思考着自己和修的关系。

　　他订过两次婚，修也有过，他对前拉米雷斯夫人的印象淡淡的，仅限宴会时打过照面，修也没怎么向他提起过夫人。

　　多洛雷斯是，安东尼奥也是，不是不爱，也不是没有想过携手走过一生。

　　有时候他会有这样的念头，是不是他作孽过多，让命运收回了它的赠礼，诅咒他不配得到幸福，不配拥抱温暖。

　　在感情上，他真正想要的一直都不多，不过择一人相伴前行，可偏偏始终无法如愿以偿。

　　从恢复记忆到现在，错位的节拍渐渐靠拢，奏出了和谐的音符。

　　情话、约会、拥抱、亲吻、云雨，这些情人间的事早已成了他们的习惯，可不管是他还是修，至今都没有向对方许诺过天长地久。

　　文森踌躇了。

　　他没注意到，思考中的主角这时正站在他身后。

　　“文森。”修呼唤到他的名字。

　　他回头，一眼看见修手里捧着的盒子。

　　看那盒子的大小，里面放着的是……一枚戒指。

　　文森的心漏跳了一拍。

　　修单膝跪地，近乎于朝圣一般的拿起戒指，柔声道：“你，愿意吗？”

　　文森连想都没有想的伸出左手，仿佛等待已久。

　　白金的戒指上的鹿泛着光，套在了他的中指上。

　　修摘下手套，露出手套下的同款狼头戒指，那是洛佩兹的家徽。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喜极而泣。

　　文森拥抱着修，哭着笑了。

　　他还在纠结着他们的关系时，在修的心里已经将他们的未来提上了日程，这是属于修的浪漫。

　　“我在幻觉里，在梦里，无数次的见过这一刻。”修的声音有些喑哑。

　　我爱你在此刻化作一个混着泪水的吻。

　　迷离的眼神，费洛蒙的催化，多巴胺在血液中涌动。

　　浴缸的洗澡水到了夜半时才派上用处。

　　虽然火是文森撩起来的，奈何体能跟不上，他摩挲着修的脸：“别急嘛，未来还有很多时间。”

　　未来……一切尘埃落定时，他想回到那座飞艇上，慢悠悠的开着飞艇走遍银河的每一处。

　　亲手解决了把他们绑架到亚述的主谋，安其罗终于步入了那座困了他们十余年的亲王府，俯拾皆是连城的装饰，连吊灯上的宝石都丝毫不逊色于贵妇手上戴着的心头宝。

　　如果不是当时的他快死了，女王也不会把他从玻璃柜中捞出来。

　　伯特、伯特他还活着吗？

　　他的身体素质可比自己这个只剩半条命的人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安其罗挥退了侍从，独自走进了地下试验场，越过一个个泡着复制体的玻璃柜，他终于来到了伯特、来到了他的爱人身边。

　　少年时，二人不在一所学校，只有假期才能见着；青年时，又去了不同的星系历练，更难见面，不过好在目标一致，远搁万水千山也似并肩；到了老雷耶斯退隐，伯特也成为了一家之主，借着艾利克文小森的名头私下里互相串门，倒像是真真正正的家人。

　　想象着从前的那个安其罗，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忐忑的输入激活指令。

　　伯特醒了，无声的对安其罗说——

　　你来了。

　　嗯，我来接你了。

　　两只手隔着玻璃贴在一处。

　　伯特笑，笑容却难掩虚弱。

　　见到安其罗的那一刻，无形中维系他生命的弦终于绷断，本就危险的生命体征急速下落。

　　笑意凝固在了安其罗脸上。

　　伯特在培养液中挣扎翻滚，过了好一会又渐渐平复，显出一点诡异的生机。

　　扶我出来，他说。

　　安其罗机械的扶着伯特走了下来，伯特湿漉漉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他却已经失去了触感，只感到彻骨的冰寒。

　　安其罗擦干伯特身上的水，用自己的衣服裹了起来，企图温暖他的身体。

　　“他……咳咳、咳……”伯特不住的咳嗽着，“他们的改造很成功，我死去后会在七日后复活，作为一台只知杀戮的兵器复活。”

　　安其罗的视线移到了自己的手腕内侧，当初女王用血液救回了他，他现在还活蹦乱跳着呢，或许，他的血也能有些用处。

　　伯特捏住他的手腕，缓缓的摇头：“没用了，安琪。”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他无法欺骗自己，更无法欺骗安其罗。

　　伯特笑：“眼睛都红了，这回不像波斯猫了，像只小白兔。”

　　那是安其罗尚在军校时的外号，到了继任家主时就没人在叫了，后来更是鲜少有人提起。

　　安其罗笑，笑得跟真的一样。

　　“布伦达、艾利克、伊登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都很好，布伦达前年还结婚了，是当年华森家的小子，艾利克折腾了一段时间，总算把家主的位子拿到手，至于伊登，我也不算清楚，似乎是刚出军校就在辅佐艾利克。”安其罗轻声编织着只属于伯特的美梦。

　　想象着远在故乡的家人，伯特像是终于能放下心，连带着表情也透出一股安详，嘴角微微上扬。

　　伯特说：“我走了之后，你不用在模仿人类的，做回自己吧。”

　　做回当年那个读着他送的小王子的安其罗，这样，安琪就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去而感到悲伤。

　　“好。”安其罗答应了。

　　伯特指着自己的胸口：“安琪，请帮我毁掉它。”

　　他不想成为恶魔，不想玷污自己的灵魂，他想作为一个人类体面的离去。

　　“好。”安其罗也答应了。

　　“忘了我。”

　　伯特看得出来，安其罗变了，他不想让回忆束缚住安琪向着天空的翅膀。

　　“好。”安其罗再次重复道。

　　人的降生伴随着一声啼哭，死去时又带着挣扎的不甘，他能在年华正好时笑着离去，也算圆满了，伯特想。

　　死前的记忆如走马灯在眼前掠过，最后停留在他继任家主的那天。

　　安其罗低头亲吻着伯特苍白的嘴唇，如同多年枕边的晚安吻一般。

　　“晚安，我的爱人。”

　　伯特，那个世上唯一会叫他安琪的人，就这样阖上双眼。

　　怀抱中的身体渐渐冰凉。

　　安其罗遵守爱人的遗愿，亲手剖开了他的胸膛，取出尚带有一丝余温的心脏。

　　那颗心，是他这辈子捧起的最沉重的誓约。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