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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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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果然是天明及随从,那骏马嘶鸣声乃是上林苑中的铜雀发出的,此马身形高大,步履矫健,乃是嬴政在时最喜爱的一匹,他与嬴政相伴狩猎时,常听此马鸣叫,因而熟悉。
“大叔。”天明见了他,当即红了眼圈儿,“你怎么不等我?众兄弟姊妹都是你的学生,唯独我不是吗?进言处死胡亥的事儿你还怪我,是吗?”
“大叔并非此意,只是——”盖聂看他翻身下马,往自己身上扑来,下意识伸开双臂迎接,可等青年人的臂膀撞到他身上,让他一个趔趄,他才觉察出自己的确老了。
“怎么了,大叔,是不是我——”天明吓了一跳,赶紧要查他的伤势。
盖聂道:“无妨,只是人老了,胳膊腿儿都不中用了。我因此想到外面休养几年。”
“大叔——”天明撅起嘴,不甘道,“你还会回来吗?芄兰说你不回来了。”
芄兰是他长姐,比扶苏小上两岁,自小就稳当,从不登梯爬高,最爱在屋里坐着看书,算是盖聂最得意的门生,只是卫庄嫌她太安静,除了心有疑问的时候,便不常说话,若卫庄同她说话,也只是问一句答一句。因而她与卫庄的关系,远不如天明等人亲厚。
临行前,这丫头第一个来送盖聂。“师父外放,本是件好事。可是韩地乃是师母旧家,前尘难断,师父切不可全由着他。兄长虽然仁厚,如今毕竟成了一国之君,身在其位,往往要做许多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师父千万小心,不要给朝中小人留下任何把柄。”那晚,师徒两个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转天,她又派人送来一只四尺见方的檀木箱子,里面有单衣四件、夹衣两件、棉衣两件、漆履一双、麻履三双、衾被三领,此外还有绣鸳鸯的枕套和几件容臭。
盖聂又觉自己同芄兰说此生除了述职之外,再难回咸阳,颇有些令人伤心了。今日天明问起,他只好宽慰几句。不想,天明毫不上当,听他说日后述职时再见,便抻长了脖子驳斥道:“大叔,你别唬我!你日后述职,是朝君上,又不朝我,我一个公子,又不能和你这外臣结交,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你,再见师叔?”
“我与小庄,只是你的师父和师母,日后,你会再遇见其他人,那些人里面也会有跟你合拍的,他们会助你功成名就,造福一方。”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师叔是师叔。”天明不耐道,“你别把一切扯到一块儿去说。我知道你是不高兴胡亥的事儿,可大叔,你为什么不替我和扶苏想想?天下统一才不过这么几年,六国之人依旧蠢蠢欲动。君父没了,可这大秦的江山还要我们守下去。平心而论,我不认为胡亥不能治世,他的本事又不逊于扶苏。但君父在时,连年战火,这几年又修桥铺路建陵,早就民不聊生了,若按照他的意思,再兴土木,黔首早完是要反叛的。”
“我明白,我明白。”盖聂拍拍天明肩膀,皆因如此,当日兄弟反目,他才站在了扶苏一边,胡亥并非不可担大任,只是他生错了时候,若是他晚生下二十年,盖聂当极力拥戴他。但如今,不成。
“对不起,大叔。”天明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胡亥余党被判了车裂之后,于渭水行刑,一时间河水尽赤,下游之人都不敢用此洗衣淘米。他听说盖聂拿了先君手谕出来,要外放做官后,便一个人时常从夜晚坐到天明,饭亦吃得少了,傅母劝了他几回,他都满口答应,实际到了晚上,便又没来由地心慌。
盖聂教他上善若水,卫庄教他绝情定疑,如今,一切平定了,这两个人却要走了。那他呢?
天明怔怔地看着盖聂,“大叔,师叔就在车上吧?让我见见他,跟他道个别。”
“这——”盖聂知道他同卫庄的情谊,这孩子的命便是卫庄救的,因而天明对他总像有血脉之亲,让自己都有些嫉妒。他不欲天明瞧见卫庄现如今的模样,对方赤身裸体当是仅自己一人可见的风情。
天明见他犹豫,又问:“师叔也不想见我吗?”那日他跪到地上,求卫庄不要将他赶出门去,说胡亥之事,仅是为了天下安定,可卫庄听不进去,还是将人赶了出去。门一关,无论他如何苦求,都不得一见。于是,这咸阳城里最风头无两的十七公子那天便在晚霞里孤零零回了家。屋子那么大,他为什么还是觉得憋闷呢?
“我就——就看他一眼。”天明仍哀求着,那眼里的悲哀让盖聂看了都心疼。终于,盖聂点了点头,却不好直说是自己的意思,仅道:“我去同你师叔说。”实际,却是要给卫庄披件衣服。
瞧着盖聂上了车,天明又低头不说话了。穆成在他背后宽慰道:“公子放心,卫先生不是一向最喜欢你吗?他还说过要把《阴符七篇》赠你,让你继承他的衣钵。”
“那是过去——”天明苦笑一声,“如今,他怕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说完,又摇摇头道,“算了,你先回去。”他这样,却是怕卫庄当真不见他,让他在下人面前丢脸。穆成跟他许久,自然也懂得主人的意思,当即领命,只说回去打点,为他准备酒菜。
再说盖聂,吩咐了御人到前面找个客舍,自己则上了车,帘子一撩,见卫庄仍睡着,伸手按了他穴道,见其悠悠转醒,方拿了衣服递给他。“天明来了,来送我们一程。”
卫庄本来要声讨他给自己点了睡穴之事,毕竟多年来,盖聂总是如此,可今天一提“天明”两字,卫庄这责骂盖聂的心便彻底烟消云散。
他披了身上那件羔裘,便抢先一步下了车,天明瞧见他模样,自然吓了一跳,“师——师叔——”他做贼心虚,头都不敢再抬,只低着,言辞也闪闪烁烁。
“十七公子怎么来了?”卫庄冷言冷语,“胡亥死了,扶苏上位,如今咸阳该是你的天下了?怎么,卸磨杀驴,这便要将屠刀冲着你师父来了?看他外放颍川,不顺你的意,要来送我们上路?”
“我——”天明让他炮雨连珠一呛,想了整晚的说辞一句都没说出来,只哆哆嗦嗦道,“我——我就是——想见你一面。”
“不敢劳烦十七公子惦记。”卫庄转了身,一字一句道,“胡亥身死,门下七百零二人车裂,劳十七公子可怜,没把我们也算进去。如今,你我师徒之情断绝,自此,天高水阔,还望十七公子念在昔日授业的辛劳上,放我们一马。”
“师——”他话刚出口,忽见卫庄俯下身去,咳嗽不止,便知道对方老毛病犯了,赶紧冲上前去,拿了自己的手帕递上去,同时递出的,还有盖聂的。卫庄不必分辨,便拿了盖聂递来的,掩在嘴上,盖聂为他顺气,仍劝道:“端木姑娘同你说了那么多次,你怎么还要逞强,早说了要平心静气,切不可动怒。”他心疼不止,却见天明从袖中取了一个陶瓶出来,拔了木塞,倒了一粒丸药,“蓉姐姐给的,说你不遵医嘱,迟早要闹出事来。”
“用不着她猫哭耗子。”卫庄将天明伸到他面前的手一推,丸药也滚落地上。若说卫庄缘何对一个大夫如此愤愤不已,倒不是她一个医者竟被天明等人拉拢,强改医嘱,后又秘不发丧,这才令天明等人有了机会,也不是全是她正话反说,一条毒舌时常将人气得半死——卫庄在她面前总是卧床不起,因而难以争辩,每每落了下风,心中恼恨不已。却是因当初的化功散是她的手笔。不过,卫庄也知道自己不该怨恨她,至少那药当初吃下去虽生不如死,事后没留太多后遗症。
要说这端木蓉,却也是个奇人。她原是个孤女,让南望崖的名医念端捡回家去,自此就跟着她学医。可惜医者治人不治己,眼见着端木蓉出师在即,娘儿两个便要一道下山,念端却害了心痛病,半年不到,人就去了,留端木蓉一人孤零零住在崖山。端木蓉循旧历以母女之礼侍之,服满孝期后,当即理了行囊,辞别孤塚,背了医书,盛了药草,牵了匹马,离了南望崖,取路径投楚地镜湖去了。
镜湖水阔,人烟亦不稠密,端木蓉就在此地修了间茅屋,门口挂了牌匾。说起这牌匾,亦是有趣。旁人做医者,所悬牌匾无非“药到病除”之类抬高身价的溢美之词,再不然便是“专治妇科”“擅长哑科”之类的专有之词,向病人说得自家本事,也好以此延揽客人。端木蓉却不,她门前挂的是个“三不救”的牌子,让人瞧了,就知道不好相与。
不过,最奇的反而不是她选拣病人,而是在诸多前来看病的人里,亦有这不当治的,端木蓉却像是眼瞎了一般,照例诊治,姓盖的救,使刀剑的救,好勇斗狠的还救。
于是,这“三不救”反成了金字招牌,慕名而来之人更多,她也因此闯出名来,江湖人尊她为“镜湖医仙”。此事传至宫府,嬴政亦有延揽之心,遂花了重金,赐了个太医令的职,又在京中给她建了座气派大宅。自此,端木蓉便在京中住下,当值时入宫为贵人们诊病,不当值时就在宫外四处转转。
天明那年跌落悬崖,就赶上端木蓉当值,女子不眠不休忙了几天,终是将卫庄给救回来了。只是她一张冷面,说起话来格外让人难受,天明打趣她说“蓉姐姐,这回你可高兴了吧,‘三不救’里面一条不中”,端木蓉听了,冷笑一声,回道:“谁说一条不中?明明是中了三条。”她指着榻上进气少、出气多的卫庄,朝盖聂道:“他是你的人,自是盖姓;又是你师弟,也是惯用刀剑的;明知山崖危险,不让这小子自己摔死,反而飞身去救,全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莫不是争勇斗狠的蠢蛋么?”
她这三言两语,就把卫庄救护十七公子的英勇事迹说成了无知少年的任侠使气。天明不干,反驳她几句,被她一一呛回,当即又朝盖聂咬了咬耳朵,说她性格孤僻,不好相与,也不知道蒙毅是哪根筋搭错,竟想娶她,还托到自己府上,让自己多说几句好话。谁知端木蓉耳力极好,当时没有发作,后来天明偶感风寒让她开了十几副加足了黄连的方子,一剂剂灌下去,就像落了病根儿,从此见了端木蓉大气儿都不敢出。
不过,端木蓉到底医者父母心,听说盖聂要走,熬了几个晚上,给卫庄做了些护身的药,嘱咐天明送过去,又瞧着人前英姿飒爽的十七公子在自己面前跟风箱里的耗子似的战战兢兢,索性就把新做的蜜饯也给了他,看着少年人开开心心的模样,这才难得自我反省:是不是我平时对他太苛刻了。
天明看着卫庄不肯服药,便求助似的瞧了盖聂,盖聂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又按了他睡穴,待人昏了,这才找天明又拿了一颗丸药,捏了卫庄的口,将其送了进去。
随即,天明又帮着盖聂将人送回车里,天明这才道:“师叔胳膊上的伤——”他刚才就想问。方才卫庄裹着羔裘下来,两只胳膊全露出来,上面有些细小的伤痕,离近了看,才发觉是有年头的。
盖聂低声道:“是我给他灌下化功散时,他疼得受不了,自己抓的。”
天明心疼地抚上去,那一道道口子,就像割在他心里,那么酸涩,那么疼,“大叔,你为什么不找个不疼的方子?”
盖聂苦笑道:“化功散哪儿有不疼的,那是把一身功力活生生从身体里扯下来。”这话,是他转述端木蓉的,当时,医者冷笑着看他,将面前所有方子全甩在案上。
“你挑一个吧,这都是最管用的方子,一剂药下去,扁鹊再世也没用。保证能让嬴政放心,让你也放心。”
“哪个对身体伤害最小?”
“哪儿有伤害小的?你是要把他一身功力活生生从身体里扯下来,能让他活到平常人的寿数已经是我拿了‘医仙’的名字在赌了。”
“疼吗?”
“分筋错骨。你要是想象不到,就找人把你的筋脉挑了。这活儿我倒是愿意做,就怕你不敢。”
盖聂当然不敢,他若死了,又有谁来照顾卫庄呢?
于是,当日半逼半哄,盖聂终是将那一大壶化功散给卫庄灌下去了。起先,卫庄还能忍耐,但随着药效起来,卫庄的声音从呻吟变成了哀嚎。盖聂亦淌下泪来,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才将卫庄锁在地窖里,自己在外面的院子中坐了整整一晚。
那一晚过后,卫庄的武功彻底没了。按着端木蓉开的方子灌下去,尚且将养了三个月。那段日子,盖聂极少回家,每日奔波在宫府间,替嬴政谋划着攻打赵国的计划。三个要求,盖聂得一一办到。嬴政说话算话,饶了卫庄一命,只是不改他罪籍,盖聂也得悉听吩咐,替他完成统一六国的宏伟目标。
“我对不起他。”盖聂叹了口气,如今能做的,就是将后半生赔给他。天明安慰了他几句,却想起些什么,拨开了卫庄白发,果然看见他背上那道贯穿的伤痕。
这便是卫庄当日为了救天明留下的。
天明如今行事稳妥,年少时却像个混世魔王,嬴政因宠爱丽姬,对他也不加察查,他拜了盖聂为师后,每日都缠着对方教他剑法。有一次,看盖聂在后山舞剑,白雪纷纷,和着卫庄的琴音,格外美丽,仿佛这寂冷的山谷都活了一般。
他也作死上去模仿,让盖聂一通吓唬。盖聂的意思很明白:天明,你还小,根基不稳,如今山顶落雪,你又不熟悉道路,万一出事,可怎么得了?
天明嘴上应承,心里才不耐烦。转天授课后便偷偷上去。也赶上他命好,当天卫庄心绪不宁,总觉得要出大乱,便违背了盖聂禁令,从角门出去。上了山,果然四处寂静,无甚人声,他刚松下一口气,忽听人叫“师母”,四下望去,竟看见天明落在山崖间,手攥着树枝。当时,天明已经撑了将近半个时辰,眼见着便脱力,卫庄伸手够他也够不着。种种法子试了无果,天明亦哭闹起来,直说辛苦,不如摔死算了。卫庄劝了他几次,仍是无果,他又不敢离开找人。恰在此时,木枝“咔嚓”一声断了,卫庄想也没想便飞身下去,抱了天明在怀。
那时,咸阳北坂还未修建完成,到处是碎石卵树,卫庄以背着地,的确是护了天明一命,但随之而来的流血不止和寒冷天气却差点要了卫庄的命。好在聂卫二人似乎心有灵犀,卫庄不见,盖聂自能迅速将人找到。
天明只是受了风寒,便一手姜汤一手蜜饵,坐在屋里守了卫庄几天,盖聂看见了,亦是心疼不已,倒是端木蓉冷嘲热讽:“现在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们这帮人,看着我医术高,拼了命地给我出难题。我原以为离了镜湖能稳当几天,没想到你们这帮人三天两头出岔子。十七公子,你要是不想活了,尽可以拿根绳子吊死,少拖累旁人。”她气呼呼地,又把自己熬夜做的药丸猛地塞进天明嘴里,“你这混账小子,可得给我好好活着,吃了我那么多好药,你死了,我可就亏大方了。”
“谢谢蓉姐姐。”天明当时哭了一泣,谁来劝都不管用,还是胡亥过来朝他说,“摔下悬崖就摔下悬崖,人不是没死吗?你有这工夫不如到君父那儿哭,看看他能不能大发慈悲,把师母的罪籍赦了。”
天明一听,便不哭了,每日改缠嬴政。嬴政让他闹得烦了,开了金口,却是将罪籍换成了奴籍,好在有盖聂跟着便可外出,倒比从前牢笼宽敞些。但卫庄日后仍是没再出去,不为别的,实在是盖聂怕了,若是再掉一次悬崖,卫庄没死,他倒先急疯了。
卫庄瞧着他,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他身上,两人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看日出日落,看云卷云舒。
天明远远看着,更觉自己是个外人,便大着胆子往端木蓉那儿去,讨一张能祛疤的方子。
“方子有。”端木蓉痛痛快快的,从架子上的木匣里掏出两张,“不过都疼,比化功散还疼,你要吗?”
“不——不要了。”天明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端木蓉见了,“噗嗤”一笑,“我吓唬你的,祛疤的方子是有点疼,但就跟蚊子叮似的,你拿走吧,看看这两张哪个更好用,回来告诉我,也算是帮我补充了个病例。”
“哦。”天明这才放宽心,蹦蹦跳跳走了,方子给了盖聂,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是没用过。看着那道伤疤,天明心疼地拿手摩挲着,那么深的伤口,这个人当初是怎么活下来了?是想着自己怀中还有个人要护着吗?
他这边自责着,可在盖聂心里,当日那一切全然就是另一个版本。
卫庄醒了以后,他便攥着对方的手责备:“天明虽是我们的弟子,可你的命最珍贵,你怎么就为了他——”盖聂承认自己自私,当日听说有人跌落山崖时,第一反应竟是天明,直到瞧见卫庄满身是血的模样,才觉得这大概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然卫庄摇着头,勉力说着:“我——其实也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十七公子在你身边出了事,嬴政能饶了你吗?即便他宽宥你,那——那些言官呢?那些嫉妒你的人呢?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来谨小慎微,不与人为难,可你在这个位置上,挡了别人的路,他们总要找借口的。”
盖聂攥着他的手,红着眼道:“那你呢?你那时还是罪籍,不可出门,你就不想想你自己?你就不怕君上大怒,要了你的命?”
卫庄苦笑一声道:“他要杀,就杀了吧。我早不想活了。”
“别说傻话。”
卫庄看着他,半晌,才偏过头,一行泪流下,落在枕头上,很快便没了。“如今,我武功尽失,不能参与你的计划,不能生你的孩子,只能一天天待在这个院子里,每天的盼头就是你能回来看看我。可是,师哥,你知道你多久才能回来一次吗?这种每天等待的日子,我过够了。”
“别说傻话。”盖聂哽咽道,“天明去求了陛下,他将你的罪籍变成奴籍,日后,你可以随我出门,也可以为我生下孩子。”
“奴籍——”卫庄依旧苦笑,“我救了天明一命,嬴政仍是不肯给我的平民的身份,你觉得,日后我们有了孩子,能堂堂正正在朝为官、出将入相吗?”
盖聂劝道:“若是地坤,嫁到宫府,也没什么坏处。”
卫庄道:“秦国人子女可从父,亦可从母,若让外人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个奴隶,哪个高门大户会把她娶回家去?即便做妾,也不可能。你当真要让我们的孩子也一辈子被关在这方寸之间吗?”
“小庄——”
盖聂终于不再劝他,却是竭力为嬴政谋划,只求天下一统之后,这高位之上的帝王能体谅他的苦心,然而,赏赐一次次落下,盖聂亦平步青云,那有关于卫庄的只言片语,却从未从对方嘴里说出来。仿佛这人从不存在,或是已经在韩国的战火中灰飞烟灭了。
天明送来的药,盖聂一直存着,就是要时时提醒自己,卫庄曾为他付出的种种。他愧对这个男人,因而,当扶苏许诺给卫庄一个平民身份时,盖聂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如今,卫庄即是自由人,自此,天高水阔,他自可以在新郑的每一处行走。两人亦可生个孩子,每日尽享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