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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往尘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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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把青衣拉出了百里开外,路途虽远,不过眨眼之间。青衣甩脱衣袖打趣道:
“桃花就是桃花,不承认也是桃花!”
涯先怎会听不出话里的讽刺,却一反常态没出言相讥,惹桃花的命数,竟不知这桃花不仅限于女子,也有男子,真真的笑话!
我们找了一处清明的小湖泊旁边坐下,涯先的样子有些心不在焉,其实我是有些生气的,虽然不是涯先的错,虽然我没有资格生他的气,可是为报恩而来的我,今天要因他坏事,岂不白忙一场?
所以我不会道歉。
气氛一时间有点诡异的吓人,快十五了,冬日湖泊结了冰,就像一面镜子,镜子里月亮的倒影很清晰。本就天寒,虽有真气护体,呆久了也不免有些冷,再说冬天蛇是虚弱的。我微微战栗起来,半响,涯先的大红衣袍落在我肩上,只着素白中衣的涯先不知为何却多了分人间的色彩,有些清澈冷辉中的唯美……
“道士,无论你今日那番所言是为了什么,青儿都谢谢你了。”
涯先只专注的看着那轮皓月,不知在想什么。
“你可想过要如何报恩?”
“……”那日在乾尘梦中朦胧间好似有另一个声音在说‘想要天下’,很多事情存在谜团,但是能够确定的是那个声音的主人便是如今的‘十三尘’,我的恩人!
“乾尘说过,他想要天下!”
“那你呢?”
“我?”
|“你怎么说,你要帮他得到天下吗?”
有些苍白的些许笑意益处嘴角,我看着涯先的脸有种莫名所以的伤感,“道士,记得那日你说,未着杀业,可与一世清明,那你可知青儿如何种种?你真的知道吗?我知道乾尘命里没有帝位的,可是当我那天看到乾尘内心深处天尘的灵魂时,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能够报得恩情的方式了,他们之间……我只能做我能够做到的……”
“不计任何代价吗?”
“?”我抬眼。
“乾尘的命里没有帝相,他做不了皇帝的,若你逆天帮他,将会生灵涂炭,祸及苍生。”
“我知道!道士,也许你懂,也许你也不懂,人生一世,三途之中相随相候……我青衣不在乎!”
“我话已至此,若他日你惹下什么滔天大祸……”
“青衣不敢奢望大师挂念,此事一了,青衣……”
涯先轻摇头,仰天道:“罢了!罢了!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出不了轮回五行,沧海一束……”“青蛇,你可有什么心愿,不是别人,是你,你真正的自己的心愿么?”
我笑,“道士,青儿说了愿望就会实现么,有与没有重要吗?”
月光如水,倾泻一地霜华。
深夜的街巷透着无人的静谧,如罂粟般蛊惑着路过的人。
高老头像往常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巡视着这座安睡的城,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应有的守护。
“天干物燥,小心火灾。”
重复的一句话,一喊就是一辈子。
今天出门的时候老婆说儿子要回来,想到多月不见得儿子,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虽说是个跛子,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突然,高老头呆住了,他颤巍巍的揉了揉眼,然后‘啪’的一声灯笼滑落。
长长的街巷中央,一位女子,身影婀娜曼妙,步伐轻盈,银簪攒发,轻纱缭绕,双眸微眯,似笑非笑,伸展双臂,款款而来。她像在感受月光的惠泽,恬淡的神色让人忘了过往,张开的双臂揽回的晚风撩起了她长长的发丝流畅的衣袍。她就那样踩着月光如漫步般不紧不慢的轻轻走着,走着,由远及近。
高老头把眼睛睁得大的不能再大,连眨一下也不舍得。
蓦地,她睁开双眸,朝高老头的方向漾开一个水样的笑容,那一波又一波闪耀的光华,霎那间另天地失色,深深的烙进老人的心底。
许多年后,颐养天年的老人坐在自家的小院里,给自家孙儿讲起这一幕的时候,脸上带着的是从未有过的从容的笑意,他说,那个仙子,长着一双魅惑众生却清澈无比的眼睛。
一笑过后,飘然而去。
青衣离去的空巷里,阴暗处,缓缓走出一个人来,玄衣墨发,直直垂落腰际,如鹰般锐利的双眼注视着消失的女子,轻轻如叹息般吐出一句话。
“这就是你的理由吗?”
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我张开双臂感受着它的温度,早已毫无知觉的心脏,一半温暖,一半冰凉。
两百年前,昆仑山下,我遇见一个人,一个满身风华,眼若桃花的人,那日他站在昆仑之巅,凛冽的风吹着他宽阔的大红衣袍瑟瑟发抖,长发未束凌乱的在空中飞舞,他的身后是整片整片如大海般波涛汹涌的天空,广阔的看不到边际,举手投足间仿佛渗透着森罗万象的力量,鲜艳的红袍包裹着一双冰冷的平静无波的眼,眼下一颗泪痣。
那是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
却在那一日出现在我的面前。
刚修成人形的我,从冰凉的深潭水底一跃而出,未着寸缕,抬眼看见的便是一片火红的温暖。
那一日,昆仑山。
我站在山下往上望,他站在山上往下望。
他来到我的面前,朝懵懂未知的我伸出一只手,我张嘴狠狠的咬了下去,骨头咯得牙齿生疼,那个人却连眉头也没皱,腥甜冲破喉咙,我颤巍巍的抬起了头。
他一只手托起我的下巴,一只手轻轻拨开我湿漉漉的头发,好温柔的双手,好温柔的面庞,眼底没有笑意。
他说,青蛇,你可愿意跟我走?
我贪恋的蹭上他的双手,缓缓的点头,他的手很凉,可是那时的我却贪恋上了那样的温柔。
往后的一百年里,他教会我如何说人的话,唱人的歌,弹人的琴,吟人的诗。告诉我什么叫女子,什么叫礼仪,什么叫廉耻,什么叫尊敬。
他教我如何才能走人走的路。
一日,他带我站在昆仑山上,指着远处一户人家对我说,
孩子与父母那是亲情。
一日,他指着半山腰上相互扶持跌跌撞撞上山的两个人对我说,
他们之间那是友情。
一日,他指着一对拜天地的新人对我说,
他们之间的那是爱情。
他说,人要有了这些感情才能算是人。
他说,你一定要学会。
再往后的一百年里,他教会我五行数术,点石化金,腾云驾雾,教会我人心不都是一样的颜色。
一日,他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在尘世。
一日,他告诉我,俗世红尘,三千烦恼,他日若我能彻底通晓做人之理,方能报得旧恩。
一日,他告诉我,他叫涯先。
认识他的第二百年的最后一天,他告诉我,他叫涯先。
最后一日,我站在他的门前,为他捧了一捧桃花,他看着我,没有说话,那双桃花眼里软软润润的仍旧不见一丝涟漪,平静无波,冰若寒霜。
他教会我许多许多,多到我即使不懂也能佯装成一个会哭会笑,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他忘了,我是蛇,万物皆有其本性,收敛并非等于没有,于是我魅惑的笑了,笑的妖妖娆娆。
第一次,我冲他魅惑的笑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人类的礼仪廉耻里,这种行为叫做‘勾引’。
我抛洒手中的桃花,环住他的颈项,踮起脚尖,缓缓的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他的唇很软很冰凉,就像他眼底的温度一样,冷的人直发颤。我睁着眼睛直直看到他的眼底,仍旧是平静的不带一丝起伏,那一瞬间,我的心通彻冰凉,那种无力的软弱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广阔无边的大海,激不起任何浪花。
他面无表情的推开我,只说了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他说,青蛇,你记着,你只有一世自由。
那一天,我一动不动的吹了一夜的凉风,很多年在想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这个告诉我什么叫亲情,什么叫友情,什么叫爱情的人,其实他也不懂。
他没有告诉我,他不懂,也没有告诉我,不懂的人爱上不懂得人要怎么办。
涯先啊——
想到这个名字,我还是轻轻浅浅的笑了。
冬末的天,不是一般的寒冷,更何况是深夜,清冷的月光投射在枯树的枝枝叉叉上,洒落一地婆娑斑斓的影子。
这样的深夜,这样凛冽的寒风里,宁王府庭院当中,直直的站着一个人。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肩头攒了一层薄霜,只是那双手,指尖攥的发白,骨骼分明。
他睁着细长双眼直直的盯着一扇门,平日里晶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抿着嘴一动不动,就那样站在寒风里,本就纤弱的身形显得更加单薄,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却怎么也化不开的药香。
再听那扇门后面,传来一阵激烈的喘息,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呻吟,若有若无,欲拒还迎。,紧接着是一阵丝帛撕扯之声,悉悉索索的摩擦声。若我没记错,那扇门后的人叫乾素,庭下人的身形晃了晃,似有些不稳,背脊却挺得笔直,人类有句话说,过钢易折,不知这人的脊梁能够撑多久?
虽然不清楚,不知道,可我知道,那一定是很久,因为我会站在他身后。
就像三百年前他站在我身后一样。
只要我有,倾其所有。
我似乎有些明白这个人的愿望了,有些明白这样一个与世无争,明洁清爽的人为什么想要的是天下了,这样的幸福明明摆在眼前却又那么遥远,咫尺天涯的距离,我开始怀疑得到天下是不是就真的能够得到最想要的?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抬手拂袖,为他罩了个温暖的看不见的结界。
这样,明天才不会生病,才能再次微笑的站在深爱的人的面前。
如果我没有记错,在人类的礼义廉耻里,这样的爱情叫做,不伦之恋。
禁忌的爱。
找到乾尘的那日,我拜托阴司的小鬼翻阅了他的生死薄,上面这样写道。
乾尘,原本为天庭的一粒灰尘,因为爱上了王母的一朵茱萸,而沾落在了茱萸的花瓣上,王母一怒之下将它和那朵茱萸一同贬入凡间,命其十世轮回相见不得相恋。
遇见我的那一世是他转世的第三世,那株药草,而那个孩童是那一世的茱萸。
我救了那个孩童,他救了我,如此错过。
第四世,茱萸是他的母亲,他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
第五世,茱萸是一位千金小姐,才貌无双,死于采花贼之手,先奸后杀,那一世的乾尘是杀死茱萸的那把刀。
第六世,第七世……
……
第十世,最后一世,这一世。
乾尘是天烽王朝的十三皇子,茱萸是天烽王朝的二皇子,他们是兄弟。
而重入轮回的最后一世如若错过,便是永远。
我是阴司里的一个小鬼,我的职称很小,不过恰巧掌管着阴司生死簿,我二十年前刚刚上任,二十年在阴司不过是眨眼之间罢了。刚上任的那天就碰到一件怪事,一个长得极美的青衣姑娘问我要不要吃糖,我当然极力否认我爱吃糖的事实。
我说:“告诉你我不爱吃糖的。”
那姑娘说:
“这栗子糖可是我跑遍天上地下找到的独一无二的一份,专门为你准备的,艾~你说你怎么就不爱吃呢?你说这可怎么办呢?可是难为小女子了。”
那姑娘笑的很狡猾,真的很狡猾很狡猾,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连狡猾的笑也能笑的那么美。以至于以后的几百年里我一直记得她的笑,当然我承认我惦记她的糖,真的很好吃。
“我本来不爱吃的,我本来不要的,是你硬要给我的奥,我是好心好意的再帮你奥。”我小心谨慎的把那袋糖紧紧的攥在了手里,甜蜜蜜的美美的吃了起来。
结果,我吃着吃着就忘了旁边还有人在,我舔着嘴角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女子在翻着我的生死薄,我连忙摸摸怀里,生死薄不知何时不见了,还恰巧跑到了她的手里。当我慢悠悠的终于反应过来,终于一脸愤慨的准备大骂一通的时候,我看见那位美丽的姑娘泪流满面的抬起了头。
咦?我慌张无错的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我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加这辈子第一次把一个女人骂哭,虽然我还没骂呢。
正在我想道歉之际,那姑娘突然,站起来,把生死薄扔给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心里难过极了,这么美貌的姑娘,给我送糖吃,我却把她骂哭了,真是难过极了。
好多年后,我仍然在想,我还没骂呢,她怎么就哭了,难道她会读心术?这可不得了了,以后遇见她,一定要小心,不能让她看出我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