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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凤鸣 ...

  •   “我不杀你。”贺翎看着他,眼眸又恢复如初,静谧非常。

      江颖松了一口气,眉眼间掩饰不住喜色,问道:“为什么?”

      贺翎:“才八年的小妖怪,杀了又不算功德。”

      江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煞是热闹。

      他一想到自己都不算功德,连个名儿都没有,就觉得憋屈,这可比直接杀了他更叫他难受。他一股恶气憋着,不吐不快,呛道:“那你就等着吧,等我修炼百年,得道飞升,你这道士,尸骨都被虫子掏空了。”

      贺翎没料到他还敢呛回来,挑起眉,璨然一笑,冰雪般冷漠的眸子里,有了一丝情绪的流动。

      “你这妖,是真的嚣张。”

      两人视线相撞,如亘古静寂的冰山,撞上了炽烈火热的岩浆。

      江颖想,贺翎恐怕真的要动杀心了,只要他动手,自己就往外跑,先惊扰圣驾,再趁乱溜之大吉。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见贺翎垂下了眸子,释然一笑道:“好吧,我说实话,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没用,而是因为你肯出手救人,是个好妖怪。而且……你夸我剑法高超。”

      贺翎眉眼含笑,拔出背后另一把剑来递给江颖看。

      这道士捧着剑,目光里竟是抑制不住的痴迷之态,仿佛游|行时那个冷漠如冰山的道长,根本不是他。

      “你看我这双剑,一名凌霜一名凛雪,由昆仑寒冰玄铁锻造,双剑合璧,加上我的凝霜剑法,足以让我在南楚独树一帜,所向披靡无人可敌。”

      江颖疑心,后半句才是他不杀自己的真实原因。

      不过他拍马屁拍到了点子上,保住小命,也很欣慰,顺势道:“那今日比赛,贺兄定要好好露一手,南楚第一剑客的名号,非你莫属。”

      这道长一骄傲,连和妖怪称兄道弟都愿意,应道:“江兄且拭目以待。”

      江颖默默汗颜,自己吹一吹,他还当真了,今日的武术比赛,除了南楚的三大将军会参加,还有北琅使团送亲的武士们,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一个师出无名的道士,能有几分胜算?到底是十年修炼才出山,历练不足。

      如此想,江颖心里就憋了股乐儿劲,等不及想看看他挫败模样。

      眼前保住小命,已是万幸,江颖赶紧开溜。

      “贺兄,你既然不杀我,就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贺翎捧着双剑,应道:“好,等你看完这场比赛,我再收拾你。”

      江颖得意地挑了挑眉,抱着桐木琴,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出门去了。

      行走间,他后知后觉,丹田充盈满了力量,那道长,方才抚掌摸他额头时,竟然从他眉心注入了灵力,远超他这八年修炼所得。

      所以,贺翎根本没打算杀他吗?

      这么说,后来贺翎擦拭剑刃,真的只是单纯擦剑,不是想威胁他。只是他自己心虚到后脖子凉,自以为到了生死关头,一脸谄媚,掏空心思拍人马屁。好比一只蠢兔子撞了树,还嫌不够,非要拿脑袋把这树撞倒,蠢得无可救药。

      江颖轻轻抽了把自己的脸,怎么回事?怎么一遇到这道长,多年的聪明头脑就没用了呢?

      净干些丢脸的事。

      傅璟腰间别着一柄竹箫,玩着玉骨扇,迎上来慨叹道:“江兄,什么事啊?又笑又愁的?”

      “秘密!”江颖挑眉。

      真的是秘密,他总不能告诉傅璟说:我是妖,被一道长撞破,他却饶了我,还赠了灵力。

      可是这层顾虑,傅璟自然想不到,看着江颖的眼神多了几分旖旎,戏谑道:“人人都说我风流,眠花宿柳,我看江兄你才是真风流,不鸣则已,一出手,就勾搭上了人家正经道长,还是谪仙观的。”

      “哪有的事!”江颖反驳。

      “哪没有?你俩刚才在干什么,我全看到了,你俩之间还有秘密……”

      江颖:“……你有病啊!”

      傅璟耸耸肩:“我是有病啊,这京城谁不知道,四皇子守皇陵时撞邪,得了癔症。”

      江颖无话可说。

      傅璟笑得狂放:“别气别气,兄弟都懂,不会告诉别人的。”

      江颖本意是想叫他别乱揣测,却叫他曲解成了要保密,气得追上去要打傅璟,傅璟以玉骨扇相挡,两人打闹着,走至看台前,但见人山人海。

      校场上蹴鞠、射箭等项目已经结束,尘土飞扬,宫人们洒水清扫过,临时搭起来一巨大的擂台,如一池风荷举。这擂台由五个圆盘组成,高低层叠,其间机括复杂,可随意变幻组合,其精致程度,巧夺天工,据说是御医凤卿歌设计的。

      凤卿歌其人,也是个奇人。

      他天资聪颖,十岁入太医署为学徒,十六岁即扬名宫闱,妙手回春,成为御医首席。

      如此天才,按理说会招人红眼嫉恨,可他性情温柔随和,非但没有人嫉恨他,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对他满口赞誉。连当时身为皇太子的傅怀宥,都全心信赖他,与之同进同出,允许其居于内宫,朝夕相见,全无猜疑之心。

      傅怀宥登基那年,一场瘟疫肆虐,竟传入宫闱,天子缠绵病榻,高烧不退,陷入昏迷。

      消息传出,时局动荡,朝臣们忧心不已,关键时刻,凤卿歌以身犯险,拿自己的身体试验出解药,救了傅帝一命。

      宁亲王与宜亲王密谋已久,趁机自封地带私兵入京,伙同禁军统领沈夙意图逼宫谋反,凤卿歌杀伐果决,以医师身份潜入敌军,鸩杀两位亲王,又设法拦截了沈夙送出城的妻女,胁迫沈夙交出兵符。傅帝尚在昏迷之时,凤卿歌便拖着病体残躯,以兵符号令禁军,亲自挂帅,把两位亲王的私兵清洗殆尽,无人再敢反叛。

      他以一己之力护住了江山,立下大功,待傅帝醒来,他却跪在其榻前垂首道:“臣有罪,请陛下赐臣一死。”

      听闻皇帝醒来,雪花般的奏折通过内宦传进紫宸殿,以江清儒为首的兰泽院儒士们跪在殿外,激愤痛骂,骂凤卿歌身为内官却插手军政,先斩后奏,包藏祸心,

      请求傅帝将此狼子野心之徒斩首,株连九族,以儆效尤。

      除了这些人,群臣中也有人也深以为然,煽风点火。

      傅帝神色凝重,凤卿歌跪于榻前,不卑不亢道:“当日若等这些酒袋饭囊争论出个结果,宁王宜王的兵,恐怕早就打进来了。今日堂外叫嚣之人,多半也是嫉恨臣之魄力。私动兵符是权宜之计,臣没错,更无悔。”

      傅帝:“凤卿既觉自己没错,为何求死?”

      凤卿歌黯然垂眸,抬起双手,看着微微蜷缩的指尖,颤抖道:“臣身为医者,当心怀慈悲救死扶伤,如今却做了这满手血腥的刽子手,臣愧对祖师,请陛下赐我一死,了此罪孽。况且人尽其才,臣若不能作为医者济世,活着也无用。”

      傅帝沉默半晌,眸中泪光闪动,不甘道:“若非朝中无人,形势危急,你一芥御医,又怎会被逼到如此地步?”

      殿外群臣喧闹的声音愈发大了,江清儒硬闯殿门企图死谏,几个书生拦住他,乱作一团,呼号道:“太傅,万万使不得呀!”

      凤卿歌深深一磕头道:“请陛下恩赐。”以平众愤。

      傅帝眼底尽是苍凉,叹道:“这种时候,朕能倚重的竟只有你一人,只有你真心待朕,朕怎么舍得让你去死?”他的目光变得坚定,撑着大病初愈的身体,上前扶起凤卿歌温柔道:“朕不要你死,你信朕,不能做医者,你还能做别的,你是朕身边最珍贵的人。”

      傅帝扬手,岑喜公公道:“宣群臣觐见。”

      群臣等了数个时辰,得此机会,火速入内,乌压压一片跪倒在凤卿歌身后,听得傅帝不紧不慢道:“禁军统领沈夙参与谋反,诛九族。宜王宁王谋反罪无可恕,取消封地,废为庶人,子嗣赐死,妻眷流放。”

      此言一出,满堂鸦雀无声,都知道谁敢求情就是同罪。

      傅帝喝了口茶,又道:“着仿前朝旧例,重设锦衣卫,只需听命于朕一人。凤卿歌平叛救驾有功,着封号凤国公,享亲王待遇,御赐宁、宜两王封地,赐府邸,特许自由出入宫禁,为锦衣卫指挥使。”

      群臣愕然,惊得说不出话来,宁宜两王封地即是南楚南方疆土,虽贫瘠,却占了国土四分之一,竟要封予一人?而锦衣卫,更是皇帝心腹,凤卿歌任锦衣卫指挥使,只需听命于傅帝,可谓一朝权势滔天。

      凤卿歌再度跪倒:“皇上,万万不可!”

      傅帝只得再扶起他,沉声道:“你杀了朕的两位皇弟,那就把你自己赔给我。”

      凤卿歌哑然,江清儒大喝道:“请陛下三思啊!”

      傅帝眸光晦暗,将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一把推倒,冷静道:“诸位可有异议?若无异议自可退下,若有异议,视为宁、宜同党,拖入诏狱打死便是。”

      群臣无话可说。

      人皆说凤卿歌是弄臣,一旦掌握锦衣卫,必定会对太傅一党痛击报复。

      可谁都没想到,凤卿歌治下的锦衣卫,乖顺如斯,不制造冤狱修理江党,净在京城干些抓小偷看大门的脏活累活。凤卿歌本人则勤勉恭谨,待人亲善,江太傅不死不休弹劾他,言他“奸佞误国”,他都只是报之以微笑。

      他拿出私产在南疆封地兴修水利,又设计灌溉农具,帮百姓开辟梯田,不出几年,将南疆变成了南楚最大粮仓。雪花银流入凤国公府,他不思置办私产,反倒琢磨着把紫宸宫设计翻新,亲自画了图纸,指挥一群锦衣卫帮他搬砖添瓦,民间甚至有人戏言锦衣卫:“好好的朝廷鹰犬,生生变成了泥瓦匠。”

      这话传入傅帝耳中,他也忍不住发笑,说给凤卿歌听,凤卿歌只笑道:“臣治下这帮人无用,不正说明了朝政清明,时局太平吗?锦衣卫有用之时,臣反倒害怕。”

      他干过最出格的事,大概是发明了惨无人道的绣刑,以人皮作画,不过这刑罚统共就用了几次,只用给罪大恶极的犯人,用一次江太傅谏一次,好像除了这点,没什么可弹劾的了,到后来,傅帝烦了,硬说绣刑是自己发明的,堵得兰泽院众人哑口无言。

      如此过了二十年,江太傅没法弹劾他,只每每上朝见他,都只冷哼一声,默默别过脸,假装看不见他。

      江太傅鸣金收兵,自然无人再敢出头,凤卿歌的日子便滋润许多,甚至还被评议为“上京三绝”之一,风评甚佳,在朝中人缘极好。

      江太傅和他不对付,江颖见他便不多,最鲜明的印象,还是他那看似永远不会老的容颜。

      舞台搭建完成后,北琅公主完颜舒雪,进献了一曲莲步飞天舞,颇有异域风情,皇后裴氏亲自上前扶起她,以姐妹相称,给众人做了一个贤良淑德的表率,皇帝大悦,使臣亦是大悦,一派其乐融融景象。

      公主之后,由江颖进献琴艺,古琴本适合清幽独奏,但皇帝坚持要江颖、傅璟和凤卿歌合奏一曲。三人只得排演了一曲《青梅煮酒》,江颖抚琴,傅璟吹箫,凤卿歌吹笙,三者相和,倒也雅致有趣。

      凤卿歌年过四十,仍如年轻公子,风华绝代;傅璟秀润冶艳,兼具女子之柔美与男子之刚毅;江颖则仙风道骨,有一种俊逸出尘的美。

      在场之人,可谓大饱眼福。

      季蘅将军格外热情,起身鼓掌道:“凤国公风华绝代,妙哉!”

      他单夸凤国公,江颖只见傅璟冲他挑眉,比了个口型道:“马屁精。”不禁莞尔。

      丞相魏尘嗑着瓜子,附和着鼓掌,于是整个观众席都热闹了起来。完颜舒雪微笑点头,一曲罢,她上前来,亲赏了宝石、香料等物。皇帝也笑意盎然,问江清儒道:“太傅,我没记错的话,江小公子尚未定亲吧?”

      “是。”江清儒点点头。

      “凤国公之女凤思岚,性情端淑,也尚未婚配,不若朕做主赐婚,如何?”

      凤卿歌跪下道:“微臣,但凭陛下安排。”

      江颖了然,傅帝如此信任凤国公,恐怕这提议,就是凤卿歌本人的意思,二十年对峙,他在给江清儒找台阶下。凤国公一生未曾娶妻,这凤思岚是他的养女,养女嫁养子,倒是般配。

      江清儒:“小儿身弱福薄,恐带累凤国公千金,请恕我冒犯之罪,不能应允此事,多谢陛下好意。”

      江颖和傅璟相视一笑,有些无奈,江清儒是三代帝师,是兰泽院院首,清流文人之表率,如今朝中文臣,半数之上都曾为他太傅府门生,如此,他自恃矜贵,打心底里瞧不起凤卿歌,不管凤卿歌如何做,在他眼里都是不入流的阿谀之辈,不屑与之结交。

      凤卿歌已经跪着把台阶送到太傅脚下了,太傅依旧嗤之以鼻:本院首到死,都不会给你凤国公一个好脸色!

      议亲不成,皇帝有些尴尬。

      凤卿歌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能联姻拉拢,许其子女高官厚禄也是可讨好的。

      他似乎早料到被拒绝的结果,使了个眼色,丞相魏尘点点头,站起身来打圆场道:“我看江小公子一表人才,却不入仕,只做琴师,委实可惜。如今国祚安定,正是各方青年才俊展露才学之时,太傅何不放小公子一展手脚呢?”

      江太傅顾及毕生清誉,在儿女的事情上不愿徇私,不仅不徇私,还想彻底杜绝以权谋私的嫌疑,以免留人口舌,故江颖今岁十八,身为皇子伴读,习得满腹经纶,却不曾入仕做官。

      江清儒冷哼:“魏丞相若得空,先管好自家儿女。”

      众人面面相觑,江太傅此言,摆明了是讥讽前些时日,魏尘族中远房兄侄贪污被抄家一事。当日江太傅几封奏折,险些将魏丞相连带参倒,如今倒好,当众羞辱他,如此狂傲不羁之人,翻遍整个南楚,恐怕也只有江清儒一人。

      魏丞相也黑了脸,懒得再配合凤卿歌,闷闷落座。

      江颖有些忧心,江清儒怎会不知,水至清则无鱼,再大的威望也禁不起这么败,他老了,凤卿歌如今权势煊赫,在朝中人缘又极好,他再这么和他斗下去,若败了,恐晚节不保。

      他抬眸,只见贺翎一袭白衣,端然肃立在凤卿歌身后。

      难道说,贺翎是凤卿歌的门客吗?

      他本还在犹豫,可见到贺翎,一下子拿定主意,跪下应道:“在下虽不才,却也有心报效朝廷,愿入锦衣卫历练一番。”

      江太傅闻之,瞪他的眼神要喷出火来,傅帝舒展笑颜道:“甚好!”

      江太傅眼见拦不住,只得沉声道:“臣请命,让犬子从小旗官做起。”

      江颖笑笑,养父这人啊,不愧是寒门出身,对清誉的维护到了如此变态地步,一丁点污泥都不愿意沾染,如今的形势,自己的官位坐得越高,越能表达凤卿歌之诚意,促成两方和好,江清儒倒好,让他做最底层的小旗官。

      凤卿歌看似拉拢成功,实则举步维艰,只得无奈叹道:“江太傅,果然是清流之典范,我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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