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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遥想当年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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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昏沉间的楚晚宁之觉身体虚浮,纸片似的任风吹向远方……
沉沉浮浮间,他恍然坠到了一片黑夜,周身皆是黑暗,瞧不清分毫。
他身着白衣孑然而立,许是太过清冷无暇,周身的黑暗都不曾将他吞噬。
楚晚宁意识尚未完全聚拢,醒来应当是在那巫山殿的,怎的会在这般地方?他不知是否陷入了梦魇,只得待在此地不敢妄动。
突然,从远处飘来了一缕什么,近了才看清那是一缕金光。金光如丝带般轻柔滑腻,缠绕在楚晚宁周身。流光溢彩的丝带骤然变宽,若是说方才像丝带,此时便更像一册展开的画轴。
画轴?……
时光画轴?
楚晚宁片刻才猛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在他发现墨燃体内被种有八苦长恨花后耗尽心力去往另一个时空留下的一缕魂魄。
所谓八苦长恨
以心血浇灌受蛊之人会渐渐失去过往美好的回忆逐渐良心泯灭,纯善不复
只要心中存有一丝不满
最终都会化作滔天恨意,丧心病狂
花种融有下蛊人的一丝魂魄
会让受蛊之人对其心生爱慕最终受其摆布
一旦生根再难铲除,唯有旁人一缕精魄方得以减缓毒素蔓延……
哪怕过了许久楚晚宁还是能忆起当时知晓后的心境,心疼,愧疚,诧异……种种感受如猛兽般向他袭来,连舌尖都蔓延些许苦涩。
“见信入晤,展信舒颜”
这是曾经他一遍一遍教给那个笑意飞扬少年郎的话,如今他却连同许多细碎的美好忘了彻底……
迫使自己的心绪从悲伤中拉扯出来,楚晚宁很快便意识到不对。这缕魂魄是他死后才会被释放回到墨燃身旁的,怎的提前了不说还回到了他身边?
难道是墨燃体内的八苦长恨花出了问题?!
脑子里所有思绪像是纠缠不休的麻团,越是想抽丝剥茧便越是缠的紧。
登时,空白的画卷上显现出画面,楚晚宁抬眸望去,顿时大惊,这分明不是他的记忆!倒像是……墨燃的回忆。
画面一帧一帧变换,仿佛有种魔力一般,引着楚晚宁伸出中指触上那金光。
顿时一股吸力宛如触手般将他扯入卷中,脚下虚浮,眼前飞快闪过一帧帧画面,模糊不清。
待他再次双脚稳立在地,眼前也不再模糊时,已身处画轴里的陌生地界。
恰逢古城阳春三月天,抬眼望去
三月桃花红艳艳,簇簇娇影满枝桠
酒旗茶幌迎醺风作响,惹得行人惑然眺望,待看清了那旗上小字脚步一换,身影便已然沉迷那香醇烈酒间。
说书先生娓娓唱风月,宛转悠扬的歌声和着欢呼飘荡街边,唱罢你情我愿到时过境迁,曲调婉转亦缠绵,听的人直叹韶光皆需怜。
不过是用你我一生沉浮,生死荣辱,博看客两三滴眼泪满堂喝彩……
异客三尺素白,立于桥头高处,一手放背后紧握成拳,一手持身前任广袖摇摆,衣袍飞舞面色清冷
历经多少困苦沉浮衣袍洁净傲骨犹存
恍然间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众生敬仰铮铮傲骨的北斗仙尊……
行人并未发觉在这偌大的喧哗街世立着一位身姿维雅,心绪杂乱的异乡客。
他迎风走向浮华尘世,身影隐于纵横杂乱行人间。一步步往前走,途经卖糖葫芦小贩,笑声悦耳琴声婉转的醉风楼。欢声笑语也罢,哀啼痛哭也好,都未能使满心疑惑皆为一人的仙君驻足。
直到身处宽阔地界儿,那杂乱的人群与喧闹的声响都被抛在身后方才微微放缓脚步。
“你说那等姿□□人,衣衫破旧的媚娘一双情波流转的眼眸直盯着我是何意?”两个衣衫不菲饰物华丽的富家少爷一番诳语惹得楚晚宁驻足倾听。
“嘿,怕是瞧上你这一身金银珠宝了吧”身侧那人揶揄,“啧”方才诳语之人摸着下巴“若不是尊主吩咐太过紧急,爷刚才就将那美人儿带回家”
一声尊主令楚晚宁一震,许久未曾从门派修仙之人口中听闻这话了。随即转头望,两人华丽的衣袍赫然就是儒风门派弟子常服,看似风度翩翩,方才脱口而出那污言秽语却极其令人恶寒。
这堂堂上修界,端的是扶贫救济,斩恶除魔 守护苍生的仙门道骨,何时竟也出了这般性子狂妄思想污秽之徒?!
“多令人垂怜的绝世姿色,偏生带了个小拖油瓶,还宝贝似的扔不得苦不得,呵”两人身影渐行渐远,可惜又嘲讽的语气飘在楚晚宁耳畔环绕。
他隐隐觉得不安,顿了几许,脚步朝两人来时方向走去。并未步行多远,便看到一群人护盾般重重围绕在那儿,人群密不透风,中间的光景他无法窥得丝毫。不安感却越加强烈。
楚晚宁紧蹙着眉,在人群空隙里穿梭,他向来厌烦此等喧闹人杂的地方。幸而行人无法看见他的身影,不然准定被楚晚宁像镀层冰霜般冷峻的脸吓得一惊。
终于不知忍了几次掉头离开的冲动才来到圈内,景象却令他大惊。哪家雍容华贵面色不虞的贵夫人此刻正居高临下望着地下那人,嘴里喊着“快点啊,若是成功我便赏你重金”
地下那人衣衫褴褛,身型消瘦纤长。一头青丝扎的极为整齐却在方才推搡间散乱些许,她缓缓抬眸,尽管染上风霜 青春已逝 那面容依旧使得众人一顿。
惹人怜爱的杏眸望着这番不顾他人生死只为博己一笑的众人,满是受伤和不屈。几缕青丝顺式垂在耳后,瞧着明明不过三十而立的年岁,她的鬓角却已然泛上点点斑白……
楚晚宁瞧着那与墨燃几乎相似的眉眼久久缓不过神儿,瞧着情景怕是今日她必然受伤。在收墨燃为徒前,他便听闻了这死生之巅尊主的亲侄流落在外那些年的悲苦经历,
只是今日一见才知幼年墨燃同母亲所受之苦远远不是文字所能讲述的。楚晚宁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和对心悦之人的心疼。
一根细长的木棍下搁着许多锐利的铁钉散发着冷光,他大致扫了一眼,粗略算来少说得八十多个,长度堪比常人中指!这若是人在上面,怕是会被穿成骰子!
简直…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草菅人命!
许是那张与墨燃太过相像的柔弱面容所致,楚晚宁心口的怒气越来越大。
女人缓缓起身,眸中闪着倔强,咬着牙将双手攀向木棍。
众人大骇,皆被这看似柔弱不堪的女人一举一动下隐现的不屈震惊,皆闭嘴消了音,周围死寂一片瞪大了双眼望向那个已经身处木棍上的女人。
她姿态妩媚,身段轻柔,同花中飞舞的彩蝶般优美轻盈,一舞终了竟是丝毫未被长钉所伤。
贵夫人哑然,幸而众人皆不是全然无情之心,瞧着方才还姿态高傲的贵夫人此刻缄口不言,面上恼怒,明摆着要耍赖。
人人臂膀相触,将出路围了个严实。“夫人,我已按照您的要求完成,您说的赏金?”刚才还在惊险木棍上的女人已经下来,轻声开口。心下苦涩——若今日再讨不到铜板,燃儿会撑不下去的。
贵夫人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喊“你这路边乞丐还敢跟我求赏赐?”尖酸刻薄的嗓音惹得众人不满,女人只是低头,双手摊开以索求的模样放在贵夫人面前。
她却恍然若无,大步向人群一侧走,却被堵了个严实。贵夫人面上过不去,大吼“滚开!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我身上的衣袍把你们家底赔光也比不上!”
她那一身华丽衣衫单是看着就太过贵重,人群终于骚动起来,数人惊散。贵夫人得意之色浮于眉眼间,扭头瞥了女人一眼冷嘲“你算个什么东西?乞丐罢了”
楚晚宁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恼怒,再华丽的衣衫精致的容貌也盖不住她身上那臭恶,空有外貌,实则虚之。
他回头望向那个女人,还未看清,脚下又浮现一阵熟悉的虚浮感。眼前的景象霎时间分崩离析,化作星星点点没入黑暗。
再次清晰时他赫然站到了儒风门下,往里望去一片欢庆祝福,红灯耀眼。最高位上坐着的是昔日儒风门七十二城第九城城主南宫严,城中大摆流水席,普天同庆儒风门城主喜得麟儿。
城中的喧闹喜庆在门外顿时隔绝,第九城楼角前,一位羸弱的母亲怀里抱着猫儿一样虚弱的新生儿。她全然没了昔日的绝代风华,那张苍白削瘦的脸只剩虚弱无力——俨然是方才所见的可怜女人!她怀里所抱…大抵是刚出生的墨燃……
历过生死阎王殿生下了他的亲骨肉,踏遍艰难险苦,寻到了昔日情人前。
可那本该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人,脸上没有欣喜亦无想念,那张俊俏的脸庞被愤怒惊愕与惶恐充斥着。
如今他有娇妻得稚子,妻子是有名有望的大户人家女儿,稚子白胖可爱,一家人和睦美满。可眼前这个姿色尽褪,满面风霜的女人不安好心,要毁了他深情名声,坏掉他阖家团圆。
楚晚宁呆愣在那里,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这场闹剧,心绪团糟。方才还算悦耳的琴声如今只觉刺耳,连同那抹张扬的红色都觉得讽刺。
为什么…她会带墨燃来到儒风门下?
墨燃生母应当是哪个阁中……接客的女子才是……
眼前这人……眉眼于墨燃八分相似……
莫非……
方才经过那闹市,几道怀念惋惜的声音穿破喧闹浮在耳畔……
“遥想当年段衣寒抱着琵琶出来, 那便是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那个绝代风华的歌仙……”
“可不是…风弱歌起春临地,衣寒舞罢花满天……”
“湘潭乐伎,擅弹琵琶,与那荀风弱并称临江双仙。曾经也是绝代风华的临江歌仙,怎的就落得这般境地”
“情误终生啊,怜这乐坊歌女,梨园小倌日日遥想那痴情男儿郎,最终还不是落得个真心糟践踏的地步。连那出生便气若游丝的稚子啊,都姓可唤”
“遥想当年事,事事皆惋惜”
……